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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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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低头看被他亲了一口的手。

没有其他痕迹,但沾染着淡淡的水渍。

一股红意和难以遏制的慌张涌上来,楚寒今骂了一声“混账!”,转身匆匆往人多的地方走。

他脑子里混乱极了。

这个人就是无礼,无礼,无礼。

谁允许他亲自己手了?

还在光天化日,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

楚寒今边想边走,听到背后的声音:“我们去哪儿?”

楚寒今答:“死者房间。”

越临:“那路走反了。”

“…………”

死者房间在二门右边的厢房,旁边种了竹林,看得出这少爷生前挺有雅趣,而现在门廊贴着符纸,又有负责丧葬的婆子和男人在院子作法,吟诵些咒文,将纸钱撒的满天飞。

楚寒今和越临踏入院中时,他们看了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吟诵咒文,却是旁边两个荣枯道的修士问:“干什么?”

越临说:“过来吊唁,周少爷死得可惜。”

那修士摇头,咄道:“出去出去,这里忙正事,别来犯了忌讳。”

不让旁观,只好退出去。

不过走到门口时,楚寒今却道:“我看清楚了,是一道往生咒。”

越临:“嗯?”

“荣枯道的符咒禁制,我曾经学过一些,”楚寒今说,“那就是一道最基本的镇压怨魂的符咒。无悲无恨,舍弃执我,方能往生。这则咒术的目的劝恶魂向善,不再作恶。”

越临:“你还会荣枯道的符咒?”

楚寒今看他一眼:“以前在避难所师父有荣枯道的高士,教过我一些。不提这个,为什么人死后不念慰魂咒,而念镇魂咒和安魂咒?”

不对劲,很不对劲。

越临垂下眼睫,问:“他真是横死的?”

楚寒今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楚寒今再想到那几个修士不加掩饰,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隐约有种不安感。

荣枯道身为六宗之一,权势滔天,一直是修士的榜样,没想到此处的修士杀人害命,竟然猖狂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如果传出去,荣枯道颜面无存。

绕到院子的后面,楚寒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说他特意引我来漠北,难道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

以他之眼,看清荣枯道的罪孽,然后……

楚寒今感觉隐约看清楚了什么,又没看清楚,他俩已经走到了院落的背面。这里没人。越临轻而易举将门扉吹开,翻身跳了进去。

他又端来一张凳子,放到窗户根,道:“来,踩。”

“……”

楚寒今真没那么娇弱。

他踩着凳子落地,屋里瞬间传来一股幽冷之气,针砭肌理。

屋子里收拾过了,没看见满地鲜血的惨状,但楚寒今走到角落蹭了蹭手指,示意越临:“血。”

反复冲洗,这地方的血都没冲刷干净。

可以想象死状有多凄惨。

楚寒今道:“我试试招魂。”召来周少爷的魂魄,问问生死。

他在地上画了一道圆,圆内放着一张符纸,当周少爷的魂魄归来时,符纸便会轻轻飞起来。

可当楚寒今念完了一整道咒语,符纸纹丝不动。

楚寒今抬眸看着漆黑幽深的房间,道:“他的魂魄被人带走了。”

他转向窗外打笳乐和念诵咒文的一群人,道:“如果没猜错,外面的人抢先了一步。”

人非正常死亡会有怨魂,徘徊在死的地方久久不散,等待申冤的机会,而这群人急匆匆将怨魂召走,是想掩饰什么,还是想利用怨魂做什么?

他俩正在思索,门外又响起推门的动静。

楚寒今看了一眼越临,道:“走。”

转瞬之间,他俩出了屋子,站在院落中。

旁边,走来一位杂役:“二位,开席了,快去吃饭吧,趁热!”

楚寒今还想跟越临聊聊,没想到越临顺其自然往那边走了,笑着道:“先吃饭,先吃饭。”

楚寒今跟在他身后:“你……”

等到杂役走远,越临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走吧,吃饭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那句话怎么说?就没有在村口大婶面前问不出的故事。”

“……”

楚寒今神色艰深地看他一眼。

这对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照君来说,确实是野路子。

他俩走近办宴席的前厅,大部分人已经落了座,商贾富甲坐一起,修士仙长坐一起,平头百姓坐在一起,彼此相安无事。

那杂役说:“请二位仙长到这边就坐。”

越临拒绝:“不碍事,我随便坐就行,你忙你的。”一边说,一边往一群看着四五十岁上下,正在磕瓜子的婆婆婶婶处走过,拉开长椅坐下。

“……”

那几位婆婆婶婶面相和蔼,只不过两眼放光,细细数着周围的人,连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腰间有颗痣都说得上来。

越临向着楚寒今一招手:“来吗?”

都这么说了,还能不去吗?

楚寒四下看了看,小步走到越临身旁,几位婶婶的目光顿时凝固在他身上了:“这位仙长,长得可……”

漠北人豪放,半晌找出个词。

“长得真牛逼。”

“……”

楚寒今垂下眼睫,依然是原来的清正姿态,可在这群婶婶嬷嬷处完全不管用,光听见七嘴八舌地问他:“仙长婚配了吗?”

楚寒今:“未。”

“仙长有没有心上人啊?”

“没有。”

“仙长还不成亲,家里父母着急吗?”

“……”

越临倒了杯酒,仰头倒入唇中,边听边笑了两声。

楚寒今抬起眼眸不悦地掠他一眼,越临总算没看热闹了,道:“对,着急,我们就在风柳城待几天,待完他就得回去成婚了。”

婶婶瞪大眼:“有婚配之人了啊?”

楚寒今神色流露出一丝狼狈,越临点头:“有了有了。所以啊,婶婶,你们的闺女就不用介绍给他了,他马上就要有妻室,恐怕无福消受了哈哈哈。”

到这时,婶婶对楚寒今的盘问,才停下,转而问越临:“你成婚了吗?”

越临答的干脆:“成婚了。”

又看楚寒今一眼:“而且妻子已有身孕。”

“哎呀,那不巧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成亲这样早啊?”“我刚有个侄女想说给你呢。”几句碎碎念之后,好歹止住了婚恋话题。

越临这时才问起:“我和我朋友从远处来,听说周少爷遭遇了不测,顺路过来吊唁。听说他还很年轻,怎么突然就离世了?真可惜。”

婶婶脸上露出同样的惋惜:“是啊,可惜可惜。”

越临意味深长:“哎,年纪轻轻——”

禁不起激,婶婶们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听说是这孩子身上不干净,以前总爱逛青楼,染了一身病,回来身上不舒服,治了好久都治不好,就这么死掉了,但家里说出来怕丢人,所以连死因都不敢明说。”

“不干净?我看他人性格蛮好的,我还打算把侄女说给他。他就是身体不好,经常吃药,可能得个什么病,治不好就死了。”

“真是脏病,听我跟你说,我还帮他抓了好几回药……”

一群人叽叽喳喳,旁边有个婶婶一直坐着,双唇闭拢,眼眶红肿,猛地一咬牙:“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说!”

越临给楚寒今剥了壳花生,送到他掌心。

但楚寒今没心情吃,目光转向了这位妇女。

妇女狠狠跺了跺脚:“他是被人咒死的!”

说完,将身上的围裙一摘,离了席。

八卦闲聊骤然引起有人不高兴,大家都有点懵,半晌才说:“王大姐是周少爷的奶妈,估计知道的比我们多。”

“肯定是我们说周少爷清白,她听着不高兴了。”

“哎,人都死了,不应该再说这些的。”

越临神色赞同:“说到底呢,进青楼得病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死者为大,为了他的名誉着想,就不再议论了。”

不知是谁,突然来了句:“如果真的在意名节,就别叫那种人来。”

听见这句话,楚寒今目光转了过去。

其他人视线也跟着转过去。

他看见一袭少年身影,穿的花枝招展,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浓妆艳抹十分绮丽。

是那个叫小蝶的青楼小倌。

接着,楚寒今耳边传来狠狠的啐声。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很看不起他。

但他熟视无睹,将花伞收起,自己找了张桌子坐下,也没管人凑没凑齐,拿着筷子便开始夹菜吃饭。

“跟周少爷往来的人就是他。不过周少爷都害病死了,他怎么没害病死呢?”那婶婶说这话时咬着牙。

毕竟是狐媚子,干的就是这种下流行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的妇人们看不起他,很正常,说不定还有谁的丈夫孩子给他送过钱呢。

旁边有人讥笑他:“你今天没生意啊?不赚钱,跑这儿来吊丧。”

小蝶浑不在意:“还不是怪你这么久没来照顾我生意。”

他话音刚落,刚才调侃的人被老婆揪着耳朵拼命往外拽,不停地骂:“你个老不死的,不自重!不自重!!我让你照顾他生意!我让你照顾他生意!”

那调笑的人也很无语:“我开玩笑!我要是和他睡过,你召来一道雷劈死我!”

周围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小蝶依然吃自己的饭,专夹好肉好菜放到自己碗里,举止一股子粗蛮劲儿,但衬着他这张粉嫩甜美的少年脸蛋,又显出了几分娇憨之感。

他坐着大口吃鸡腿,周围不少人看着他。

片刻,身旁传来一阵声响,是荣枯道的晨阳与落阳两位道长,并肩而立,一个坚毅,一个风流。

走近时,小蝶抬头,看了看走在右手边的落阳。

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而两人明显是朝楚寒今的方向来的,他和越临坐在一堆老妈子中,越临倒是无所谓,倒是楚寒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显然又是社死瞬间。

那位晨阳道长说:“恕在下无礼,招待不周。才知道阁下是远山道的月照君。”

楚寒今面色依然是一派平和:“不必客气。”

“既然途经本地,在下早就仰慕芳姿,还请过来同饮一杯茶?”

六大宗有结盟关系,迎来送往是道场风气。哪怕楚寒今不想喝,但他代表了远山道,不喝茶就是不给荣枯道面子。

越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落阳目光放在楚寒今身上,抬眉:“请吧,月照君?”

话里意味深长。

不仅仅是邀请,还有对他俩擅自闯入辖地不与人打招呼的愠怒。

这在正道的繁文缛节中,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越临扶着楚寒今起身,想了想,探手遥遥向落阳一指:“今天上午,在路上向月照君扔了一支花簪的人,是不是你?”

落阳:“是我。”

“不错,敢做敢认。我听说这花簪有个诨名,叫‘恶绣球’,扔给谁就代表看上了谁,非得霸占了不可。你向月照君扔花簪,存的是什么心?不觉得失礼吗?”

那落阳一脸惊讶:“怎么会有‘恶绣球’之称呢?古有掷花如雨,鲜果盈车,看杀美人。我这是为月照君的仪容倾倒,送了支花表达仰慕之情,绝无猥亵霸占的意思,道友这句话可冤枉我了。”

越临微笑:“也对,你区区一个风柳城镇守修士,若是对月照君有非分之想,堪比萤火比之皓月,稍微有点可笑不自量。”

这话里都过了几招了。

那落阳撑着额头,一脸无奈:“道友如此咄咄逼人,想必是我扔花的行为有所冒犯,那我认错便是。这位是月照君,不知阁下是——”

他询问越临的名讳。

他俩远在北疆,极少见其他宗门的人,回去后合计了片刻才确认这是楚寒今,可对越临的来历依然摸不明白。

越临若无其事:“我是月照君的仆从。”

落阳猛地笑了一声:“仆从?在下听人说,你先前自称是月照君的姘头。啊,想想也对,这种羞辱月照君的话,显然是开玩笑,在下还差点当真了。”

“……”

越临舔了下牙槽,没吭声。

要是换他以前的性子,一鞭子将他嘴抽烂。

现在顾全大局没吭声,落阳再道:“二位,请吧。”

声音不紧不慢,可句句都是软刀子。

楚寒今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一般谁越把他往高处捧,越是要利用他打别人。

和越临对视一眼,楚寒今迈出步子。

“两位地位尊崇,清贵高雅,怎么坐到了当地人堆里?她们只会搬弄是非,也不爱清洁,幸好在下及时发现,将你们叫了出来。”落阳一路引道。

他身旁一直寡言少语的晨阳侧目,直硬地看着他俩,问:“月照君来我荣枯道,有什么指教吗?”

显然,他并没有落阳长袖善舞,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悦。

楚寒今道:“任务机密,不便告知。”

他位阶比他俩高,说话生硬,落阳还得找补:“自然,我和师兄没有过问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语气缓和,楚寒今语气才缓和:“如果有需要,本君自然会来寻求帮助。”

落阳又笑了笑:“好的。”

这人长了一副风流貌,桃花眼,声音温和,调子带笑,怎么看怎么有亲和力,一身竹叶青道袍穿得像富家公子的绸缎长袍,潇洒清举。

只不过目光总在楚寒今身上打转。

越临莫名笑了一声:“道友,我今天在路上听说你一个绰号,现在看来,和你真的十分相配。”

落阳轻飘飘转向他:“什么?”

越临答:“玉面修罗。”

落阳:“哦,怎么解?”

“指你好色又残暴。”

“……”

首宾的客座在正对着棺材的前方,好几张桌子,坐的是与周家关系密切的亲友,生意场上的富人,还有一桌,自然是给风流陈有名有姓的修士坐的。

落阳拱了拱手:“请。”

楚寒今刚想落座,发现席面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穿一件青衣,摇着把扇子,头顶束的玉冠边缘扎了两支花辫,容貌清隽斯文,唇瓣略带一些苍白色,不算俊美,但微微一笑,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落阳道:“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道的月照君,这位,是我前几天巡游时遇到的朋友,名叫白孤。”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

等他坐下了,又听到落阳咦了一声:“道友,你怎么不坐?”

楚寒今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越临说的。

他抬头,见越临手指握紧了椅背,隐隐浮现出青筋,目光落在那位叫白孤的修士身上,目眦欲裂。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非常暴虐的情绪。

但只有短短一瞬间,越临拉开椅子,坐在楚寒今身旁。

白孤先拱手:“月照君,久仰久仰。”

楚寒今垂下眼睫,轻轻回了一声,耳中传来越临的传音:“这地方有问题。”

楚寒今心口一跳,侧头,和他对上视线。

越临继续传音:“还真是鸿门宴,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走。”

楚寒今也传音应了一声。

看见晨阳和落阳时越临一直心平气和,可看见这位白孤,他显然非常不快。如果楚寒今没猜错,这个人应该跟越临有渊源,或者……越临认得他。

落阳捧了杯酒:“前几天认识了白孤道友,今天又遇到月照君,这几天贵宾云集啊哈哈哈……来,喝一杯。”

越临替他挡住:“月照君不喝酒。”

白孤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喝酒?对了落阳,你还没介绍这位道友。”

落阳拍了拍脑袋,道:“忘了说了,这位是月照君的侍从,还没请教姓名。”

“越临。”

落阳重复了几遍:“越临。”

而他身旁的白孤,却是反复另一个字眼,念叨着:“侍从,侍从……”

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有疑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寒今问:“你们认识?”

白孤说:“不能算认识吧,只能说,这位道友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可他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

楚寒今:“敢问这位故人是?”

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了。按照正常交谈,到前一句就该停下,否则就是挖人的根底和痛处,十分不礼貌。

不过既然楚寒今问了,白孤一脸真诚地说:“我九哥。长得和我九哥实在太像了。我几乎快要以为是同一个人。”

饭桌上气氛有些凝固。

落阳似乎很好奇:“你九哥?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

白孤也笑看着越临:“道友,你有兄弟姐妹吗?”

联想到在山林里越临跟自己说的故事,楚寒今差不多能猜出,这人有可能真是越临的弟弟,他们有渊源。

不过,越临并不想提及以前的事,甚至并不想出世,如此刨根问底,恐怕他心里会不好受吧?

楚寒今生硬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原来模糊的气氛清扫一空,大家哈哈地笑着,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这酒是漠北名产,叫皇台,十分的烈口。喝一口便连着心肺,灼烧似的得劲。

楚寒今的正对面,白孤边喝酒边说:“实不相瞒,我太想念我九哥了。年幼时不懂事,和人一起做了很多对不起我九哥的事,伤透了我九哥的心,但现在想弥补时我九哥早不在了,简直让我难过,捶胸顿足地难过。”

楚寒今单手夹着茶碗,不语。

而他身旁,越临也一直没说话。

白孤似乎本来是个病痨鬼,身体不好偏要和烈酒,喝得一张小脸煞白,几乎要将心肺给咳出来:“皇台,这也是我九哥最喜欢的酒,触景生情啊触景生情。要是我九哥还能再回来,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九哥能原谅我。”

“……”

这话,要是一般人听着,可能觉得情真意切。

但楚寒今越听越觉得奇怪。

好比一个人来官府申冤已经来了很多次,知道这次听讼的是一位更大级别的官老爷,于是绘声绘色开始哭诉,一件一件地把事情梳理明白,起承转合演绎得十分完美。

真实因为完美,才让然觉得更像表演。

似乎早就知道,这位九哥就在席面上听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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