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归墟
黄老走后,无妄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诸神之战,梦到了鹤止。
在漫天流火中,整个战场分崩离析,大地震颤,山河倒流,天道崩毁。
天边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那口子扩张得很快,诸神坠落进去,地面也沉陷进去,形成了断崖一般的沟谷,深壑,越来越深,看不到底。
那是归墟最初的模样。
后来,万物被它吞灭,最后,连天地和日月星光也被它吞噬了,整个世界重归沉寂。
再后来,新的日月升起,六界的雏形初现,新的天道慢慢形成。
无妄算到了这一幕,她还算到了,诸神之战将以鹤止的胜利告终。鹤止,将是混沌纪元最后的幸存者,他将是唯一一个有幸见到下一个世界的神。
在那场诸神寂灭的最终之战中,无妄看着天崩地裂,没有挣扎,也没有慌乱。
她将与诸神同坠归墟,成为混沌历史中的剪影。
然后,在这万物寂灭的地狱之景中,她看到鹤止向她飞来,在她面前匆匆停下。
他的眼中,清澈如泉,流转着月华一般温柔的光芒。他看着无妄,神色复杂又浓烈。
鹤止抬起手,无妄闭上了眼。
她以为,鹤止要杀了她。毕竟,不久前,他们还在战场上交手。
然而,意料之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
鹤止的手在她额上轻轻落下,替她拨开了纷乱的额发。然后,他修长白皙的指节划过无妄面颊的轮廓,停在了她的脸侧。
无妄惊讶的睁开了眼,她看到鹤止半托半捧着她的脸颊,目光在她的五官上游走,迫切又深情,像是在看着遗失多年的至宝。
无妄被这一幕惊呆了,她从未见过鹤止这副神色,更遑论,还是对着她。
一时之间,她都觉得鹤止是中了什么邪,把她认错了。
鹤止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太激动了,只是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似乎需要些时间来平复情绪,但是,归墟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时间。
归墟的裂口已张到了他们脚下。
无妄向下看了一眼,看到无数景色像是落入瀑布一般落入了归墟。而归墟的深处,是虚无,是黑暗,是死也没有的沉寂。
鹤止亦扫了脚下一眼,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中的崆峒印。
崆峒印在无妄周身形成了一个屏障,然后无妄发现鹤止的身体,自下而上,在慢慢地消散。
他的神力和神魂,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融进了崆峒印形成的那个屏障,那屏障被他的神力激得流转起来,像是一个厚重的水茧,将无妄好好的保护在里面。
这是世上最善于炼器的鹤止上神,在这世间所炼化的最后一物。
他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神魂炼化成一个结界,在天地寂灭的末日,守护着无妄。
“你为什么……”无妄看着鹤止,不知该问什么。
“晚尘,”鹤止打断了她,他的身体已经消散,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卷画轴塞到无妄怀里,然后抬手抚上了无妄的面颊,最后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印在自己的记忆里。最后,他合上双眼抵住了无妄的额头,轻声道,“替我去看看那个世界。”
话音未落,他已彻底消散。
无妄睁开眼,面颊上的余温尚在,却再也寻不到鹤止的身形。
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雷地火,以及望不见底的归墟。
无妄在鹤止的水茧里,像是母亲腹中的婴儿。
她展开那副画轴,画上人白衣翩翩,眉眼带笑,令人如沐春风。
是鹤止的画像。
她心里像是有一根弦突然断了,令她钻心剜骨的痛。
“鹤止……”她拍起那个结界来。可她拍不动。
崆峒印融合了鹤止的全部神魂,纵是她,也动摇不了分毫。
她百般尝试,却只能在结界里,眼睁睁地看着鹤止的神魂一点点被归墟的吸力吸食殆尽。不知为何,她的心,像是被人绞起来一样疼痛,痛的她生不如死,疼的她泪流满面。
“母神,求您,救救他……”
最后,无妄祭出了母神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半幅神魂,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神力,才堪堪从归墟的巨口中夺回了鹤止的一缕残魂。
她将那缕残魂好好的收在山河剑里,这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痛了。
归墟陷入了沉寂,整个天地也陷入了沉寂,无妄抱着一剑一画,在空无一物的天地间,陷入了沉睡。
黄老的庭院里,溪水潺潺,黄鹂轻啼。
无妄缓缓睁开了眼。
她平生鲜少做梦,今日这个梦,却如此的清晰和真实。
和两百万年前一模一样。
梦醒过来,她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鹤止的模样,在她的心里还是那么清晰,历久弥新。
就算是两百万年后的今天,无妄再想起鹤止最后的模样,心里仍难免一阵闷痛。
这种闷痛无妄并不陌生。
当日她在归墟,听到青玄那一声气虚力竭的“晚尘”从十方鉴中传出来时,她也是这样一阵闷痛。
她也不知是为何,她容不得青玄有半分损害,更不愿见神赦落在他身上,彷佛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要体会一次鹤止寂灭时的心痛。
她像是被下了咒一般,近乎偏执的守护着青玄,就像她多年来,守护着鹤止的遗物。
没过几天,黄老回来了。
她带回来一个十分重磅的消息。
失踪数日的魔界逍遥殿主莫逍遥被发现私闯仙界圣地,携带魔界毒药牵机,意图在瑶池中投毒,被守卫瑶池的真武族击杀。
瑶池是仙界最主要的水源源头,莫逍遥身上带着最适宜在水中投毒用的牵机,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天帝以此事仍要彻查为由,将莫逍遥的尸体暂时扣留在了仙界。
但无妄与他相熟,知道他虽然性子沉默,却很刚正,是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魔君要天帝三日内给出个说法,如今已经过去了两日,仍没个消息,我估计他们三天是查不出来什么了。天帝这些年把天庭的事情全交给太子,太子如今还没归位,司天阁乱糟糟的,竟是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黄老一边讲,一边瞄着无妄的表情。见无妄神色平平,无动于衷,问道:“这仙界和魔界要是打起来,你不管吗?”
无妄摇头道:“我以前管过,后来发现没什么意义。该打的仗不会少,该死的人还是要死。只是换个地方打,换个方法死罢了。”
“我之前听梼杌说,你现在老了,格外爱管闲事。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啊。”
又是梼杌,真是个记仇的老家伙。
无妄笑了笑:“梼杌说什么了?”
“他说你连他吃个小娃娃这样的小事都要管。”
“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小娃娃是谁?”
“这倒没有。”
“是仙界太子青玄。”
这下黄老又来了兴趣,她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
无妄解释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带着一缕鹤止的地魂来找你修复过他的神魂?那缕魂被我放在了仙界太子的身上。”
“哦?那缕魂你守了快两百万年,怎么舍得了?”
“我本不想。但那缕魂像是自己有了意识,我拦不住,索性成全了它。”
黄老看着无妄神色沉沉的模样,眼珠滴溜溜一转,凑近来,问道:“你这样冷漠的性子,能如此看重太子,该不会是动心了吧?”
对于她的调侃,无妄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她沉声道:“我不敢动。”
黄老像是听到什么新奇的事情,大笑道:“真是闻所未闻,这世上还有你无妄不敢的事情?”
无妄没有说话,她蹙了蹙眉。
是啊,她何时这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过?
在她无妄的心里,这世上,从没有一顿酒不能解决的问题。
就算有,那也就是两顿酒的事请。
黄老见她沉默,愈发来了兴趣,问道:“你不敢动心,是怕被他一个小辈拒绝吗?”
无妄摇摇头,苦笑道:“那倒不是。青玄似乎喜欢我。黄老,我是不是很卑劣?”
“情爱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你何出此言?”
“我思念鹤止,便将鹤止的一缕魂放在青玄的身上,他受这缕残魂的影响喜欢上我。这般鸠占鹊巢,不卑劣吗?”
“你今天真是奇怪,怎么没喝酒竟说胡话?要是没有你,没有这缕魂,他早就没命了。人要是死了,那才是万事休矣,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最信天命么?何不换个角度想,青玄的出现,或许就是天意要全了你与鹤止的一番纠葛。”
经她这一说,无妄有些豁然开朗。
她想起青玄那张明朗的笑颜来,心中暖了一暖。
无妄抚上胸口,道:“待我了却神赦一事,再好好琢磨此事吧。”
黄老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看她的胸口,眼中仍有些敬畏,她问道:“其实我有些好奇,这神赦,究竟是什么?”
“神赦是诸神弥散于天地间的怨念凝结而成,背负着神赦的人,会获得神力,但这种神力会影响心神。那种感觉,就彷佛你看到的世界,都是黑白的,再也没有光彩,吃到的食物,也没有味道,食之无味。凡是遇事,就容易往坏处想。背着它的人,就像在苦修。”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自己背着?”
无妄摇摇头:“神赦在我身上,我束缚不住它,也不能令它平息。”
“现在是在魔君的身上吧。”
“嗯。这么多年,九歌是我见过心志最坚韧的,也只有他,能背着神赦超过五万年。”
“什么意思?”
“神赦背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会一点点吸聚他的情感,尤其是负面的情感。这种吸聚,一旦超过五万年,就会发生质变,无论神力还是蛊惑之力都会陡增。”
无妄突然想起九歌的情劫来,她皱了皱眉,又对黄老道:“黄老,十万年前你说的对,魔君似乎对我有男女之情。”
黄老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看着她道:“他变性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