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审讯（下）

云康独自一人呆在审讯室里。没有人叫她，她就坐在原位，背对着单面玻璃。

祝星戎站在控制室里，和长官并肩，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她。孙隼为了取得进入疗养院的位置，疯狂对她提出指控。

但是她的脊背依然挺得很直，肩颈舒展如同天鹅，丝毫没有颓唐松懈。

长官说：“难缠啊”

他再次对测谎专家进行确定：“你确定她的失忆是真实的吗？”

测谎专家说：“这一点你得找医生进行确认，我只知道她没有说假话。”

长官转向祝星戎：“从她的失忆情况这一点开始入手吧，看看她知道什么内容。”

听见推门的声音，云康微微侧头，灯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

她的眸子上下扫描祝星戎，发现他既没有拿出脚镣，也没有拿出审讯刑具。

祝星戎开门见山：“你瞧，虽然我们在审讯室里谈话，但是我没有任何想要对你提出的指控，只是想要找你聊聊。”

云康明白了，他没有收集到任何的物证，只是由于在场人员的指认而对她实行暂时拘留。如果后续仍然没有物证的出现，他没有办法继续拘留。

现在经过孙隼的指控，她涉及了两个事件。第一是‘人鱼’基因改造事件，第二是服装店的秘密通道。

如果仅仅涉及前者，她只要如实告知，毕竟她真的是一点也不清楚。但是现在涉及到后者，她不知道军部知道多少，万一她哪句话就会露怯，被测谎仪测出谎言，他们一定会像见到血的鬣狗一样，盯紧漏洞，穷追不舍。

这应该怎么办？云康攥紧交握的双手。

祝星戎翻开案卷，问：“云康，是吧。你是哪里人？”

云康说：“我的回忆全部来自安图星，当然是安图星人。”

祝星戎的耳机里测谎仪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假话】

他问的这个问题是一个中性问题，一来可以让嫌疑人放下心防，二来作为后续审讯和测谎的基准线。但是云康从这个问题开始，就开始撒谎。

他继续提问：“你说你失忆，那你的家人一定很伤心吧。你把关于他们的记忆都忘记了。”

云康迟疑了一会，说：“是的。”

祝星戎捏住耳机：“测谎仪说你在撒谎，你还记得什么？”

云康说：“只是失忆了一小部分。”

这又是一个谎言，祝星戎摊开档案：“那你一定还记得你母亲叛逃安图星，逃向普鲁星的事情了？”

云康顺着答：“是吧，在新闻里看过。”

祝星戎拆穿她的假话：“新闻里提到过你母亲失踪，但是谁都不知道她背叛了这个国家。历史研究院请求军部把这件事压下。”

他渐渐明白云康究竟想要做什么：“既然你不想回答这些问题，那我们来聊聊你最近干的违法犯罪的事情。刚刚听说了吧，有人指控你钻入服装店的密道消失了，你究竟从哪里逃脱他的追击？后续又干了什么事情？”

云康的手指轻轻地点在桌上：“少校，你知道的吧。那家店就只是普通的服装店呀。老板扣扣搜搜，买衣服也不打折。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密道，只不过是喜欢地球文化，经常去哪里看看罢了。”

她说：“我从那家店的后门逃脱了，逃到附近的垃圾场里躲了两天。因为我根本不信任你们。”

她鄙夷地看着单面玻璃：“你们军部、你们城市管理局，名义上操控和治理这个城市，却连市民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护，真是可耻。既然你们知道情绪病，知道疗养院人满为患，为什么不把这个社会问题重视起来？反而要你的市民劳于奔命。”

祝星戎的耳机里传来测谎仪发出的一连串“假话”的鉴定。

他合上眼，藏住眼里的笑意。她好像有答必应，但是说得都是“假话”，是无效信息，让人分不清虚虚实实。

测谎仪的原理在于测量囚犯的生理反应，首先通过基准问题定下罪犯的基准状态，再逐步推向强相关的问题，将最后测出的生理反应与基准状态对比。

测谎仪连作为基准的中性问题都判定为撒谎，之后的一连串测谎结果的真实性就有待考量。

她无法控制自己撒谎时的生理反应，那就一律撒谎，尽力掩盖重要信息。但这种方法虽然可以勉强拖一段时间。最终仍会被军部认为是挑衅。

而且在军部的审讯下，撒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很有想法，但是太稚嫩了。

果然长官下令：“问问‘人鱼’实验，注意谈话技巧。”

这也是祝星戎想问的点，他开口道：“关于孙隼指控你加入黑暗美食协会，进行‘人鱼实验’的事情，你清楚还是不清楚。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云康为难，如果说否，这句话就是真话，她的小计划被全盘打乱。如果说是，她就等于自投罗网，被定性为嫌疑人。

她沉重地叹气：“好吧，我跟你说实话。”

云康倏然凑近，手指从祝星戎的耳廓滑过，取走了他的有线耳机。

她伸手按住祝星戎的麦克风，这个姿势让她离祝星戎非常接近，像是钻进他的怀里。祝星戎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将云康的椅子踹了出去。

云康的椅子与地板摩擦，划出难听的噪音。

祝星戎说：“抱歉，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云康乐不可支，祝星戎狼狈而单纯的反应让她体会到逗弄人的乐趣，他简直不像一个星际人。

她问：“祝少校，你多大了？”

祝星戎说：“26岁，怎么这么问？”

她捏着耳机歪头，手支在桌上：“从来没有女人对你投怀入抱吗？”

祝星戎说：“对我投怀入抱的女人都是想要杀死我的女人，你是吗？”

云康说：“天地良心，我当然不可能杀你。你的相貌是我的理想型，我都害怕测谎仪因为我剧烈的心跳坏掉了。”

她为自己的对测谎行为的挑衅性回应套上了一层恋爱脑的掩饰，“恋爱脑”这种大众间的刻板印象变成少女的武器。

随意的借口，荒谬的理由。祝星戎想。

耳边没有耳机，他无法听见机械对这句话进行的官方判定，因此感到一丝焦躁。

她无辜地说：“我不是在投怀入抱，我只不过想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云康背对着监视器向祝星戎眨了眨眼，露出古灵精怪的乖张。祝星戎明白她是在暗示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那个“秘密”。

她将祝星戎知道食品黑市的秘密摆上台面，想让他明白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

但她并不知道祝星戎同样前往交易市场，甚至于知道了她“黑市之王”的身份。

他们在共同保护着同一个秘密，这让他有一种隐蔽的兴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对云康的挑衅进行回应。

云康见挑衅没有获得应有的效果，失望地把手上的耳机一扔。

那根有线耳机因弹簧拉伸回弹，打在祝星戎的胸口上。

他拿起耳机放回耳边，耳边传来长官的讥讽声：“你是来审讯的，还是来相亲的？”

长官下令：“不老实的犯人，应该让她吃点苦头。去把刑具拿过来。”

下属气喘吁吁地将刑具送到门边。那是一个银色金属质地的颈环，背后连着一根长长的引线，与金属贴片所在装置相连接。

祝星戎拿起颈环给她展示：“这里的针孔看见了吗？这里面装有神经毒素，一旦测谎仪判定你说谎，它就会往你的身体里注入002g的神经毒素。相信我，即使毒素剂量微小，但你还是会感觉到痛不欲生。”

他把颈环扣在云康的脖子上，将指示点正对脊骨。颈环的金属表面泛着美丽的光泽，但是却暗□□药。

云康半天不肯吭声，她感受到死神的镰刀悬挂在她的头上。她被死亡的威胁震慑，死死咬住牙，不让泪水滴落。

祝星戎摸过她的后颈，像在给猫顺毛。他温声道：“说话。”

云康扭头看了祝星戎一眼，他的眼神充满平和——这句话并非表示逼迫的意图。

他像在暗示：你说，不会有事。

她看不懂他，他似乎不忠于他供职的每个组织。

逻辑告诉她祝星戎无法相信，但是她凭着直觉选择相信他。

云康咽了咽唾沫：“在还没有找到物证的情况下，你们不能对我进行逼供。”

测谎仪显示——“真话”。

这表明她很确信军部对她无可奈何。

长官七窍生烟：“怎么不能逼供了！这个混蛋小子，我就不信训不服她！祝星戎，把机器导管都插好，进行正式审讯。”

祝星戎苦笑，他一时心软，但是没想到云康的回答这么“优秀”。

他来到控制室：“长官，我们并没有掌握到任何线索，也没有物证。这样一意孤行的审讯不能得到摆的上台面的证据。除非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么急切得想要得到结果。”

长官在内心反复定夺。据他了解，黑暗美食协会跟普鲁星人有关。正如孙隼所说，作为邻近的，同样有生命的两颗星球，他们之间发生过多次战争。这涉及到两星外交问题，属于重大案件，需要尽快调查清楚。

但这个理由不能这么跟祝星戎说，他在普鲁星上出生长大，长官对他的忠诚持有怀疑。

祝星戎是最有用的人，却不是最听话的狗。

云康在这时说：“但是关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会认真回答，配合你们的调查，以证明我是个品德高尚、服从管理的玫瑰市市民。”

她说：“我不清楚，我记不得人鱼实验，我完全没有参与过黑暗美食协会的活动。”

长官喜怒莫测：“既然这样，停止审讯，把她放了吧。”

长官说：“但是她身上的疑点不能这么放过。你去跟一下她，她总会在日常中露出马脚。”

祝星戎迟疑道：“但是她已经知道我是军部人员，还是派陌生人员盯梢比较好。”

长官冷哼道：“别人哪有你那么好的效果。”

他语重心长地提示：“你去把军部的权限重开一下，迅速上岗吧。人家都说你是她的理想型了，为了目标，适时采取‘美人计’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