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手链
我下床，急得连鞋也穿不好，匆匆去扒开窗户。这窗户也被萧暮雨用大链子锁上，只能开一道缝隙，平日里仅仅能够伸出一只手，便是这样小的一个缝隙，我见到了最最思念的人。
我伸出手。
他便与我互相攥着。
这种几十年熟悉的触感让我恍惚在梦里，我想要告诉他我的处境，哪知一出声便是一句哭腔，只知道唤他：“付观南……付、付观南……”唤着唤着，我便也不唤了，只知道哭。
幸而如今我是二十岁的李阅秋，不然还是老年模样，一哭一脸褶子，忒难看了。
付观南想给我擦泪，一伸胳膊，卡在了窗户缝里。
他叹了口气，道：“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了那个世子爷的荒唐事，说捡了个女子一定要和她成亲，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有没有受伤，他虐待你了么？”
我摇摇头。
又点点头。
付观南一急：“看我用新学的符箓弄他去。”
我拉住他：“你怎么找过来的，你身上的伤好了么？”
他道：“我没事了，你放心。我是和薛俨一道来的，你贴在我身上的黄纸有你我二人的血迹，他用我的血引路，就能知道你的去处。”他伸出手掌，上面一道道血痕已然能证明，“薛俨在外放风，你等着，我砸了铁链子，然后去找那个世子算账。”
“别、别去。”
我攥紧他的手。
付观南有些疑问，却仍旧停住了脚步，等我开口。我望着园中竹林，轻轻道：“萧暮雨是易怪市的买主。”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付观南大为震惊，我急忙缓住他，沉思片刻，“我是想……我能不能留下一阵子，如今薛俨在，不趁着萧暮雨这条线索推了那人间炼狱属实可惜，再者，依着他世子的身份，我们许是可以寻个突破口，到皇宫里瞧瞧何贵妃是个什么人物。”
付观南从窗户缝里看我，眼睛里全是不赞许的神色。
他道：“太危险了。”
我颔首：“确实危险，可我睡不着……我总是莫名会想到那个小姑娘的眼神。”
其实付观南一向比我理智，他在腰间取出许多黄纸，一股脑儿地扔给我，确实是扔，带着一些生气的意味在扔，道：“得得得，您是天上神仙，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您的责任，您老要去，我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办法。”扔完了，他便昂首盯着我，嘘了声，“法力还没恢复吧，记得平日里没事多写上几张符箓，别……别净让人担心。”
我把黄纸一张一张捋整齐，我不说话，付观南也不开口，月色映照下，我将黄纸塞进袖口，与他对望：“付观南，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记得每晚来看我。”
付观南昂着的头渐渐垂下去，张张口，又抿抿嘴，最后耷拉着眼皮子，道：“好。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笑笑：“我答应。”
他急道：“我还没说。”
我了然于心，歪头道：“你肯定是想要我平安。”我岂能看不懂他眉间担忧神色。
他听罢，却摇头，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不能答应嫁给世子。”他说完，甚至不敢看我一眼，背过身，不知道是抬首看月亮还是看竹子，“我不只听说了他向亲王求娶你这件事，还听了其他很多很多，你不知道，这一片都传遍了，说他对新寻来的女人疼得厉害，话不说重，衣来伸手，更甚对你百般呵护，无怨无悔……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好男子向来可遇不可求，我想如果我是一个女子，听见这样的描述恐也心向往之。”
我盯着他的背影，咂摸他这番话的意味，最后道：“付观南，你变了。”
他急急转过身：“我没有，你要相信我，你还是我心里唯一的娘子，唯一的念想。”
我将头靠近窗棂，拉他靠近，企图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正色，毫无心虚之态，道：“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以前不会说这样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你只会夸赞自己，说我们俩是天作之合，上天安排好的姻缘。”
他眼神慌乱一瞬。
最后，他道：“不一样了，你现在变成神仙了。”
说这话时，他是真的丧气，垂头驼背，仿若是被挣扎过后的无奈牢牢捆绑，如此，结不开、闹不明，徒增愁绪。
原来，他的烦恼如此大。
我伸出手臂，没有淤青的那只，手腕处戴着一串手链，形制很是特别，是六个玄色小圆片，自中间串穿起来，走起路来总是叮铃作响。我唤他：“付观南，你看看这个，还记得么？”
我摇摇手臂。
清脆的声响伴着风声。
“记得。我们俩成亲之后，我送你的。”他趁机握住我的手，“我爹说是我出生时候就随我一起来到人世间的，我认定你是我的娘子，硬要塞给你，你说不要，我还生闷气。”
我道：“总要这样骗我，怎么会有人生来就自带东西呢，难不成你真是神仙转世。”
付观南道：“真的。我爹在我自幼时便是这样说的。”
“好好好，你说的是真的。”我拖着下巴，认真盯着他，“那我都收了你的转世信物了，成了你认定的人，怎么不算天作之合，怎么不算上天的安排，我们俩呀，就是要一起活到两百岁的老不死。”
他被我逗笑，道：“那老不死才活两百岁，不行，我们俩活到三百岁、五百岁……”
“你太贪心了。”
“我们俩一起贪心……”
唉，真是要好好感谢寒风中施法护罩的薛俨，即使是在庄严肃穆的亲王府，也能使我与付观南笑得如同老村口的俩傻子。
竹林，这夜也好看多了。
——
翌日。我醒得早。
小丫鬟来时，我已经收拾完毕，只待她来便让她去请世子，说我已经想通，要见世子一面。
小丫鬟高高兴兴去了，不消一刻，便更高兴地蹦蹦哒哒回来了。她年纪小，一高兴便没了那么多规矩，两把钥匙一开了锁便扔在桌上：“李姑娘，世子爷说他帮你去熬粥，片刻便到。”
我挪到窗棂前，背对着小丫鬟从花盆里扣出一把土，尚有湿润之感，我道正好，便搓成一块小方形藏在袖子中，而后转身道：“那你快去衣橱里瞧瞧有什么艳些的衣裳，一会儿世子爷来了有气色，好见面的。”
小丫鬟欢欢喜喜地去。
我状似悠闲地渡着脚步，偷摸捡起桌上的钥匙，往泥巴块上一摁，确认形状出来以后，便将泥巴块放置在梳妆桌的隐秘角落，上盖丝帕。
我对着丝帕一笑。
这回关不住老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