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_15
“若是有缘,定会再见。”平九挥鞭,马车扬长而去。
“江公子,后会有期。”
第11章 第章
平九驾马车一路向西南行驶,昼夜不歇两天两夜,那匹马早已是累垮了。
这两天,辰昱大半时间都在昏迷,时而清醒便咯血不停,平九诊着辰昱的脉象,眉头一次比一次皱的紧。
原本毒性已经近乎稳定,却在这种时候被人做手脚。情况反而比之前还要糟上许多,如今要再根除毒素,怕是没那么容易了,除非……
平九望着辰昱双眼紧闭,血色尽失的脸,内心有些不平静,瑞王是要平天下的人,若在这种阴沟里就翻了船,岂不可惜。
月色微凉,树影簌簌随风,四周寂静的仿佛有回响一般。
平九沉思一番后,忽然抽出刀刃,对着自己的手腕轻轻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溅落在青色的衣服上,与那血腥气相伴的,竟还有一股子微弱的异香。
平九扶起辰昱,将自己流着血的手腕对准他的嘴,辰昱随着咽了两小口血,却察出有异样,瞬时睁开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漆黑异常,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竟不似一个性命危在旦夕的人,他唇上沾着血,使整个人更有一种令人惊异的绝世风采,他缓慢沙哑的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的血。”平九的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移开,说话时神色间泛上一丝悲哀,然而辰昱只听得见他平常的嗓音,“我的血天生异禀,能压制百毒,只是你中毒太深,我的血也只能为你续命。”
辰昱沉寂了几秒,忽然笑了,伴随着轻轻地咳嗽,断断续续的血泡溢出嘴角,却是锋锐的问道,“血有异香,能解百毒……原来你是伏人?”
时至今日,几乎人再没听过有关伏人的传闻了,却提起来人人都知道,伏人乃是前朝的皇族。
要说到伏人和北青皇族之间的莫大渊源,还要追溯到辰昱的爷爷那辈去。辰昱的祖父,当今皇上的父亲,乃是北青开国皇帝辰朔。
辰家原本是前朝的武将遗族,辰朔之父,生前曾任前朝将军,战功赫赫,却后来遭人诬陷谋反,被伏人皇帝株连九族,辰朔侥幸逃脱后,结党起义,内心始终对伏人痛恨之极,登基后首要的事,便是将帝都所有伏人尽数杀光,其余流亡在外的血脉无论亲疏全部通缉,只要发现格杀勿论,血洗长达百年之久。加之伏人素来以鲜血能解百毒,其香异于常人著称,在普通人中也极易辨别,朝廷近百年对伏人赶尽杀绝,为的就是要让这个血脉彻底绝了后,以了却始祖的灭门血恨。
是故现如今,世人很久没听过关于伏人子嗣的消息了。
平九久未答话,却听辰昱又虚弱的逼问道,“陆秋鸿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是想要为伏人谋生路么?”
平九抽过一根纱布缠在手腕上,血势渐渐止住,空气中的余香却未全然散去,道,“师傅去世后,如今天下间伏人血脉只剩我一人,前朝百年恩怨,赦免与否也无关紧要了。”
辰昱用拇指抹去嘴唇上的血,放在嘴里尝了尝,混合着腥甜与药草般的香涩,“你不怕……暴露伏人的身份……我杀了你么?”
“我怕,可我更怕王爷没命活到平远山等我救你了。”平九望着辰昱,指尖轻轻描摹他眼睛的轮廓,道,“我的血也只能暂时压一下毒性,王爷若真欲取我性命,也还是得先养好身体才是了。”
辰昱听的一怔,那双空洞的看不见的眼睛里竟一时掠过浓厚的思绪,他闭上眼睛。
平远山地势奇绝,山高路陡,初冬时已是大雪封山,想用马车登顶是无法的。
平九将厚重的衣服尽数给辰昱裹上,从山腰处下车,放眼望去银装素裹,一树一丛都盖了白雪,平九环视着周遭熟悉的景观,背起昏迷的辰昱,往山顶上走去。
平九在这座山上长大。小时候,师傅不让他和师妹二人私自下山,平九便只能待在这山顶上,练武,学艺,玩遍了师傅所设的所有阵法,每一块小石子都待在他记忆里。
平远山一共三处山峰,陆一品的院落就建在其中一座上,有人若想要接近这院子,一路上共需破解有五个阵法,在常人眼里觉得闻所未闻的布阵,对平九而言却走了千百遍了。
还有这条回家的路,院落中早已败落的山梅花,阁楼里每一处字画,壁橱里每一中药材,紫檀桌椅的棱角,房间地面的每一处坑陷,平九也早已熟悉过千万遍了。
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再没人逼他练武,逼他学医辩药,也没人再坐在门口,从日出坐到日落。
平九想起从前,师妹自小体弱,学不成武功,按时要抓方子补身体,一弄不好就会生病,即使长大后,师傅也从不让师妹下山。
平九倒是常有机会外出,每次平九出门,师妹便常常坐在院落门前的青岩上等着,等平九回来给她讲外面的人情风景。
那记忆留在成长的年月里,形成漫长有形的惯性,以至于平九迈上最后一步台阶,熟悉的院落乍一落入眼帘,平九甚至清晰的看见,一如曾经的每年,有个少女托着腮坐在门前青岩上,神色苦恼,只是抬眼发现平九时,却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师妹从未染过红尘的纷扰,十八岁仍保留着稚童般的神色,眼眸盈盈楚楚,像雨露后的水莲花,起先眉眼间全是笑,待走近了才跺脚问他,师兄,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只是转瞬间,那人影泡沫般消散了。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门庭,和落满白雪的青岩石。
平九在门前静静的站了片刻,发丝染上飞雪白霜,却是人心冰冷,手脚无知无觉。
他背着辰昱向屋内走去。
第12章 第章
平九睡在自己的屋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他变成了小孩子,就在这间屋子里,得了怪病,浑身犹如刀刮般疼痛难耐,被封在一个等身高的大木桶里,木桶里装满了粘腻的浆液,他只能露出一个头,煎熬痛苦的看着外面。
然后一个男人走近了,黑影笼着他的面容,看不清脸,平九仰着脸却觉得他很高。那男人掀开木桶的盖子,拿起平九的胳膊划破一个口子,丝毫不在意那浓重的草药和毒虫的腐臭味,就着流淌的鲜血仔细尝了尝。平九疼的丝毫没有力气,反抗不了,只能干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面前人的脸。
后来黑烟散去,那人的脸显露出来。
鬓角发白,面容端正沧桑,看向平九的目光掩不住悲伤,慈祥的摸他的头,温暖的大手还有热度,原来是师傅啊。
平九想问师傅,他病得重不重,他会死吗?只是嗓子发不出声。
然而师傅的脸却越来越悲伤,最后对他笑了笑,竟流下两行粘稠的血泪来。
刹那间风云变幻,屋子变成了一片极冷肆虐的暴风雪,师傅紧紧抓住平九的手臂,使了全身的力气,平九觉得手都要断了,只能呆滞的看着师傅,看着他的鲜血越涌越多,直到七窍都往外溢,滴落在平九的脸上,如同岩浆一样,又热又烫。
师傅的面目渐渐变得狰狞,狠恶扭曲,如同垂死的孤狼,紧紧咬住平九不放,脸上又是绝望又是哀痛,双眼全是血。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颤抖,如同索魂。
他说,我死了,你不要报仇,不要怪我,一切是我不好,保护好明潇,保护好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