第19章 最|新
花艺比试的结果如何,梁氏并未与女孩儿们说。待到向妈妈带了人将四瓶花拿回来,梁氏就让人在花园里摆了席面,邀了郦家女儿们一同用午膳。
梁氏来到花园中时,旁人都未留意到,郦南溪却是发现了梁氏的变化。先前那副耳坠已然不见了踪影,如今换做了点翠镏金耳坠。
郦南溪只作不知,如常的向重大太太行礼,又与众姐妹一同用膳。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沉闷无比。
其他女孩儿是为了保持形象和仪态所以端着架势慢条斯理,从头至尾都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东西也没吃多少。
而郦南溪则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心情烦闷,全然没了胃口。
幸好菜肴里有几道是可口的江南菜式。不然的话,她恐怕连一箸饭食都咽不下去。
郦家女儿们离去的时候,梁氏看似不偏不倚给了每人一个赤金镯子,但细究的话,这赤金镯子之间也略有不同。比如六姑娘的绞丝镯子分量最轻,而五姑娘那个嵌了一颗红宝石的看上去较为贵重。
四姑娘初时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与郦南溪正常说笑起来。
六姑娘脸色颇为苍白,静静走在姐妹们旁边,不言不语。
五姑娘却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即便她那么沉静的性子,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叹道:“重大太太当真是平易近人,和善又慈爱。”
一次两次就也罢了,十几次下来,谁都忍受不住。
郦南溪和四姑娘在旁侧首说话,六姑娘落了单,自是耐不住心里头的那团火气,冷哼一声与五姑娘道:“你的好就好了罢,何苦一再显摆?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个时候四人正往府外行去,因着不远处有国公府的丫鬟在引路,所以六姑娘也不敢将声音放的太开引人注意,仅仅她们姐妹几个能够听到。
五姑娘委屈的红了眼眶,当即落了泪,“六妹妹你这是何苦来哉?我知我处处不如你,可也不能我得的镯子比你多了颗宝石你就这样瞧不起我。”
她这话说的时候未曾压低声量,周围许多人都听见了。就连在路两侧正捡拾落叶的婆子也抬头往这边看来。
六姑娘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恼的差点提了裙子逃走,又不愿被五姑娘这样简简单单的就占了上风,便露出个微笑来,大声与五姑娘道:“我不过是说重伯母送姐姐的那个镯子十分漂亮罢了,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莫不是我赞两句,姐姐就以为我是想要强要你的镯子了?这可是太冤枉我了。”
五姑娘赶忙辩解。
六姑娘却不等她开口,身子一扭,跑到前头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
郦南溪身量娇小而六姑娘很高,这样一拉,郦南溪的手臂半悬在空中,好不难受。
四姑娘想要帮妹妹把手臂抽出来,就听六姑娘低声道:“刚才你那花是她扯坏的,你信是不信?”说着朝五姑娘扬了扬下巴。
四姑娘手指顿了顿,依然坚定的把郦南溪的手臂从六姑娘怀里抽出来,而后淡淡道:“信或不信,反正事实已经如此。又有何用?”
六姑娘有些不甘心,再接再厉道:“既然她这样本事,倒不如我们联手先把她挤下去。而后你我再一决高下。”说着又要去挽四姑娘的手臂。
郦南溪硬生生挤在了四姑娘和六姑娘中间,与六姑娘道:“姐姐行的端坐的正,素来对姐妹们仁爱,姐妹之间有何需要一决高下的?”
语毕,她和四姑娘紧紧的握了手,半点儿也不让人□□来,相携着往外行去。
六姑娘虽被她们姐妹俩拒了,却也没恼,只因四房这几个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早已习惯。
厌恶的回头瞥了四姑娘一眼,六姑娘紧紧的跟在了郦南溪她们旁边,宁愿和四房的讨厌鬼挨着,也再不愿与五姑娘离近了。
女孩儿们回到了家中后,一个个都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疲累不堪。不过既是回到家中,自然要先给老太太去请安,因此大家再累也只能硬撑着,有气无力的往海棠苑去。
其实认真说来,这一早上连同中午她们并未作甚么十分劳苦的事情。可就是那样提着心神半点儿差错也不敢出的状态,使得她们即便只是说说话吃吃饭,也已经相当疲倦了。
只有郦南溪的精神尚可。
她见四姑娘很有些沮丧提不起干劲儿,连走路都有些虚浮无力了,便想了法子逗四姑娘笑。说说儿时两人的趣事,说说在江南的时候两人游玩的情形。
一来二去的,四姑娘倒是真的好了许多,笑道:“你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得心应手吧。”
先前在国公府里,她们都如临大敌一般正襟危坐,唯有西西,一切如常。
郦南溪便道:“无所求自然无所畏惧。”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顾妈妈朝她们行了过来。
杏梅原本正跟在郦南溪不远处,看到顾妈妈后就行了个礼,走在了顾妈妈的身后。
顾妈妈与五姑娘六姑娘说了几句话后,就和郦南溪姐妹俩说着话往海棠苑行。
五姑娘和六姑娘现在相看两相厌,自然走的分开很远。可她们又谁也不肯让谁,步履匆匆,倒是超过去郦南溪她们好一段路。
郦南溪看那两个堂姐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了,就问起顾妈妈那匣子的事情。
顾妈妈与老太太早已说好了托词,道:“老太太想着姑娘们都有做的女红送与重大太太,七姑娘若是没有,反倒是要失了礼数。老太太这才让杏梅带着了。”
虽然当时是有点相看的意思在,但这事儿终究没有点明。顾妈妈这个说法倒是也勉强说得过去。
郦南溪便未再多说此事,转而与顾妈妈道:“还请妈妈与祖母说一声。晚一些我有话要和祖母讲,要叨扰片刻。”
顾妈妈见郦南溪当着四姑娘的面竟是未曾点明是何事,就未多问,只说必然会将话带到,而后告一声罪,当先快步去了海棠苑。
杏梅有些了然,朝郦南溪看了一眼后,跟了顾妈妈当先往院子里行去。
四姑娘细问郦南溪是何事。郦南溪答得含糊,说道:“我想问一问那匣子的事情。”
这事儿虽然刚才顾妈妈提了句,可到底未曾弄清楚,仔细问问倒也应当。四姑娘便未再多管,转而说起了旁的。
几位太太之前刚巧正在海棠苑里陪老太太说话。
听闻女儿们来了,她们也不好即刻丢下老太太不管出去看女儿,只得陪了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静等女孩儿们到来。
姑娘们依次进入。只五姑娘面带喜色,六姑娘愤愤不平。四姑娘虽在笑,可是笑容很淡。
大家看在眼中,心里有了数。离去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昂首挺胸着。二太太郑氏不甘不愿,时常拿眼瞥着六姑娘,很显然意难平。
三太太与庄氏倒是尚可。四姑娘入得了国公府的眼,那便很好。若是不能成事,却也没什么,往后再给她择一门好亲事就是。
因着郦老太太留了郦南溪单独说话,庄氏叮嘱了她几句后想着安慰大女儿几句,便与心情不太好的四姑娘先行离去。
待到屋里没了旁人,郦老太太问起了耳坠之事。
刚才姑娘们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借了换衣裳的时候叫了杏梅过去伺候,顺便问起今日诸事。杏梅一一禀了,也将郦南溪借了她的口说的那番话讲与老太太听。
当时顾妈妈也在。因此郦老太太这番留下郦南溪的时候,便未让顾妈妈回避。
郦南溪知晓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应付得了的,毕竟她不熟悉京中情况,更不熟悉国公府。连是谁帮了她、用意何在,她都分毫没有头绪。
听祖母问起这事儿,郦南溪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太太。甚至于旁人都没留意到的细节。包括她和六姑娘的耳坠,包括梁氏的神色变化。
郦老太太静静听着。初时还是面带微笑,而后渐渐凝重。到了最后,她要来了郦南溪的那副羊脂玉耳坠,仔细看了片刻。这便半垂着眼帘,开始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菩提手串。
郦南溪将话止住后,老太太又细问了她几个问题。最终轻轻喟叹道:“西西,这是你的造化。”
郦南溪不解。她问老太太缘由,老太太却是不说了。
不过,郦老太太倒是特意叮嘱了她一番话:“这事儿,就依着你刚开始与竹姐儿那般的说辞,就说东西是我给你的,谁问你也莫要说实话。”
郦南溪忙道:“可是姐姐和母亲……”
“也不要说。”郦老太太忽地神色严厉起来,重重说道:“你记住,这东西,就是我给你的。”
郦南溪被老太太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给惊到了。但是,她知道祖母很疼她,断然不会做出对她不利之事。故而虽因要瞒着姐姐和母亲而心中不安,却也认真应了下来。
郦老太太这才暗松口气,带出了几分笑意,“西西今日走这一趟怕是累着了。不若回去歇会儿,晚上过来用膳。”又喊来红梅让她将郦南溪送出了院子。
郦南溪走后,顾妈妈也是十分不解,细问缘由。
老太太将郦南溪留下的耳坠放到顾妈妈手中,压低声音说道:“你看这坠子,底下刻的什么?”
“翡翠楼?”顾妈妈仔仔细细的看着,“好似是翡翠楼的刻印。”
“没错。”老太太沉吟道:“看这雕工,若是没错的话,应是翡翠楼以前的当家人莫七所做。”
“莫七?”顾妈妈大惊,“他不是自打将翡翠楼盘给别人后就不动手了?”
“所以说,这东西的来源十分费思量。”郦老太太沉声道:“除了翡翠楼的新东家,怕是没人能够请到莫七来做这个。偏偏没人知晓翡翠楼的新东家是谁。”
东西是在国公府里给了西西的。
翡翠楼名声响亮,京中权贵之家的女眷都以得了那里的首饰为荣。即便这样,翡翠楼转手四五年了,新东家是谁依然没人知晓。
那新东家的身份能够遮蔽到如今,此人必然极有权势,不容小觑。
究竟是什么人,既能让手下人自由出入国公府,又能得了莫七亲手做的首饰?
郦老太太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你即刻去寻杏梅,与她说一声,这事儿切莫声张,只说那东西是我给西西的。再把东西交到西西的手里,叮嘱她,务必要保管妥帖,半点也别伤着。”郦老太太拈着手里的菩提手串,声音沉稳而又带了一丝无奈。
国公爷再有手段,有些事情也是无法自作主张的。
比如自己的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均是如此。
没有哪个人家给女儿想看夫婿的时候会和儿郎本人去谈,必然要通过儿郎家中长辈。过不了家中长辈那一关,婚事根本说不成。
即便贵为皇亲国戚,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
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本是心仪另一女子,最后也是不得不娶了重家女。不过帝后二人这些年来相敬如宾,倒是颇为和乐。
郦南溪一回到院子,就被母亲叫了去,细问今日在花厅里发生的事情。四姑娘还和郦南溪商议,事情要不要告诉老太太一声。
庄氏气道:“这事儿还需要和西西商议?她才多大!她即便拿定了主意又如何?就我说,一定要和老太太讲。没道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忍气吞声。”
虽说庄氏有时候太过冲动了些,可这一次郦南溪也不得不承认,她和母亲的想法一致。
但她颇有点顾虑,“如今国公府的太太怕是看中了五姐姐。倘若如此的话,祖母想必不愿插手这件事。”
郦南溪这话乍听之下还没甚么。仔细一思量,却大有文章。
四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郦南溪,悄声问道:“你确定是五妹妹?”若非如此的话,西西刚才不会这样说。
“嗯。”郦南溪轻轻颔首。
庄氏之前已经听闻四姑娘说起了来龙去脉,此刻便道:“西西你莫要乱说。虽然六姐儿说事情是五姐儿做的,但六姐儿的话又能信的了几分?不如把事情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来断个分明。”
郦南溪苦笑不已。
母亲被父亲护得太好了,所以一有什么事情就想着让旁人来帮忙定夺。
可是这件事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未参与其中,能帮忙定夺什么?
郦南溪知晓空口无凭无法服人,就和四姑娘道:“姐姐可还记得你的木芙蓉是什么颜色、六姐姐的牡丹是什么颜色?”
“自然记得。”四姑娘接道:“白木芙蓉,淡粉牡丹。”
“这就是了。”郦南溪慢慢的清晰说道:“可是木芙蓉撕裂处,沾到了一点点红色的花汁。”
四姑娘听闻,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郦南溪。
当时用红色花的,只有五姑娘的一品红。可若是如此,除非五姑娘的花瓣也破裂了,不然的话,红色花汁不会沾到她的指尖,更不会碰到木芙蓉撕裂的地方。
难不成五姑娘的花也破损了不成?
四姑娘沉吟片刻,忽地记起来五姑娘曾经在插花的时候用花枝刻意遮掩着主花。她原以为这位堂妹是要半遮半掩的效果,或许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只不过是不想让姐妹们发现破裂的一品红花瓣罢了。
郦南溪看着四姑娘神色中渐露了然,心中暗道,不止如此。
她之所以留意到这些,起初的缘由便是她觉得六姑娘不会做这种事情。
须知冬季开放的牡丹极其难培育十分名贵。六姑娘再怎么冲动,也不可能丢下手里娇嫩的牡丹去那边寻木芙蓉的麻烦。若是一个不小心她的牡丹出了一丁半点儿的差错,那可是麻烦,主家断然不可能再分一个牡丹与她。
听闻事情是五姑娘做的,再细想今日五姑娘得了重大太太的另眼相看,就算是庄氏也不由得有些气馁。
“若这事儿发生在去国公府前,我定然要向她要个清楚明白!”庄氏愤愤的道,说完之后,脸色变了变,又没了之前的气势,“可如今若是她要嫁到国公府,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寻五姑娘的麻烦,恐怕连老太太都不会帮四房。
不过再一细想,庄氏又十分气闷,“若非她刻意使坏,竹姐儿说不定能拔得头筹。”旁的不说,单插花来讲,四姑娘的水平即便可能略逊于六姑娘,但肯定是在五姑娘之上的。
郦南溪想了想,说道:“无妨。那国公府,嫁过去也没甚好的。”
单看那大太太,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再一想到坏脾气远近闻名的卫国公……
郦南溪深深觉得,往后那卫国公府啊,她们还是尽量远着点的好。
庄氏倒是没觉得国公府有甚可怕。不过如今心里憋闷,待在府里更觉不自在,更何况明儿大房和二房的人少不得要来些明刀暗枪。
思量过后,庄氏与姐妹俩说道:“明儿若是无事的话,我带你们俩去翡翠楼一趟。”
一来可以避开那两边人的争斗,二来也可以给女儿们添些时新的首饰。
卫国公府内,那引路的丫鬟看到郦家的姑娘们上了回家的马车驶离国公府后,她就折转回去,将一路的所见所闻尽数讲与梁氏听。
待到屋里其他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只余下向妈妈后,梁氏细问向妈妈:“你如何看?”
向妈妈是梁氏屋里的管事妈妈。此刻见梁氏问的真切,便真心实意的对梁氏道:“还是得看国公爷的意思。若国公爷对哪个上了心,往后夫妻同心,怕是国公府就不是太太的了。”
虽然口中是说要看国公爷的意思,实际上便是婉转告诉梁氏,若是国公爷看中哪一个,反倒更不要选择那一人。
梁氏沉默了会儿方道:“这事儿我自有主意。”
她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在重廷川点了郦四姑娘的花夺得头筹后,她反倒是将那镶了红宝石的手镯给了郦五姑娘。
梁氏又问:“之前那几道江南菜是怎么回事?”
原本厨里的菜肴都是定好了的,谁知上桌之后却忽然多出来几样。先前女孩儿们在场她就也没多问,免得让她们瞧出什么端倪来。如今既是午宴散了,便没甚好顾忌了。
向妈妈看梁氏脸色不佳,有些迟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将实情说出来。可她若不说,自有旁人会告诉太太,故而斟酌半晌后向妈妈还是说了实话:“听闻是常安大人吩咐的。”
“常安。”梁氏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握得死紧,将衣裳掐出了深深折痕,“重六竟敢把手插到我的厨房去了!”
国公爷在重家两房序齿里男子行六。重大太太自打老侯爷将国公爷过继到她名下后,就基本上都这样称呼国公爷。
向妈妈已经听习惯了。
她赶忙劝道:“即便国公爷管的再多、眼线再密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断然没有自己去谈的道理,国公爷即便再不愿,这事儿上也只能听您的吩咐。而且,这门亲事也是皇后娘娘点了头的。”
向妈妈一番话让梁氏的怒火稍息。
是了。只要拿捏住他的亲事,择出一个对她最有利的女孩儿来,不怕他往后能翻上天去。
“你帮我多留意着些。”梁氏吩咐向妈妈,“府内府外的事情也需得好好打听着。万不可有所遗漏。特别是郦家的那位四姑娘。”
梁氏十分在意这件事。
之前重六就是点了郦四姑娘得胜。如今他让人添的几道又都是江南菜。而郦四姑娘恰好前不久刚从江南回来。
那个煞神莫不是对郦四姑娘上了心?
听闻梁氏的吩咐,向妈妈赶忙应了声。
出了门后,向妈妈越想今日之事越是气闷。想到事情是重廷川身边的常安做的,就喊了个小丫鬟过来,低声道:“你去国公爷院子附近打听下,看看几位常大人这两天做过甚么。”
小丫鬟战战兢兢:“国公爷和常大人们发现了会杀了婢子的。”
向妈妈看不惯她这没出息的样子,低声道:“你一看就是个不成事的,就算在打听什么,他们也不会留意你。快去看看。若是能得了什么一丁半点儿的消息,我让你进院子伺候。”
小丫鬟还未留头,因着年龄小,所以出入垂花门的限制不似年长的丫鬟们局限那么大。她原本是负责打理府里道路两旁的花草,若是能进主子院子伺候,那最起码也是个三等丫鬟了。
听闻向妈妈的保证后,小丫鬟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自己先前的担忧了,当即拔腿就跑去做事。
常安此刻正在重廷川的书房外犹豫不决的徘徊着。
眼看着已经转了十好几圈,再不将事情回禀的话就显得太怯懦了些,常安只能暗叹口气,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进了屋,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屋中之人正奋笔疾书。纸张旁是个老坑天青端砚,端砚另一侧搁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因着离了水土,花瓣有些蔫了,在端砚青而微带苍灰的厚重颜色的映衬下,花儿显得瘦小而又娇弱。
男子提笔蘸墨时扫了小花一眼,原本淡漠的双眼稍稍和缓了下,略带了些温度和暖度。
听到开门声,男子并未转身望过去。视线从小花上挪走后,便又落在了眼前的素纸之上。
他身材劲瘦身量极高。即便常安在男子中算是高个儿的了,看着他的时候,依然要将头高仰起来方才能够望到对方的眼睛。
只快速觑了一眼,常安就赶忙低下了头,脊背有些犯冷,轻声说道:“御林军左统领。”
重重一声叩响忽地响起。
沾着墨汁的笔尖因着骤然的断裂而飞至空中又颓然落下。其上汁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了常安左手手背上,染出点点黑色墨花。
他一动也不敢动,头垂得愈发低了些。
“已经定了?”
淡淡的男声入耳,冷硬中隐含着金石之音,极其好听,却让人不寒而栗。
常安这个时候早已收起了惯常带着的笑眯眯模样,面容端肃十分艰难的开了口:“是。常康刚得了消息就让人赶紧禀与属下,陛下的旨意怕是过不多久就要下来了。”
“呵。”极轻的一声笑,不带有半点的笑意,只有无尽的讥讽,“她还是急了些。”
一边给他安排着婚事,另一边也不闲着,竟是将他留京的事情给想法子定了下来。
原本他打算的是过了这个年后就回北疆继续领兵作战。可她到宫里哭了一场,事情便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折转开来。
先是婚事,再是留京。往后还有甚么?
常安赶忙道:“太太也是一片好心。爷您——”
“母亲她何时不是为了我好?”重廷川慢慢转过身来,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下。
他五官深邃,相貌十分出众。可因着眼神太过凌厉冷峻,使人只敢去望上一眼。惊艳过后,再没勇气抬头去看。
重廷川大刀金马的坐着,抬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淡淡道:“可曾探听到太太当初是如何与皇后娘娘说的?”
皇后与梁氏具体说了什么,并不肯告诉他。
之前他也并未打算要尽数听从她们的安排,故而也想过要阻了那些事情,另寻他途来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天接连的意外让他忽然觉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若是能够“按照旁人的安排”“顺理成章”的去做,或许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甚至于,让他有些隐隐的期待。
因为或许要留在京里了,他才真正认真的对待此事,让手底下人去查个清楚明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自古如此。
常安惯来负责机密探听一事,听闻他的问话后,便道:“说是眼看着爷的亲事将要定下来了,盼着爷成家后享受天伦之乐,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又去求了皇上,皇上松了口。”想了想,他壮着胆子劝:“其实左统领也没甚不妥,其位在右统领之上,再进一步便是总统领。陛下终究还是信任大将军的。”
重廷川冷冷的望向常安,视线宛若利刃,刺得人心里发慌。
常安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硬生生撑着不曾继续再退。只不过刚才强行挺直的脊背,已经因为心惊而恭敬的躬了下来。
重廷川缓缓收回视线,眸色沉沉的望向窗外柳树,不言不语。
他明白,御林军负责皇宫和京中防卫,统领之人,非皇上亲信不可担任。
其实问题并非在于这个职位如何。
这是从三品官职。他有一品爵位在身,又被钦封为大将军,且这位置是天子近臣,朝中百官无论文武无不要给他几分面子。
而且他明白,皇上要他任这个职务是想稍后把他提为总统领,继而往九门提督的位置上推。现在的九门提督孟大人就是被陛下从这个位置一步步提上去的。如今孟大人年事已高,再过几年怕是就要辞官告老。皇上将他安排在此,用意颇为明显。
其实两年前陛下就曾劝他留京。只不过他婉拒了。
问题在于,自打父亲故去后,他愈发的不喜重家。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倒不如远远的去了北疆,还能落得个轻松自在。
比起和那些人纠缠不休,他宁愿领兵杀敌浴血奋战。
重廷川默然不语,常安紧张得冷汗直流。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万全在屋外说道:“爷,关于午膳的事情,小的有事要禀。”
虽然他没明说是哪一位姑娘,但常安今日在垂花门内外几进几出,已经心中明了。不过平日里国公爷想事情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扰,偏万全没眼力价非得这个时候插话。
常安有些担心万全会遭罚,偷眼去看重廷川,却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没有半点儿的不悦,甚至于唇角边还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进来说罢。”重廷川道。
常安赶忙开门让万全进屋。
两人擦身而过,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万全当即提起心来,半点儿都不敢放松。
重廷川侧眸望着桌案上端砚边的那株小花,语气沉沉的道:“说说看。”
“爷,听闻姑娘很喜欢那几道江南菜式,先前也只吃了那几样,旁的近乎未动。”
万全搜肠刮肚的把听来的那些事儿给说了,“姑娘口味清淡,偏甜,那些菜肴正合她的口味。只不过没吃多少就搁了筷子。但今日几位姑娘都用的不太多,想来也是无碍。”
重廷川听闻‘口味偏甜’后薄唇顿时抿紧。而后又眉心紧蹙,问道:“吃的不多?”
“是。”万全压低声音说道:“莫不是姑娘有些紧张?”
“紧张?”
重廷川极淡的轻哼了声。
他可不信那小丫头会和她姐姐们一样紧张。她根本就分毫都不在乎。不然的话,哪里需要郦老太太帮忙、甚至还将郦四老爷送与她的镯子拿给小丫头用?
想必她还是因为之前的争吵心情不佳罢。只可惜那事与国公府无关,他等闲不好插手。
重廷川沉吟许久,最终什么也未多说就让常安和万全下去了。
将要出门的时候,常安忽地想起一事,“爷,刚才属下过来的时候瞧见了个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不知是想打探什么。”
这个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模样,问道:“要不要小的想办法吓她一吓,让她再也不敢来了?”
“无妨。”重廷川拒了他的提议,“由着她去。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轰走一个,还会再来一个,何苦?倒不如留着,许是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万事都要等一切成了定局再说。
待到屋里没了旁人,重廷川走到桌案旁,定定的望着那一朵小花。看着它愈发娇弱渐渐干枯的样子,他眉心微蹙,从旁边的茶盏里沾了点茶水洒在上面。
谁料过了会儿后,小花非但没有滋润挺直起来,反倒是枯萎的愈发快了。
重廷川暗叹口气扶了旁边的椅子慢慢坐下,沉默的望着小花出了会儿神,而后极轻的勾了勾唇角。
“真是娇气。”
就跟某个小丫头似的。娇气极了,需得好好照看着才行。
想到在窗外窥得女孩儿带着那一对耳坠时俏丽可爱的模样,重廷川心下一动,觉得明日的时候不妨到翡翠楼走走,顺便再挑一些东西回来。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就寻了那莫老儿来给小丫头做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