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云门山
五年过去，项晚尘依然没有消息，在仙门中也没有听说过有名叫“九歌”的人。
楚帝靳无双没有立后，后宫也一直空置着。谏臣们的谏言从来没有消停过，但他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这是一个开明的朝代。楚帝任用贤良，开张圣听，朝堂上一片祥和，四海升平。
除了相国的位置，三年以来一直空着。
每逢佳节宫中盛宴，楚帝都会在自己的身边留一个位置，置一副碗筷，一壶美酒。
市井中流传着开国军师项晚尘的传说，勾栏中有他的话本，戏楼里有他的戏文，但在人间却再难见那样风华绝代的身姿。
寒光剑在大昇王朝灭国的时候遗失了，靳无双着人又按照相同形状质地打造了一把，被他日日佩在身侧。
“剑丢了，还可以再打一把一样的。人没了，却再难寻到了。”靳无双自嘲道。
这些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逐渐少了。有的告老还乡，有的戍守边疆，有的失了本心锒铛入狱，如今还常在他身边的，也只有靳无瑟，程扬和苏谨三人了。
近两年，民间开始有一个传闻，说楚帝靳无双沉迷修仙访道，想求长生不老，每个月都要从仙门请人来讲道。朝中一时谏言纷纷。
唯独程扬对此事不发一言。
“你为何不劝朕？”靳无双问程扬。
“臣没有什么要劝的。”程扬就算上了年纪，也还是那副寡言的模样。
“你觉得长乐王如何？”
“有勇有谋，人中龙凤。”
靳无双笑了笑：“还是你最了解朕啊。朕若是禅位于长乐王，你可愿跟着他？”
程扬怔了怔，道：“陛下去哪儿，臣便去哪儿。”
靳无双摇了摇头，道：“这次你跟不了朕了。”
“那臣，愿告老还乡。”
“江山已定，朕对天下已有交代，无愧于列祖列宗，现在，是时候去找他了。”靳无双抬头望天，似乎是舒了一口气，“程扬，你觉得朕荒唐吗？”
程扬看着他，摇了摇头，似乎也想起了那个已经离去许久的人，道：“微臣一开始，并不喜欢相国，觉得他配不上陛下那样的信任和厚待。可是现在，微臣以为，相国值得陛下这样的深情。”
靳无双叹了口气，道：“是啊。这世上，只他一人值得。”
初和六年二月，楚帝靳无双退位，其弟靳无瑟即位，立林瑛为后。
靳无双在他正值壮年的时候，一人一剑，以平民之身，拜入了当世三大仙门之一的云门山，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开始了漫长的修习。
自古以来，上位后想要长生不老求仙访道的皇帝并不在少数，这并不是仙门第一次和帝王接触，但是，寻常皇帝只是求些仙丹和延年益寿的道门，从未有一人，因为执着长生不老，而放弃权利和尊荣，这样赤条条的拜入仙门。
在这件事上，靳无双是修仙史上第一人。
虽然仙门号称只看资质，不问出处，但是，靳无双的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惹眼了，以至于，一时间他拜入仙门的事成为了人们饭后茶余的主要谈资。
这一年，云门山的入门测试人数创造了历史新高。
每个人都很好奇，靳无双修仙的动机。
靳无双对此的回答简单明确：“我要飞升成仙。”
云门山的长老们十分欣慰，这样强烈的飞升执念，多少年都难得一见啊。
果不其然，在三年后仙门的试剑大会上，靳无双拔得头筹，得到了拜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的机会。
拜师大会上，云门山的掌门玉谷真人问靳无双：“你为何要飞升成仙，只是为了长生不老吗？”
靳无双摇头，答道：“我有一心系之人，被仙人带去了仙界。我资质愚钝，没有这样的机缘。所以来仙门拜山，是为了升仙以后，能寻到他。”
“既然如此，你跟着我修习吧。”说话的是玉谷真人的师弟玉剑真人赵清侠，他看着靳无双，指着掌门和另外一位长老道，“我这两个师兄修的都是无情道，无情道要摒弃七情六欲，你跟着他们，修不成的。”
“敢问玉剑真人所修为何道？”靳无双问道。
赵清侠笑了笑，道：“我修的是逍遥道。自在逍遥的逍遥。”
靳无双于是成为了玉剑真人的小徒弟。
拜师大会结束后，赵清侠将靳无双领去他的玉剑峰住下，然后取来一坛酒，问他：“能喝酒吗？”
靳无双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了项晚尘来，想起他饮酒的模样。
虽然上次看他喝酒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他举坛豪饮的模样，像是印在了他的记忆里，清晰可见。
靳无双和自己的新师父对饮起来。
“你心系之人，是楚国的相国项晚尘吧。”赵清侠用的是陈述句。
“师父怎么知道的？”
“我和千机先生关系不错，几年前，他儿子莫知行来云门山拜山，我和他聊过一次。”赵清侠向他解释着来龙去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飞升后，在仙界也找不到项晚尘，你怎么办？”
“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他。如果他转世了，我就去找他的转世。”
赵清侠看着他，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问道：“帝王家少见你这样的情种。但是转世了，就不是从前的他了，或许是个女子。”
靳无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他是男子，那我就喜欢男子。她是女子，那我就喜欢女子。”
“他要是进了畜生道呢？”
靳无双微微怔了怔，这个问题似乎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
但很快，他答道：“那我便养着它。”
赵清侠笑了，道：“他进不了畜生道。他和你一样，此生为生民立命，功德无量，是进不了畜生道的。何况，莫知行曾与我提起，项晚尘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千机先生便是为了问他的天命泄露了天机，才被雷劈死的。在我看来，他很可能不是凡胎。”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道：“至于你所寻的‘九歌’，无论是仙门，还是仙界，都不可能有此人。
九歌是魔界魔君的名号。他曾经打遍六界无敌手，这样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是没人敢用的。”
“魔君为什么要带走他？”靳无双第一次听到关于九歌的详细描述，不禁皱了皱眉。
“这为师就不知道了。”他枕着手翘起了二两腿，问靳无双，“就算这样，你还要去追寻项晚尘吗？”
靳无双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
赵清侠看着天上明月道：“徒弟，过深的执念是修仙大忌。但难能可贵的是，你的执念很纯粹。为师并不希望你放下执念，但是，为师希望，有一日，你能看破这个执念，得大逍遥，到那一日，便是你修成之时。”
靳无双点了点头。
两百年后，云门山玉剑锋上，道玄真人飞升渡劫之日。
靳无双一身雪白道袍，长发束冠，仙姿绰约，他看起来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如今在云门山中已经鲜少有人提起他曾经的帝王身份，甚至连他曾经的名字“靳无双”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门中人只道他是玉剑锋的道玄真人。
六十岁才凝丹，却在两百余岁飞升，在仙门历史上是罕见的奇才。寻常人纵然二十来岁凝丹，也要到四五百岁才能飞升。他这个速度，竟是赶在了自己的师父前面。
今日飞升渡劫，他使了法力，变回了二十余岁的模样。
他师父曾打趣过他：“你何故把自己变回年轻模样？白发胜雪不是更有仙姿？”
靳无双答道：“他最后见我的时候，我便是这样的模样。若是其他的模样，我怕他认不出我来。”
他的怀里，还揣着项晚尘写给他的最后那封手书。
玉剑真人也不多说他，他这个徒弟，一向让他放心。这两百年间，更是闻所未闻的刻苦。寻常人一旦凝丹，便进入了长生不老的舒适圈，靳无双却不一样，他的修行一日不曾荒废。
因他心里，有一份他不愿放下的执念。
他答应过项晚尘，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他都会找到他。
然而，他的历劫还是出了意外。
寻常飞升渡劫，要历九道雷劫。九道雷劫过后，众人正要替道玄真人庆贺，那天雷却没有停的趋势。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那天雷又将将劈了七十二道才完事。
整整劈了八十一道。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凡人飞升成仙的雷劫，而是仙人飞升上仙的雷劫。
“这道玄真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过后，道玄真人睁开了眼。
他已立在仙界南天门外，确是个仙气缭绕，无上恢弘的地方。
他看了看自身的仙元，赫赫然是金灿灿的上仙元神。
南天门外守门的天兵天将看到他，立即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高声道：“恭贺太子殿下飞升上仙。”
一时间，他记起了所有。
司命诚不我欺，历劫的过往在渡劫后，会变成一个梦。
作为靳无双的这两百四十年，像是他做过的一个梦。
但和司命所说的不一样的是，因他是肉身飞升，没有走过鬼门关，所以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历历在目。
青玄摸了摸胸口，那封手书还好好的躺在他的怀里，带着些许他的体温。
“项晚尘……”
他呢喃了一声，便向无妄宫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