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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213-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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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比吕士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他低声说了一句“保护好自己”,然后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理她了。

他很容易有情绪波动奈奈子是知道的,他总是要跟自己确认“最喜欢的是谁”奈奈子也是知道的,但是——不要像一个跟要生二胎的妈妈赌气的儿子、或者家里突然出现另一只猫猫的猫咪一样耍脾气啊!

我都忘了,柳生比吕士才十七岁呢。

奈奈子有点想笑,但出于对比吕士自尊心的照顾,非常努力地压制了一会儿嘴角。可能因为是双胞胎、爸爸妈妈也总不在家的缘故,柳生奈奈子和柳生比吕士非常的亲密。

小时候,比吕士和侑士两个人就像是她在带一样——虽然带得很敷衍,自己乱翻书看,他们俩互相消磨时光。是国小的时候,忍足从神奈川搬走,比吕士飞速成长,才结束了那段朝夕相伴的日子。

奈奈子伸出手拍拍比吕士的后背,对面毫无反应,作弄急了就呵斥她回来的这么晚还不早点睡觉。奈奈子觉得这次比吕士应该是气大了,就想着要不就先睡吧,结果一转头看见摘了眼镜的男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真是的,要她怎么办嘛。

奈奈子蹭过去,像之前哥哥安慰自己一样抱住比吕士的头,“抱歉,今天下午我很难过,那哥哥也会很难过呢,我应该想到的。”

奈奈子也摸了摸比吕士的头,哥哥的发丝柔软顺滑,平常比吕士可不容奈奈子在他头上作乱,所以她坏心眼地揉了好几下,“哥哥是因为这个今天才来东京住的吗?”

没有回应。

“我们就是全世界最亲密的,没有人比你更重要。”奈奈子大概能理解比吕士的难过。她也觉得血缘关系、双胞胎这种缘分很奇妙。明明她是自然地睡觉醒来、生病、心痛、想要依靠别人,却发现世界上有另一个人也同时醒来、一前一后地生病、心灵感应般地心痛、想要依赖和被她依赖。

“我永远会陪着你的,哥哥。”

柳生比吕士在难言的落寞中入睡,醒来之后,只记得这句话。

要永远陪着我啊,奈奈。

柳生奈奈子从床上爬起来,哥哥已经起了,看样子是去晨练了。

她从窗户往下看,没见到哥哥,就歪倒回床上,又突然坐起来,把衣服换好了。

她要去一趟京都。

京都的空气都是矜持的。奈奈子打定主意负荆请罪、讨长辈欢心,顺便薅两个能人回来——她看那个仓木律师就很不错。奈奈子穿得非常淑女,一身米色无袖长裙,不露肩膀也不露大腿,脚上踩着一双规规矩矩的浅色小皮鞋,既不露脚跟也不露脚趾,还细心地给自己夹了一对儿珍珠耳夹。

到时候大伯问,奈奈子就把耳夹当场卸下来,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耳洞,她特别知道学好,特别的乖巧!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大一点的包包,把自己考了九十来分的英语卷子和考了一百分的数学卷子也装了进去!她学习好着呢!

奈奈子没好意思麻烦家里的司机,就自己搭电车来到了京都——她不知道,柳生比吕士一直跟在身后。

比吕士早上去晨跑回来,刚好看见奈奈子打扮得乖乖甜甜得出门,以为奈奈子又去找迹部了。

他委屈!

但是他不说。

他只是、只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罢了。

于是当奈奈子进入了主家大门时,管家刚好在院子外,眼尖看到了柳生比吕士,先把柳生少爷请了进来。

柳生主宅面积不算大,但自有一派百年传承的积淀,远远望去,围墙上的瓦片形虽完整,但近看时,阳光直射下青瓦表面是斑驳的。青石板路被长久地踏过,在清透雾色中绵长呼吸。主院前的亭台被细致雕琢,寂寂掩在树荫和花草间,有几人身穿长袖长裤在院子中扫洒。

这样远离现代的质拙和无人交谈般的寂静本应让奈奈子紧张,但她莫名感觉心安。

奈奈子印象中的京都常年是雾蒙蒙的。

小时候来时,她懒得跟家里疯猴子一样的大表哥跑动,就歪在凉亭中看着蚂蚁爬过座位,偶尔应一应柳生比吕士的呼唤。长大了,在重要的节日,奈奈子会随着父亲坐在主厅或者食室里,一呆就是一下午。无论是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的表哥们,还是小时候就对奈奈子温柔而疏离的大伯母,都不会和她过多互动。家里也没有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子,奈奈子在柳生主家一直很安静,可能只有在拿红包的时候会多说两句话。

这么想来,自己小时候也过于冷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扫洒的阿姨换了人,她一直没注意。奈奈子跟一个正在扫地的女性搭话,她说明来意,跟着阿姨来到了主厅。

大伯在和客人饮茶。

奈奈子有些拘谨地坐在偏房。说是偏房,不如说是现代化的侯客室,布置了舒适的软沙发和茶点,四十八寸液晶电视机和巨大的书架,甚至还有一个公用卫生间。这个房间的布置周到而客气,平常孩子们不会随便来这里玩,奈奈子没坐一会儿,管家来了,把她带到了另一间屋子。

“抱歉,扫洒阿姨前几个月才新入职。”

“没关系的。”

——这间屋子就日常很多了。巨大的榻榻米、柔软且并不崭新的毯子、正在播放乱七八糟动漫的一闪一闪的巨大电视机、被吃得只剩最后一个的点心、和几个不知道喝没喝干净的可乐易拉罐。

奈奈子抬头,看到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长相精致秀气,正鼓着嘴巴嚼什么,听见开门的声音猛地扑向那几个可乐易拉罐;而另一个,是柳生比吕士。

“哥?你怎么来的?!”

奈奈子感觉这一定是空间错乱!她看看哥哥又看看表,一脸不可置信,管家伯伯笑眯眯站在她身后,好像察觉了什么,没有说话。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看向柳生晴斗,“你私藏可乐一事红岩叔早就知道了。”

“不要啊!!”

晴斗哀嚎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合十跟管家“拜拜”,“红岩叔!别告诉我爸!”

笨蛋啊,柳生家的管家是个对一切都莫名其妙地了如指掌的眯眯眼叔叔,你从生下来就应该对于某些食物链顶层的家伙心怀敬畏,少年。

奈奈子看着这个脑子一直不甚灵光的表弟,心情复杂地找个地方坐下了。柳生晴斗是柳生家家主的小儿子,跟奈奈子和比吕士差不多大,因为上面有很多能干的哥哥姐姐,从小天真烂漫,多亏大家的善意才身心健康地长到这个年纪。

柳生家家规森严,因为是医者的缘故,对于一些快餐和便利店便当一直持有保留态度,而家主更是看不惯柳生晴斗非要喝冰镇冒泡的可乐的习惯,成天把“骨质疏松”挂在嘴边,晴斗因为这事没少被揍,尤其是他一边逃窜一边喊“我混着乳酸钙和维生素吃的”然后被更加猛烈地追打……

大伯的客人离开,奈奈子被叫到小屋子里去。

日本男性对于长发的接受度很高,很多上班族男性会扎个小辫子或者留着中长发,忍足家的老头子也非常支持自家男孩儿搞一些奇奇怪怪的发型。但柳生宗奎不会,他认为男生就要清清爽爽的,女孩子的穿着也不能太过于前卫,所以柳生家的孩子穿衣打扮都比较守规矩。

柳生宗奎留着板寸头,身板挺得笔直,穿着硬质的、浅绿色的衬衫,下身就是普通西装裤。声如洪钟、面色常年都是严肃的,看见奈奈子进来之后,不知是“嗯”还是“哼”了一声。

奈奈子见到大伯,就乖巧地站在门的一侧,跟大伯问好。

“嗯,怎么来了。”柳生宗奎见客人和见奈奈子肯定不会用同一个地方,他现在安坐在自己的书房,一双怒目锐如鹰隼,直直压向奈奈子。

“大伯,我今天是来道歉的。”奈奈子特别诚恳,站在门口鞠躬,“我突然退圈和又突然说回归,一定给柳您和长辈们带来麻烦了,特地来说对不起。”

她听见大伯沉着声音说“你一个小姑娘能给柳生家带来什么麻烦”,然后很随意地说:“坐,别傻站着。”

奈奈子就端正坐在大伯面前——柳生家并不提倡长时间的正坐,原因无他,对身体不好。奈奈子盘腿坐在大伯对面,听见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我知道,您觉得娱乐圈就是一个浮躁的地方,在与不在都徒惹一身腥,我之前的经历就能证明,也是我之前言行不当给家族带来了麻烦。”

其实奈奈子并不觉得自己言行不当,但是给长辈们添麻烦是真的。她既然来了,就带着认错和示好该有的姿态——她今天空着手过来,但没打算空着手回去。

“言行不当就不要提了,我们柳生家的孩子没有看外人眼色过活的道理。”

“是。”这就是没生她气,奈奈子眨了眨眼睛,觉得摇人有望,“我打算回归的契机非常简单。就是在律师将事情原委与我说明白之后,我觉得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谣言,放弃自己未来人生的可能性,是非常不划算而且怯懦的。”

“即使只是为了和这段经历做一个诀别,我也不能以看似决绝实则逃避的形式,这样退圈。”

奈奈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何况,我的这些经历并非完全是坏事,我回到娱乐圈的益处有几个,我一个一个跟您说。”

柳生宗奎表情没什么变化,冷肃着一张脸看着奈奈子。

“第一个,就是知名度。知名度就是影响力、就是话语权、就是切实的能量。数字化时代,这种权力被无限放大了——现在,我的退圈事件的始末就能够影响到几千公里之外的粉丝的情绪。如果我的形象再正面一点、履历再有说服力一点,我就能影响他们的决定。这对于柳生家族利益集团是有益的,我有家族做靠山,不会像别的代言人那样有抹黑柳生家形象的风险。”

再清贵的家族,也要吃饭吧?也要赚钱吧?这就是品牌方找代言人的原理,通过艺人本人的形象和影响力给产品赋能,从而扩大销量。只不过奈奈子属于自家产出代言人,划算又可靠。

“嚯。”明星塌房他不懂,但意思他听明白了。柳生宗奎直起腰杆,上下打量了柳生奈奈子一眼,“倒是敢说,你继续。”

柳生奈奈子果然敢说,下一句话直接让家主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第二点,近期外资的流入非常猖獗,柳生家如果不及时应对,守着既有的那一亩江山,早晚会被来势汹汹的资本吞噬——津神家就是一个例子,靠着信托基金和固定资产过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柳生宗奎“你”了半天,好歹咽下去了平日的暴脾气。对着这个天生聪慧、备受他喜欢的小侄女儿,他到底说不出重话。

“谁教你这么说的?!”

奈奈子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哥哥教我的。”

对不起!哥哥!希望你和晴斗出去玩了!

别回来!

问清楚了是谁的主意之后,柳生宗奎“嗙!”一下拍在桌子上,喝到:“谁要你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养柳生家了?啊?!你说什么呢柳生奈奈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伯!”奈奈子摇着大伯的胳膊,给他又是斟茶又是扇风,好歹没让他赶出书房,“人家就是想在家族的庇护下更好地生活,也想回馈家族而已。我和津神家的津神相真合计了一下,娱乐圈和资本牢牢挂钩,有我们在生意场外和家族守望相助,不是灵活得多吗!”

“你能愿意费那个心?你这丫头,想回娱乐圈玩,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我不费心,我可以交愿意费心的朋友啊!我可以组建愿意费心的团队啊!那个津神家族、清水集团,大家都可以在一起玩嘛。”

这是真的。

柳生奈奈子家的团队,大概是圈内富二代含量最高的团队。自己和长岛算是柳生家一挂的,清水家是资产雄厚的财阀,听说胖胖的摄影师伊代田都是吃喝不愁的艺术家族后人,没事了才来给自己拍拍照片。

团队之外的津神相真女士大概就是和柳生奈奈子有着同样烦恼的人,甚至她的处境更加急迫。在和奈奈子交往之前,津神处于不被家族理解、也不被不了解真相的同事理解的状况,总之挺郁闷的。和奈奈子认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就讲起家族的近况来。

津神这人,虽然比奈奈子大了四五岁,但将朋友纳入羽翼之下后,她就变得有点儿憨直。什么八卦都看一看、还要拉着人唠一唠。就因为她这个很怕寂寞的样子,奈奈子听了一耳朵什么这家豪门包养小娇妻不成,被小娇妻带球跑啦;那家小少爷明明是个废物草包,忽然特别有才能赚钱啦,不一而足。最后,讲到津神家族后续的发展问题。

是奈奈子提议,既然津神的时尚感这么好、又对于秀场很有经验,其实可以转战服装设计或者模特经营类公司,将这些渠道和自家“巫女”元素结合,说不定能有新的发展。津神觉得靠谱,和家里长辈商量之后,居然缓和了和长辈们的关系,成果喜人。

奈奈子跟大伯念叨着津神开公司自己能不能入股,被柳生宗奎挥挥手打发了,又不是两家联姻,两个小屁孩儿折腾去吧。

嘿,小丫头还挺有本事,不愧是我们柳生家的孩子。柳生宗奎美滋滋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被一顿臭骂的长岛裕先生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是非要一个人人喜欢的好名声,我就是觉得,因为这些满怀恶意的流言蜚语,我要向阴暗的交易服软,我要给不择手段者让位,还要让爱我的人为我买单,我不服气。”

不光是家族长辈暗中为她运作,父亲母亲动用了人脉,哥哥好像也做了什么。

那一段时间,她去哪都有人陪着,不是立海大网球部的人,就是安中明美、畑谷花衣她们,就怕她被人报复、被人指指点点了。前段时间,奈奈子收到了一封邮件,是东京那边寄来的那些“记者”们的个人信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在保护她、支持她,也因为共情她、爱护她而难过。

因为她的遭遇,网络上越来越多的人倡议把搬弄是非者的IP地址爆出来,永久封禁;建议网络实名制的浪潮再起,她的粉丝也从最开始的“奶包还愿意回来吗?我们需要你”变成了“奶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们永远支持你!”。

——好像一切都是后反劲一般,无论是正义、还是平反。

——但她可不是要人保护和垂怜才活到大的。

——“我一定要回去,干翻他们,没有谁能让我受这个委屈。”

柳生奈奈子抬起头,露出被生活磋磨过但顽强活下来的、维护自己领地的狼王般的、属于林佳奈的眼睛。

“好孩子,有志气,我明白了。”大伯突然笑了出来,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朗声说:“想做就去做吧,其他由我们顶着呢。”

又想了想,不禁失笑,这小丫头,倒是跟他三弟很像。

奈奈子看大伯心情好点了,赶紧哭惨,“就是奈奈最近挂心着我们学校网球部的人,他们练习得太夸张啦!哥哥也练得特别辛苦!腿都要断了!”

再一次对不起!给你鞠躬!哥哥!

“我们真的好需要可靠的长辈为我们介绍可靠的医师呀~”

奈奈子又嚎一句,小心觑着大伯古井无波的脸。

“要是是颇负盛名的柳生家的医师就更好啦~”

她哭一句,抬头看一眼大伯的表情。啊!不愧是久经风霜的柳生家掌权人,不愧是见惯生死的大医院院长!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

“大伯~~~”奈奈子使劲摇着柳生宗奎的胳膊,声音像在唱戏:“我们真的好需要——”

“……我手下有两个东大的博士后,正要写肌肉神经系论文。”

“谢谢大伯!!!我一定保护好珍贵的博士先生!!!”

“哼。”精神矍铄的男人喝了一口茶,嘀嘀咕咕,“小姑娘家家心思这么重,哪用你操心这么多……”

柳生宗奎看着奈奈子,越看越喜欢。虽然日本法律不反对近亲结婚,但他就是个学医的,确实干不出人为给国家添傻子的行径,只得悻悻作罢。

“大伯~~~奈奈觉得咱们家律师仓木先生好专业好可靠哦~~~”

“你又要干嘛?”

“人家就是觉得之后有好多小事都要麻烦律师先生……”

要麻烦律师的事没有小事吧?!!

柳生宗奎无奈地跟她挥挥手,“你跟人家说好了就行,费用自己掏啊……”

这个级别的律师可不是钱的问题,奈奈子笑嘻嘻地应了。这还没完,她给大伯捏肩膀,“大伯,您人脉广面子大,您认识神经方面的手术专家吗……”

十分钟后,柳生宗奎终于不堪其扰地从书房走了出来,开门的一瞬间,整个长廊都响彻着奈奈子“我英语考了九十六分嗷~没有奖励吗~”的嚎叫。这么点时间,柳生家老底都快被他许出去了。

奈奈子和比吕士在主宅吃了一顿相当清淡健康的午餐。两人离开柳生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奈奈子喜笑颜开、比吕士莫名其妙,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骂。

夏日的树荫单是看着就给人以凉爽的感觉,油绿的叶子在阳光下伸展着,反射着光,这光总是让人联想到生机勃勃的一切。这棵观赏用的银杏常年藏在另一棵挺拔的大树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长得这么高、树荫这么大了。

“奈奈,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的变化很大。”

柳生比吕士站在奈奈子身后,声音里透着欣慰。

奈奈子走在前面,然后转身看向柳生比吕士。她浅色的裙摆漾开自由绽放的花朵,但比不上少女万分之一明媚。

“是好的变化吧?”

“嗯。”

少女在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回头对柳生比吕士笑,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叠在她的肩膀和头顶,仿佛公主加冕为王。

仓木硕夹着公文包,匆匆走进自己的事务所。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明亮的房间里,少女穿着西装裙坐在软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少女在办公室里,眉眼仿佛能够聚光一般,把窗外明媚阳光的风头都抢走了。

小姑娘倒是真的漂亮,性格也讨喜,但是就看她这个腥风血雨的体质,再加上柳生家护短的风格……仓木头痛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无奈笑起来,“大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奈奈子穿着带垫肩的黑色西装裙,胸前是得体的v字领,下摆垂到膝盖以上。裙子是有型又舒适的面料,裙摆没有夸张的褶皱,铺在少女莹白的大腿上时,显得淑丽又乖巧。

——不,千万别先入为主地觉得她乖巧。仓木将公文包放下来,还没等他说话,奈奈子先笑吟吟地拿出一个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仓木律师,路上渴了吧?请喝水。”

……虽然纸杯是自己办公室公用的一次性纸杯,水是自己办公室饮水机接的水,但是仓木硕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被重视和尊重了……

不!这太荒唐了!

接过了水,仓木硕仍然绷着脸,“柳生小姐来这,所为何事?”

奈奈子笑眯眯,“我想把造谣的公司连根拔起,想跟您咨询一下合法的途径。”

?什么叫连根拔起?

“咦?就是让他们每一次想造谣的时候都想着躲着我走……”

“我们的诉讼力度足够他们行动之前掂量一下了。”

“在造谣其他人的时候也得三思而后行……”

“……?”仓木喝水的动作顿住了,“?”

这种程度的匡扶正义别找律师,找神父,谢谢。

仓木硕今年三十七岁。他是正经东京大学法律系本硕连读高材生,硕士毕业之后又去了英国借着读博的名义GAPyear,在那边的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奈奈子的三叔,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啊不是,两人相见恨晚,称兄道弟。之后仓木回国,阴差阳错成为了柳生家专属律师,有时候也会接一些忍足家的案子,虽然案件体量大、类别杂,奈何柳生家给得多啊!

他愿意。

不过面前这个天真柔弱、一身腥风血雨的的小公主的案子就算了吧,这活儿他接得牙疼。

奈奈子走近两步,问:“要不要跟我的工作室也签个合同?反正我跟家族一条心,您干一件活儿收两份钱,怎么样?”

她比了一个数,仓木硕立刻把电脑打开,可靠地说:“把造谣者绳之以法,是我们社会法律工作者的责任,这周之前就给您出方案。”

“那合作愉快。”奈奈子笑眯眯伸出手,放在两人之间。仓木非常绅士地虚握了一下,奈奈子又问:“我和这些记者面对面会有危险吗?”

“都是一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不排除这种概率。而且有一些啊,是真的可怜又可恨,柳生小姐这么善良,肯定不忍心动手。”

——柳生奈奈子有一点理解他所谓的“可怜又可恨”的意思了。奈奈子站在这个房间内晾挂着风干了一样的内衣的局促和恐惧的女人面前,有一瞬间没能喘过气来。

——当然不是因为她同情任何人,她可不是什么天真少女。只是因为这个屋子位置不好,东西摞在一起有一些异味。

仲小路怜,就是那个堵在医院、穿着玫红色西装、带着眼镜的方脸女记者——现在奈奈子知道,她并非真正的“记者”,而是接一些散活儿的“假记者”。那唯一算是得体的玫红色西装被妥善地挂在没有太阳暴晒的地方,不合时宜得让人感到心酸。

——最讽刺的地方就在于,仲小路怜就是因为识人不清、未婚先孕、男方拒绝娶她,她带着孩子身无长物,才沦落到要做这个不合法的假记者协助敲诈过活的。

柳生奈奈子站在仲小路怜的家里,身后跟着几个保镖,各个身强体壮、高大威猛。仲小女士对于响声和陌生男人很敏感,她看到奈奈子身后的保镖时,恐惧得软倒在地。

仓木的声音在奈奈子耳边回响:“搬了好几次家,带着一双儿女,很不容易。”

屋子里的纳豆包装盒里的纳豆被吃掉,包装盒掉在地上,在地板上带出一道棕黄色的污渍。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蹬蹬蹬跑出来,像一头愤怒的小兽,大声尖叫;还有一个小孩儿裹在被子里躺在椅子上,听到尖叫哭起来。

“因为很多场所对女记者更宽容,她能抢到更多的单子,以维持生活。”

仲小路怜慌乱地将小男孩儿挡在身后,踉跄站起身,抖着手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仲小女士,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奈奈子站在门口,挥挥手,身后的保镖退到了门外,但没有关大门——就是关上大门,这儿的房屋隔音也没什么效果。

奈奈子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鞋柜上,仲小当下的境遇是为她从前种种买单的结果,她觉得可悲,但没什么心思去可怜。但奈奈子需要这样一个靶子,这样悲惨、可怜的“受害者”。

“您看看,是不是您以往接过的单子?”

仲小颤抖着打开牛皮纸袋,看到里面是一叠儿数额大得她发抖的银行流水,她恐惧地后退,不住说着“跟我没关系”、“你们要干什么”之类的话。

“您儿子到现在没有户口吧?是不是该上小学了?”

女人眼神游移了一瞬,吞了口口水但没说话。

“我跟你说,从第一页算起,您敲诈勒索的金额足以判刑了,十五年起步。”

“我没有!我只是问问题!我没参与后面的……”

“走的是您的名下的银行卡。”奈奈子冷声说,她低垂着眼,“卡不在您手里吧?每个月发给您的只有微薄的现金吧?”

奈奈子垂眸看她,眉梢噙着轻慢又了然的恶意,她语气轻佻:“激怒人时也是让您出面吧?您好几个同行都被报复了、现在不知所踪吧?”奈奈子换了一个姿势,才喟叹般地说:“拿你们当枪使,每一笔账都是几百万几千万的封口费,但连您孩子的户口都没给办呢。”

她面含怜悯地瞥了一眼女人身后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男孩儿只知道恶狠狠地瞪人。

少女的肌肤是被优质蛋白和专门配置的护肤品养出来的,她每天日晒的时间有限,路都不让多走,穿个塑料拖鞋简直是豌豆公主在受难。柳生奈奈子的娇气,是被立海大几个小少爷认证过的。

她站在这个昏暗脏乱的屋子里,仿佛自带柔光,浑身上下都与周遭格格不入。

自己的孩子,永远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十几年以后,您的儿子没有学历,也只能干这种被人算计、给人卖命的活计吧。”

女人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看着奈奈子的眼神快要带上怨恨。

这女的实在太蠢,她特地来这里跑一趟难道就是来骂她一顿的?但柳生奈奈子没心情找一个更清白更可怜的,她叹口气,说:“如果想要改变你孩子的命运,就来找我。”

奈奈子没留联系方式,能找到她才证明着女人真有点决心,不然要她干什么?

“卡!”富久直哉喊卡,他摇摇头,温声提醒试镜人员先去休息一下。

来试镜的人大概二十六七了,不过保养得当,演少女并不违和。演技还算可以,就是长相有点成熟艳丽,这样的长相,让女人神色稍微差一点点,在镜头里就显得怪异。她勉强笑着跟导演鞠了一躬,走到休息室把剧本拿了出来。

管宣发的姐姐特别不好意思。其实这一切风波都是从柳生奈奈子的试镜信息被透露出来,然后不知道那个短视的买通了最低劣的团队带节奏导致的。

那位柳生家大小姐脾气又大,后台又硬,万幸没想着报复剧组啥的。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找到一个合适的、能顶上的女主角,千万别再拖进度了。

如果现在这个有基础的还不行,她就要去电影学院找没经验的新生了。

导演跟女主角讲戏:“井阪纪香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一方面不理解少年们宁愿损耗身体也要打球的原因,一方面向往这种灿烂而热烈的状态,她对少年们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没有反感,所以表现大小姐的骄纵时就要讨喜一点。”

女演员尴尬地低下头,称“是”。

“呵呵,你讲讲女主角此时的心态?”

女演员撩了一下头发,收拾心情,说道:“女主此时很担心运动员的状态,但是在赛场上她要尊重少年们的意见,所以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担忧,静静地坐在经理席没有动弹。”

导演又笑了笑。他带着小红帽子,常年穿着一个军绿色的马甲,内搭轻薄的鸡心领长袖,说话做事总是很和气,他说:“她啊,这个时候,是迷茫的。”

“女主面对这群半大小子时心理上是有优势的,是成熟的。但在如何面对人生、如何面对当下时,还是不如男孩子们勇敢和果决。她是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这么喜欢网球部。在网球部的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二次成长。”

“她在少年们损耗自己身体打球时,被动摇了。她震惊、迷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劝人下场,这才是她呆呆坐在经理席的原因。”

“啊,这样啊。”女演员认真地记下了。

“剧本确实写得很隐晦,还需要细细琢磨。”导演又问:“这一部分,赢球之后,她为什么没有接受有山的告白?”

“因为她是大小姐,她的喜欢需要权衡利弊。”对于这一点女演员很确定。

“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或者说,她不将感情的悸动和恋爱画等号,她对爱情将信将疑。”导演笑眯眯地,“我刚才也说了嘛,一个比周遭人更加成熟的天之骄女,换句话说就是,有挑剔的余地。”

“这样一方面抽离、俯视、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全心全意地热爱着网球部的井阪纪香,才能恰到好处地补足有山他们遭遇低谷的空隙。这是一个奇迹般的巧合,一个互相拉扯着成长的故事,我们常常称它为‘一期一会’。”

“嗨!真的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女演员将导演说的话都记在本子上之后,鞠躬离开了,一边走一边看笔记。

宣发姐姐觉得这个女演员至少态度很认真,她忐忑地看向导演,富久直哉跟她点了点头,笑道:“很敬业啊。”

“是啊!各方面都挺符合的!”

宣发姐姐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这次的不像之前的,要么太绵软、要么太嚣张、要么太嗲,这个演绎得刚刚好!——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她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只有富久直哉微微抬头看向窗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黑部勇太走进幸村精市的病房,幸村刚和父母起了一场争执,正沉默地望着窗外——任多开明的父母都不会放着儿子几乎百分之百生存的可能不要,支持儿子做手术。

“幸村君,中午好啊。”

黑部不在球场上总是有点局促,他和立海大的人混熟了,也阴冷不起来;现在幸村的遭遇让他回想起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个人,这让他对幸村更加小心翼翼。

“黑部君。”幸村回过头,跟黑部勇太笑了一下。

黑部低着头,将一束百合花插|进花瓶中,没见到幸村的时候他抓心挠肝地想见,但见到之后他又低落得想逃跑。

幸村精市,可是真正天才啊。

怎么会这样呢?

“黑部君,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黑部一下子抬起头,“什么?你尽管说!”

“因为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打网球了。”幸村平静的面容露出一点真实的落寞,“趁着没确定治疗方案,我想和你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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