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戏团
直通道中光波变幻，不会出现具体的景面，只见数不清的虚幻光束迅速向后倒退。
云凰和旭承站在最前，望着这些流动的光束觉得格外有趣，时不时跟着转回头去看。知末和君琛处在中间，只起先惊奇了些时，后就静静地站住观看了。
云珞默望着这些奇幻的影像，总觉得心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仿佛是种很没来由的怅然，不全像是因为临别时三只小鬼忍泪的眼眶，也不像是为着出高鬼界前她和慕凌的那一番对话。
那一番对话……
慕凌就站在云珞身侧，这么久也没去看看他什么神情表现，云珞就悄悄转了下头。
却没想到慕凌的眼睛这一时正是对着她的。
慕凌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抬眸，措不迭地碰上对方的双眼，两个人都怔了怔。
漆黑如墨石，温润如雅玉，却从来都很难看懂他眼底流动着的光影是什么。
在一刹那的眸光急敛中，云珞窥见了慕凌眼底转瞬即逝的一丝痛色。
在高鬼界中最先看到他时，他眼中也是有这样欲寻却又要躲的光。明明慌张却又在拼命往下藏的神色，以是只看过去都能感受到他那时整个人的矛盾。
一时间升起万千的感触，好像即使只是触见了他苦痛的边缘，都会跟着觉得心伤。
直通道中白光渐盛，虽不至扎眼，但众人都下意识地抬袖挡了挡。他们被运载着不断接近源头的白练，行至硕大的光圈中心时失去了所有视线。
出鬼宗时阳光明彻，不知是几日后的晌午时分了。
再回头就是寻常的街铺屋宇，不再有鬼宗华楼，也探不见任何的阴郁之气，一切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好饿！”
云凰一感叹，众人这才顾上早咕咕叫了许久的肚子。打从接到云珞的传音找到鬼宗至现在少说也有两三天了，除了旭承中间第一次出来时猛跑回客栈后厨狠狠吃了一顿，其他人都是急匆匆地在寻人，若不是体内灵力做支撑，也是抵不住的。
于是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开始讨论起要吃点什么、去哪家吃。
初至祁都也不知道哪里好吃，他们就商量着先沿回去邸店的道走，途上看哪家人多就进哪家。
街路旁人头熙攘，来往商客纷杂，小贩亦在卖力地吆喝，倒是比前几日他们刚来时所见还要热闹许多。
已经过了吃午食的时候，走了一路，群人皆涌在各个玩件铺裁衣铺，倒不见什么人涨客多的食店。
正愁着进哪个食肆好，他们就刚巧瞧见了一路长队的尾巴，队头沿进了一个小巷，远看那边油纸篷下设的长凳都坐满了，是在吃着些什么。
几个人兴冲冲地跑过去一看，是个凉水铺。酸梅汤、冰镇银耳羹、蜜冰沙、凉瓜果，人们夏天最爱的凉吃食是应有尽有。
瞧着是这边几条街最受欢迎的凉水摊了，队伍排的老长，年青的卖货郎也忙得抬不起头。他身后立着个娴静的小妇人，在拾碗取冰间帮着他打下手，想是他的妻子了。
“这个一看就很好吃！”君琛煞有其事地说道。
知末和云凰齐齐点头表示赞同，旭承像是对这些甜食没什么兴趣，又怕真的不去吃饭就在这儿喝糖水了，他身上没有灵力渡着，可熬不过没有五谷的日子。
于是旭承连忙给他家公子汇眼神，一边说道:“好是好，吃不饱的……”
慕凌接收到旭承的眼神暗示，笑了下，抬袖指向正对巷子角的一家食肆道:“这家店看着堂面明净，前几日路过时隐约见人也不少，就去这家吧，刚好吃完了过来还能尝尝甜食。”
“好！”旭承第一个表示赞同，余下几个人也纷纷欢笑着往巷子对面的食楼走去。
此间食肆名“紫瑞轩”，名字取得阔气，内间陈设置的也大气。
等上菜期间，看旁坐的客人们亦热情高涨地在谈论着什么，君琛便翻过长凳乐呵去问了。
旭承也很有兴趣地随着望了半晌，等回头时才发现自家公子手指搭在桌子上悠悠地无声点着，那眼神仿佛是盯他很久了。
旭承速即正襟危坐，“公子？”
慕凌停下手上的动作，道:“要不要交代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鬼宗……的赌桌上？”
旭承早忘记这茬了，这时一提起，被五花大绑捆成球横在赌台上的形象立马跃然于他眼前，自己的脸色都一下变了。
云凰和知末不知情，便接着问道:“赌桌上？”这形容的好像并不是个寻常姿态啊……
旭承连忙咳了两下以缓解窘迫，而后慢慢说道:“其实是，公子走了以后我就一直不放心，您身上还有伤嘛，所以我就还是偷偷跟上了，然后就看见……”
说到这儿，旭承忍不住抬眼各瞟了眼慕凌和云珞，云珞噌的就脸热了，慕凌面上倒是没什么不同，但旭承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胡说话的下场了。
他也很明白地跳过了中间一段，直驱重点道:“就跟着公子和云姑娘到了鬼宗外，我远远地看见入鬼宗是要令牌的，但我们都没有这个东西。我想既然都到了那儿，公子是肯定会进去的，我就想先进去为公子探探危险。于是我绕到了另一侧，一见有人过来就给他打晕了，果然搜出来一块令牌，虽然不肯定是通行的令牌，但也戴了张假面皮过去试了一试，果然让我进去了。”
所以慕凌和云珞确实是那夜最后进入鬼门的人，他们没有在身后看见旭承，实然他早已进去了。慕凌点了下手指，示意他继续。
旭承则又道:“我进去之后想等着公子和云姑娘一起的，但径直被那些小鬼推入了直通道，稀里糊涂就直接通到那个赌场里了。”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你们过来，心里有些急，就在赌场里寻你们，谁知没多久，我就碰上了那个人。”
是伊血祭，旭承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也是寻常的赌客。
“他当时并不是你们所见时的那个打扮，他穿着身很野气的盗匪衣裳，路过我时故意撞了我，后就缠着我说我偷了他的银两，还非要搜我的身。”旭承咬牙恨恨道:“谁能想到他是个那种无赖，我一心急着寻找公子，哪有心情跟他在那儿耽搁，争执不下，我们就打起来了。”
旭承语声顿在这儿，他目光快速地扫过了三个女孩，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似的。
刚好君琛回来了，就半杵了头跟着听。
慕凌面无表情地道:“敢输就敢认，往下说。”
旭承垂头道:“是。我败下来了，但是公子那个人的招术有问题！我们当时是赤手空拳地过手，他的拳脚功夫是远不及我的，我本可以再十数招就将他制服。可在最后紧要关头时，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我一下子就被一团奇怪的东西束住了手脚，全然无法行动，这才被反逆了局。”
“一直到之后被缚上赌台，我都在那物什下动弹不得，若是一般的绳子，我大可以猛力挣开，但那样却不行。再后……便是公子你们见着我时的样子了。”
慕凌垂着眸，旭承一抬头看见云珞，忽然又想起了个细节，连忙补充道:“在公子你们来之前他在那张赌台前观看很久了，但一直没有上桌，是你们进来之后他才上的台！”
就是冲着二人来的，但现在仍猜测不出他的目的。
菜陆续上来了，但桌前氛围又凝重起来了。君琛首先拿了筷子出来分，一面故作神秘地道:“你们猜我刚才问着了什么？”
一听他的语气，云珞便知他是特地来转变气氛的，也十分配合地惊奇回应道:“什么？不会是有什么神仙妖怪的吧？”
君琛嫌弃地瞥她一眼，道:“说你不着边你还真是不着边，成天脑袋里能不能想点儿正常东西？是戏班，祁都要有戏班来了！”
“戏班？”云凰喜得停了筷子，兴致勃勃地道:“是哪种戏班？梨园不都是固定坐落的么，还兴来四处去的？”
君琛扬了扬眉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是我们书上见的那种梨园，是可以往来巡演的戏团。非是专为王侯练设，也不固定坐落，由民间会艺者组合成班，可以到处去演绎。他们说这回来的是登州的老戏班，乐舞杂戏，会的很多！”
知末微笑着接道:“我听过这样的戏团，七月近中元，一些很信神佛的村镇便会请来戏班，一面做舞祈福助兴，一面也驱驱鬼祟。”
云凰听得眉飞色舞，扬声道:“听起来好有趣，我要看要看！”
云珞笑溺地捏了捏云凰的脸蛋道:“要看要看，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从方才点的菜一上来，他们就续着讲梨园事，除却云凰一开始在吃，其他几个人几乎都忘了动筷。经云珞一提醒，他们这才低下头，抬筷子间却见盘子都空了大半。
慕凌愣了愣，拍拍旭承的背道:“慢点，别噎着。”
公子从不关心他们用饭速度怎么样的，这么一说，肯定又有别的意思了。旭承默默放下碗，垂头道:“公子我饱了。”
慕凌点点头，道:“饱了去照样再点一份来，顺便把账结了。”
“是！”
旭承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道:“公子我……我没带钱来……”
不说云凰，知末和云珞都忍不住无声笑起来。
君琛去掏钱袋，慕凌先一步取出来了，递给旭承，边道:“下次记着带。”
旭承红着脸去了。
旭承回来的很快，后点的蔬食上来的也快。样式新鲜，味道也佳，几个人愉快地吃起来。
半天后见旭承还是眼巴巴的，慕凌便叹了叹道:“没饱就继续吃吧。”旭承就乐滋滋地遵命了。
再过了些时，旭承最先吃完，自告奋勇道:“我去买些凉饮过来！”
云凰连忙赞同道:“好好好！”
慕凌微一点头，旭承便欢快地去了。
从紫瑞轩二楼可直见巷角的队伍长队，预计着快排到旭承了，慕凌便放了筷道:“我去帮他拿。”
盛凉食的都是碗器，两个人也不好拿下全部，云珞就想着一起去帮忙，当她正准备说话时，云凰在桌子下轻捏了下她的手。
同一时间，知末含笑对慕凌说道:“我随你去吧？”
慕凌也含笑说道:“好。”
君琛招了下手，店小二麻利地上来收了桌子，并上来一壶茶。
从三个人的位置，都可以很方便地看见慕凌和知末进了小巷。
云珞看了看君琛，又看了看云凰，轻笑道:“怎么了？”
云凰拉过她的手，凝重地说道:“我们去鬼界寻你们时，有一段时间被困在了一个很大的禁法区里，里面是个大赌坊。我们在那里见了很剧烈的打斗痕迹，后来我们被困着找不到出路，阿琛重去了那个地方。”
云珞望向君琛，云凰继续说道:“阿琛说发现了很强的魔戾痕迹，其实我初进那间赌坊时就有所感应，阿琛这么一说，我就敢肯定了，参与打斗的人里藏了堕魔者。阿珞，你知道这个事吗？”
云珞思了片刻，说:“我知道，我猜想是鬼宗里混进了魔界的人。当时我们在和很多鬼士打架，但是之前中鬼界里是有很多进去作赌的人，魔气爆出的时候我感应到了，但场面太乱，分不开神去辨是什么人。”
君琛收了一贯随性悠闲的神色，郑重地视着云珞道:“魔的力量，要比妖鬼都恐怖很多。阿珞，虽然没有细辨出来，但你有怀疑的人吗？”
云珞手指微蜷，道:“有。”
君琛道:“谁？”
云珞说:“伊血祭。鬼宗的监赌官。”
君琛皱了下眉，道:“他是人吧？”
云珞答道:“是。”
君琛眉头皱的愈深了些，疑道:“他身在鬼界，怎么又会和魔扯上关系？”
云珞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的身份，以至于他用的诡术，都很古怪。我在鬼宗的时候，就对他起疑了。”
云凰和君琛相视，默了片刻，而后望着云珞的眼睛说道:“阿珞，我在慕凌身上嗅见了那种气息。”
云珞闻言轻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云凰的鼻梁，道:“好灵的鼻子，这都能闻见。之前他和伊血祭过了手，伊血祭用邪法打伤了他，大概是那时留下的痕迹，你嗅见的应该是很轻的残存气息吧？”
云凰大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我从这回见他就有点提心吊胆的，幸好幸好，原来是这样。对，就是很微弱的残留气。”
云珞便摊开了手臂笑道:“那我身上有吗？”
云凰扑过去抱住她，弯了眉眼道:“都是鬼气！”
云珞抬手做了个“爪”的姿势，道:“那我来抓你啦。”
两人笑闹间，君琛望着楼底道:“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