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死与死

冬天过后，钱小乙的身体更虚弱了，没有唐悦的帮助，他甚至没办法离开房门。

“你要死了吗？”

那是一个大雪天，钱小乙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身体犹如寒冰，他不得已唤醒唐悦，让她给自己生火，他简直要投入火焰之中，看着柴火一根根化作灰烬，他的颤抖才终于缓和下来，看着终于护住生命之火的钱小乙，唐悦突然问道。

他透过火焰看到含着泪水的她，“放心吧，我会努力活着。”

唐悦不再说话，努力将炉火烧旺，那一夜大雪纷飞，那一夜黑夜中有一盏不灭的灯火。

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映得通红，仿佛人也置身火海之中，每个人都是尘世的一根薪柴。

春天到了，可二人都明白，下一个冬天也不远了。

唐悦不再看望唐铭的孩子，她悉心照料钱小乙，她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种地的时候带着他，没事的时候背着他四处闲逛。

村里人都知道了，钱小乙命不久矣。

又是一个深夜，钱小乙下定了决心，“悦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唐悦马上点头。

二人没有举办婚礼，但趁着月色，两人来到了老唐爷的坟前，告知了老人家这个消息。

次日，唐悦应钱小乙的要求给光嫂送去了一坛酒。

光嫂没有大张声势，却带着小孙子上来了，让婴儿在钱小乙房间睡了一晚，于是便是两人的新房了。

唐悦紧张地看着钱小乙，她对他的身体已经十分熟悉，可是此刻却不敢去看。

钱小乙同样尴尬无比，他想说些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想做些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尽量褪去了自己的衣服，却还是保留着底线，两人肩并肩躺了一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唐悦一早就离开了，说不清楚谁醒的更早。

唐悦是寻光嫂去了。

在唐铭媳妇儿善意的笑眼中，光嫂拉着唐悦在房间里呆了半天，最后唐悦是红着脖子离开的。

入夜，唐悦主动为钱小乙推出了衣物。

她的眼神似乎会说话，“阿哥，我想要一个孩子。”

钱小乙努力去抱住对方，他们都在努力，可惜，他做不到，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唐悦包容地抱着他，发不出声音，气流却传入了钱小乙的心底，“没事的，我已经满足了。”

钱小乙并不感到男人的沮丧，他拍着她的手，“放心吧，我的生命会在你这里延续，你绝不是一个人。”

钱小乙的记忆里有一股药香，他并不需要懂得医学知识，天地之间的万物各有气息，他看到了，也嗅到了。

他让她带着他去药田、去药铺，他买了许多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点搭配，最终将记忆里的药香重现。

他服下了，他甚至指挥着唐悦度过了难忘的一晚。

他沉睡了，平日里的他无论如何控制表情，伤痕总让他显得狰狞，可是此刻，他像一个脆弱的孩子，安静地蜷缩在床上，无论如何呼喊，他无法苏醒。

唐悦不知所措，她求光嫂帮忙，他们请了医师，一无所获。

唐悦不是第一次照顾躺着的人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只要还能听见钱小乙的呼吸和心跳，她就可以一如既往。

唐悦果然怀孕了，等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光嫂也留在了家里照顾。

时间总在过去，唐悦挺着肚子来到钱小乙床边，“阿哥，我们的孩子就要出来了，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已经睡了许久了，是时候醒来了。阿爷他们过得很好，我们也要好好活着。”

下雨了，真是个不祥的征兆。

钱小乙房间的隔壁便是临产的唐悦，光嫂和有过一面之缘的产婆在一旁想方设法。

屋外唐铭媳妇儿抱着唐影等候，唐影突然哭了，一下子便声嘶力竭。

一道闪电劈中了倒霉的大树，惊雷炸响，余声在天地之间此起彼伏。

光嫂抱着鲜血淋漓的孩子，唐悦已经停止了心跳，她的面色狰狞，她在死亡之前已经死了。

门开了，光嫂垂下的双手滴着血，唐明媳妇儿不敢相信地蹲下去，抱着唐影落下了泪水。

另一道门也开了，钱小乙冲到门口，看到外面风雷大作，他闭上眼，整个人跪倒下去。

唐悦和孩子的葬礼是光嫂帮着筹备的，葬下了母子，光嫂又将钱小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回过神来，钱小乙将光嫂赶走了，“嫂子，放心吧，我不会轻生的。好好活着，我答应了她们。”

以死相逼，光嫂没有办法不离开。

钱小乙奇迹般地醒了，不仅醒了，而且站起来了，所以他是个恶魔，透支了妻儿的命，这是大家逐渐相信的事情。

钱小乙的确不正常了，他可以不用像常人一般吃喝拉撒，可是他仍旧在生长：伤疤恢复如初，白发被新生的黑发挤落……

钱小乙绝不是一个人。

即使是光嫂也无法阻止，唐家村的人建起护栏，派了人日夜监管，将钱小乙封锁在半山腰。

钱小乙晚上正常休息，白天就站在桃梅树下。

村民的戒备逐渐放下，因为日复一日重复动作的钱小乙不需要监管，他或许已经死了，亡魂化作地缚灵，引导着身体重复着生前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