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变途
“你……”
这是柒洵一日早晨的第三次凝上眉，他的左手潜意识做了下抬的动作，又收回捏了起来。
他面前蜷了个不大的姑娘，短短片时里抱住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翻好几转了，柒洵不方便去拉她，边筱君却怎么都不肯起来。
“英雄……我实在腹很痛……”边筱君曲在草堆上又难受地扭了遭，眉眼鼻紧皱着，作像十分真实地:“真的痛……”
柒洵不语，边筱君苦巴着脸又道:“从未这样疼过，不知会不会犯了什么大毛病……”
柒洵故意顺着她的话道:“那该如何？”，边筱君勉强说道:“仗义有为的好英雄……带我到镇上找个大夫吧？”
边筱君为了作样更真，说话时眼睛未看柒洵，而是虚弱地久闭着。她说完这句没听到柒洵的应声，心里相当着急，但怕露了马脚而不敢睁开眼去看柒洵表现。
良久才听闻柒洵似是低笑了一声，听不出他那笑是什么意思，边筱君耐不住稍稍地开了丝眼缝。但是马上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怎么偏遇上了个戴面具的呀，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瞧不见，搞得边筱君一身随机应变的本领都不好使了。
这么想着，边筱君不禁再转眄去偷瞥，不料眼光一瞟过去，正好对上了柒洵深幽幽的眸子。边筱君喉咙一咯，立马抱紧肚子更卖力地:“哎哟，好疼喔……”
柒洵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道:“起来吧，去镇上找大夫瞧瞧。”
边筱君激动地全身一震，差点没控制住蹦了起来，她强烈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娇弱地以手支了支额，另一手肘撑了撑地，只稍微起了起上半身，打算等着柒洵来扶她一扶。
谁知等了好半天，柒洵压根没有要来帮她的意思，反而就站在旁边不知以什么目光瞧着她，边筱君被看得讪讪，扭过脸自己磨蹭爬了起来。
看她终于起得来了，柒洵方转过身跨出小庙，“自己收拾一下，我去牵马。”
确定柒洵不会回头了，边筱君努努鼻子朝他吐了吐舌，拉下眼皮大大做完个鬼脸后，不屑地想道:“摆什么臭架子？你摆架子给谁看？等到了镇集上，你怎么被本小姐甩的都不知道！”
柒洵解了马绳，刚把马匹从棚中拉出，就见边筱君一蹦一蹦搀着墙门出来了。她表面是一副身子不舒爽的模样，年少的小姑娘眼角眉梢间的雀跃却是藏不好的，柒洵将马牵到槛前处，道:“过来吧。”
边筱君抬了抬崴到的右脚，抱着百宝盒用左脚跳了几步到马前，正迟疑着怎么上马，突听柒洵问道:“动作如此矫健，不疼了？”
边筱君蓦地抬眼，柒洵正环着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道。快乐的情绪一时没收住，害怕被柒洵觉察，边筱君心里慌张，又拿手去住捂住小腹，表情也变回去了:“疼、疼。”
柒洵不置可否，转过去调好了缰绳，再回看向边筱君。边筱君被他盯得莫名其妙，道:“你瞧着我做什么？指望我自己上马么？我又没骑过马哪里知道怎样上，何况我脚……”
边筱君语音未完，忽然一个悬空被人拎飞了起来。毫无防备地在半空里旋了半圈，边筱君被荡到高空的心还没落下来，人就先落到了马背上。
柒洵一手执着枪，一手托了托边筱君，眨眼间就轻轻松松将她携上了马。边筱君大张着嘴，一颗心被吓得在胸膛里砰砰砰乱跳，惊魂还未定，只听前头的柒洵道了声“拉好”，她座下骏骥就疾奔了出去。
这马儿的动作又迅又猛，边筱君措不防被晃了一晃，瞬间心都快跳到喉咙里了，赶忙伸手去拉柒洵的衣服。待她拉稳了柒洵，柒洵手下辔绳一动，马儿疾驰时扬蹄的动作愈高。
经前半夜的霖露润涮，这日的晴空分外清蓝，万里无云无瑕，尤像颗碧澄澄的大晶石。前面人的脊项太高，边筱君要仰高了头方能见全整片天空。
阳下光彩明和，边筱君无聊时比较起自己和柒洵身上衣裳的颜色，她的这件灰调要重些，柒洵穿着的浅几分。仔细辨析，那件的颜色里渗出灰白，像是本色被洗得褪了，比这件是要旧几成。
看他的身量穿着自己衣裳都会显得松，想来这个人还是怪贫寒的。边筱君想，看在他人还行的份上，走的时候给他留那么一二点钱饱顿肚子，可要日日念谢本小姐的恩情。
这般走出些距离，边筱君就渐渐觉得不对了，昨天虽然是在暴雨里赶的路，她也并未有心去记路，可是这么个方向……边筱君忐忑地试探着问道:“英雄，去镇集的路你都记得的吧？”
柒洵的嗓音夹在风中:“自然。”
但是再这么行过片时，边筱君憋不住又说道:“英雄……我们是不是在往昨天那条路回走啊？”
柒洵策着马，道:“不错。”
边筱君本来是揪着柒洵腰侧的一点衣角以借力坐稳，但柒洵话音落时她一个没忍住将那处衣布使力扭了过来。柒洵察觉异样半回首，见边筱君马上将愤懑的视光收回，而顷刻恢复成了可怜的眼波。
柒洵微低眸光，投在她紧攥的手上:“怎么了？”
边筱君立即松手，双手无处安放地僵在柒洵腰侧，等柒洵都把头转过去了，才赶忙解释道:“不不！英雄你误会了，是我担心回路绕远，会……会累了你的马……”
隐约听面具人在前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妨事。”
边筱君欲言又止，但很担心再说下去会惹恼了这人。现在的情势对自己很不利，边筱君怕这古怪的面具人会半路把她扔下，更怕被那几个家丁抓到。
这条路望过去一道通直，照他这么跑，一定会和那边的人撞上的，这人比她更知道，可故意是要这么走。他根本就不是带她去什么镇上的，明显打算着把她送回家丁那里！
边筱君咬牙切齿，还以为他真是个好人，谁知道也和那些表里不一的人一样。马越往前去边筱君心里越慌，还是认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往这方向继续跑了，若是真的被抓回去，她绝没有再逃出的可能。
正当她这么想着时，突然几具横在道边的惨白死尸赫然从她的眼边擦过，即便只是一瞬间的视野，也骇得边筱君胆寒发竖悚然不已。那正是昨天被面具人挑枪杀死的匪徒，大雨冲刷了四流的血迹，但化不掉这些人的身体。
仰头望着柒洵策马的高影，边筱君愁容满面地再三权衡之后，牙一咬眼一闭，张开双臂登直抱到了柒洵的身上。
饶是马术娴熟的柒洵，都没支住这猛力往前倾了倾，马儿受两人一惊，匆惶乱了好几步蹄。柒洵即时反应，迅速拽了缰绳调整好马匹的身形蹄伐，才蹙眉回头，而边筱君不仅紧抱住他，把整个头也连带着埋了过来，干脆将他现在唯一方便正面与她沟通的渠道也给切断了。
柒洵不得不曳绳停了马，边筱君发觉马不跑了，赶忙定下心酝酿情意，抓紧时间酝出了六七分氤氲泪气，才缓缓抬起脸，怜怜楚楚地将眸中湿意递给柒洵。
柒洵未料到她在这时哭了起来，双眉间的褶痕不知觉中又深了一重，道:“你哭什么？”
边筱君低着眸依依地抽了抽鼻息，仿佛是并不情愿被他瞧见了自己的眼泪似的，快速抬手擦掉了泪痕，噎语道:“若你还是……真的要将我交给他们。”好像一时不慎被咽息塞住，她勉力忍下，才接着说道:“就随你的便吧，只我会日夜记得你的救命恩情的。是我愚蠢，才会相信真的遇上了个会救我于水火的人。”
柒洵握辔的手势一顿，他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筱君复摇着头启言道:“旁人不知晓的，旁人都不会知晓的。”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道:“你以为我不知在僻道上私跑会容易遇险么？你又怎么会关心，我为什么一定要跑呢？”
边筱君戚戚然地笑了一声，道:你只信你看到的，可你看到一日一夜了他们都未来寻我没有？你看到他们围我时是拿刀对着我的了没有？我下的迷药只困得住他们两个时辰，他们是看到那些死人后害怕就丢下我跑了的。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何要逃跑的。”
说着这些话，边筱君难过地扶着马背侧过身就强硬地要下马，但柒洵伸臂制住了她。
柒洵的目光幽冷，边筱君的睇眄可怜，两方就这么僵持在马背上，一时间不好分清究竟谁投出的眸光是情真意切，而谁又是虚情假意。
半顷，柒洵僵硬地放开手，转回头，冷硬地说道:“最近是涪城，我载你至涪城，自后分路扬镳，再无瓜葛。”
不等边筱君的答音，柒洵扬绳回马，径直向着来路驰了回去。
马骥四蹄飞跃，远近处只闻得其踏地的蹬嗒作响声。边筱君不急去拭涕泪，先得逞地翘起了两边嘴角。
依老嬷嬷所说，她初跑出来的位置离涪城不过十余里，这个地点离的应是更近，边筱君以为柒洵会快马加鞭直接将她送到涪城，没想到他半途折了拐，回去了原先的那个破庙。
说急当然是急的，不过想想她给那群人下的迷散药劲还不到尽消的时间，不得解药，他们也没能耐在短时间内快行，想必还是追不上的。况而这时也不可表现的太急，边筱君便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看柒洵到底还回来干什么。
柒洵是回来拿包袱的，又拾了草来喂他的马。
在坐等的空挡里，尤其是见了马都有早饭吃后，边筱君实在忍不住问道:“英雄，我饿了，这儿有吃的吗？”
柒洵收拾着包袱，闻话转首瞧了她一眼，目光指引着她向四周环了一圈，同语道:“你看这儿像是有吃的？”
边筱君大失所望，郁闷地圈起双腿，将头搁在了膝上。
柒洵继续收着他的包裹，少焉向边筱君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边筱君余光瞥到他伸手，正眼去看，两眼中瞬即放出曈曈亮光。
边筱君欢喜地跳着脚去接，虽然握到饼后她的第一想法是这么硬的饼如何吃得下去？？但为了不在这要紧关头上出错任何一个细节而惹面具人后悔，边筱君半点没有把这思想表现出来，而是自如地拿了饼和他言谢。
幸好面具人是背对她的，不然要面对着他吃下这个硬饼边筱君可怎么能做到。皱着眉端量了那圆饼许久，边筱君耐不住饥，试探着咬了一口。
又冷又硬又没味儿，边筱君忍耐着吃了三四口后，就只捏在手上再也不去咬了。踌躇着该把剩下的一大块饼往哪儿藏，同时候忽地想到了什么，边筱君探头问道:“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柒洵的动作滞了一瞬，边筱君竖着耳朵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柒洵的回答，只见他拎着包袱站起来，背着她道:“吃好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