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相思签
千城在昏昏沉沉中，感受到了一股温厚的力量，彷佛有一股馥郁的花香溢满了她的口中。这股力量像是一缕清泉，滋润了她枯败将死的身体和灵魂，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千城睁开眼，看到一只手腕伸在自己的面前，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刀口，她的两颗尖牙正深深的刺在那道刀口中，发自本能的吮吸着，像一个吃奶的幼儿。
千城一惊，立即收了尖牙屈膝坐了起来，在偌大的床铺上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青玄见她醒来，收了手腕，在他收手的一瞬，那道刀口便不见了。
“你的身体还很弱，可以多吸食一点。”青玄看着她，和颜悦色。
千城惊惧交加的看着青玄，眼中似乎还有一些羞愧和悔意。
“你不用害怕，你吸不死我，这对我没有伤害。”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他坐在床边，见千城不回应他，他又问道，“还是说，你喜欢这里？”
青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不是！”千城连连摇头，一丝红晕爬上了她苍白的面容，她定了定神，看着青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玄看着她，顿了顿，然后他站起了身，他身上的白色道袍随着他的起身缓缓飘了起来，无风自动，他举手投足之间，满是仙风道骨的浩然正气。他走到千城面前，郑重道：“我本名靳无双，出身云门山，道号道玄。”
千城眸色一暗，原来他竟是云门山仙尊，仙门中修为最高已经飞升成仙了的道玄仙尊。他这样的修为，宗门中谁能伤得到他分毫？又哪里需要她来担心他的安危呢？
想到自己先前匆匆忙忙下山寻他，还咄咄逼人地问长阳子将他怎么样了，千城念及此，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禁苦笑了出来。
青玄看她神色，心中一恸，道：“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他本想陪着千城在度过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一生，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青玄的神色也暗了暗。
“我还以为你被那恶道抓去炼丹了。”千城有些恍惚道，“还好，至少你没有事。”
听到她这话，青玄微微一惊，问道：“难道你是以为他们杀了我，所以才……”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头，问道，“饮风镇，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你留下的字条，就追下山去想要帮你，却在那破庙里和一个叫长阳子的道士撞了个正着。他有一种叫做妖魔引的药，让我失了神智，被妖性压制了人性。”
“他们是仙门败类，死不足惜，但不该脏了你的手。”青玄撇开了目光，自责道，“是我顾虑留手了，没有保护好你。”
千城笑了笑：“人是我杀的，孽是我作的，与他人无尤，我尝命便是。”
“你想自裁谢罪？”
“我答应过我娘，此生不杀一人。如今不仅破了誓言，还杀了许多人，我有愧于我娘，只能自裁以谢母亲养育之恩。但我从未想过谢罪。我何罪之有？”千城神色有些激动，“那些道士丧尽天良为非作歹，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那些镇民是非不辨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那三个道士确是该杀之人，但镇上百姓却只能算作愚昧无知。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人性复杂，难以片面的以善恶分之。”
“仙尊觉得我杀了那些镇民是犯了大罪吗？”
她一口一个“仙尊”，青玄却不恼火，摇头道：“你中了毒，妖性暴走，错并不在你。你杀了七八二十五条人命，我们便救回七百二十五条人命，就算扯平了。”
千城有些惊讶，似是没有想到青玄会说这样的话。她呢喃道：“还能……这么算的吗？”
“我说能就能。”他看着千城，眼中十足坚决，“我要收你为徒，助你赎过，渡你成仙。你可愿意？”
千城愣怔了片刻，道：“我乃大罪之徒，还是半妖，仙尊收我，难道是因为我和仙尊的未婚妻子有几分相像吗？”
她问得直白，青玄不禁顿了顿，似是而非地答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缘法。”
“仙尊如此重情，实在令千城钦佩。”千城的声音一转，陡然凉了下来，她撇开目光，道，“但我并未仙尊的未婚妻子，我只是个半妖，仙尊的好意，我领受不起。”
这下青玄有些恼了，他的眉目冷了下来，道：“你不是问我认为你有罪吗？我回答你，自然是有罪的。你身负重重杀戮，在天道眼中，便是十恶不赦的罪孽。”
千城心头一凉，有些恼怒，正要发作，又听青玄道：“但这杀戮若当真是你本意，就算你要杀尽天下人，我也陪你。天道若要罚，我替你挨。”
他说的认真，却让千城觉得自己幻听了。她看着面前仙风道骨的仙尊，有些不可置信：“你……”
“因为我信你，你绝非大恶之人。”青玄打断了她，“你有这世上最澄净的灵魂。纵然你再怎么作凶扮恶，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的心。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管束你，而是为了保护你。有我在，你不必再亮出尖牙保护自己。”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千城。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青玄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千城看着他，有些发怔。面前的男人看着她的目光灼热，像是将她看穿了，看穿了她用来保护自己的那些逞强和凶恶，也看穿了她的悲苦和脆弱。
在千城愣怔的时间里，青玄执着地向她伸着那只手，似乎如果她不答应，他便会一直等下去。
良久，千城从床上翻身下地，跪了下来，道：“千城拜过师父。”
言罢，磕了三个响头。
青玄似乎松了口气，他将千城扶起来，问道，“告诉师父，你为什么要来明月城？”
“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替我娘在红豆树上挂一枚相思签。她死后，我替她挂了一千五百多年了。我……我想着死前，还是要来把今年的签替她挂上。”
青玄想起他在司命府里看到的千城的命簿，问她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关于你的父母。”
千城似乎没想到青玄会问这个问题，她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父亲，我娘是一只血妖，是她一个人把我养大的。我从小身体不好，娘为了养大我，受了很多苦。我们在很多山里生活过，因为妖不会衰老，如果在有人的地方生活得久了，会被人类发现。小的时候，我娘总和我说，我爹是个很厉害的大英雄，救过她的命，他们是在明月城的红豆树下定情的，所以她每年都要来这棵树下绑相思签，她说，我爹如果来了，一眼就会看到她绑的相思签，就会来找她。可惜，一直到她死，我爹也没有出现。”
“娘死的时候告诉我，我爹是蜀山的道士，她要我答应她，在她死后，也有每年都来这里替她绑一次相思签。”千城笑了笑，“小时候我很相信娘，所以就觉得，我爹爹真的是大英雄，蜀山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门派。后来我长大了，我才明白，我爹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他只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懦夫罢了。我在这里绑了这么多年的相思签，从来没有看到过回音。我爹他，早就将我们忘记了。”
千城说到最后，垂下了头去，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你们没有去蜀山找过你爹吗？”
“去过，那地方上不去。蜀山的天上有一个诛邪阵，特别的大，平日里看不到，只要妖魔或者鬼怪靠近，就会落下许许多多的剑来，我和我娘根本没办法上去那座山。”千城摇了摇头。
“我可以帮你隐去妖气，你想不想去蜀山上看看？”
千城抬头看着青玄，过了好一会儿，她摇了摇头：“算了吧。这么多年了，他估计早就不在了。
就算他真的是修成飞升了，这么多年不曾来寻过我们母女，我又何必再去找他，自取其辱呢？”
“这只是你的揣测，你当真不想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青玄看出她的犹豫，多劝了一句。
千城垂着头不说话，她的眼中十分纠结。
哪里有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她只是害怕。从小到大，千城不止一次想象过和父亲重逢的画面，她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蜀山道士，会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日渐失望，她开始害怕想到和父亲的重逢。有时候她甚至会做梦，梦到自己满怀期待地找到了父亲，但父亲的身边早有了别的妻儿，父亲和他们一起，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千城。
所以，千城不再期待和父亲的重逢。
毕竟，如果不知道父亲是谁，是什么模样，她还可以像母亲一样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父亲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不能来寻她们，而不是将她们弃如敝履地忘记了。
过了许久，千城抬起头来，道：“师父，我今年还没有替娘绑相思签，我先去把相思签绑了吧。”
青玄忖了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