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渲
在绿影的记忆中，明青渲是个异常聪明，少言寡语的安静少年，有着一双宛若洞察一切的眼睛。
当年，绿影还是明妃时，明青渲常来王府。四位皇子中，明青渲和明青洛走得最近。同样，明青洛也最爱这个年幼的弟弟。
明妃病危时，青渲方十岁，然而那时的他，便已经令人不可小觑。
才学只是一方面，关键的是性格，掌控个人情绪的惊人能力。
绿影记得十分清楚，一次在明王府，青渲和管家的两个孩子在花园打闹。都是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是淘气得能掀翻天的年龄，大人们不在跟前，府内只剩女眷，便更加无所顾忌。
正玩着什么，因为输赢问题，三个人起了争执，一开始争论不休，后来便面红耳赤，差点动手。
绿影，也就是当时的明妃，悄悄躲在一簇花丛后注视着。
管家的两个孩子十分自然地站在同一个阵营，青渲被孤立了。
只见他脸通红，一脸愠怒地瞪着那两兄弟，手里攥紧一块石头。
两兄弟则并肩站在对面两米远的地方，紧张地瞧着他，脸上大有既碍于面子不肯让步，又有些担心的样子。因为说到底，青渲是皇子。
正对峙着，青渲忽然神色一变，将石头朝身后一扔，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剩下两兄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一刻，绿影震惊了。
那一瞬间的神色转变根本不是一个十岁孩子的自然反应，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十分明显，两兄弟忌惮青渲的皇子身份，根本不敢真正动手。
绿影猜测，青渲会不会向大人们告状。然而在明青洛和管家面前，他只字未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时绿影就觉得这孩子将来定然非同凡响。
前几日的合宫宴，绿影离开时，明青渲刚好才到。
在大殿门口，绿影低眉施礼。“民女见过渲王爷。”
明青渲略微点头，“绿影姐姐来了。”
这一句“姐姐”，叫得绿影险些流下眼泪。从前在明王府，眼前无外人时，年幼的青渲也喊她“姐姐”，唯有当着外人的面，他才称呼她“嫂子”。
青洛问他原因，他回答，“叫姐姐亲。”
她抬起眼睛望着明青渲，欣喜地发现他长大了，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
目光相遇时，绿影从青渲眼底捕捉到一丝诧异，立即移开视线。
她担心他看出什么，转念一想，知道是自己心虚了。
青渲当然不可能看出什么，否则的话，他就不是常人了。
昨晚离开明景王府后，绿影回到回香苑，失眠了整整一夜，苦苦思索着帮助明青洛的办法。
最后，她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想办法见到明青渲。
抛开扑朔迷离的正史野史不谈，有个事实是明摆着的，三年后，明青渲是皇帝。
以此推断，只要将他拉入阵营，即便眼下遭遇什么不测，只要能想办法保住命，最多也就受苦三年，之后便可确保平安。
主意己定，精神便松懈下来。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绿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街头传来的一阵锣鼓声惊醒，睁眼一看，房内早已大亮，从窗外的日头判断，已经快正午了。
她立即唤来小艾，梳洗打扮，准备前去皇宫。依照越安王朝皇家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六岁方可移居宫外，住进自己的府邸，此前都住在宫中。
今天是初八，明青洛大婚的日子。然而对未成年的皇子来说，除了类似于皇帝驾崩之类的国丧大事以外，读书是最最要紧的，每天都不可耽搁。
国子监的课程午时结束。照此推算，明青渲最晚未时将出宫，前去明王府。
绿影无召，自然入不得皇宫，只能在皇宫附近等。如果过了未时依旧不见明青渲，她就只能再去景王府碰碰运气。总之，今天晚上戌时前，她必须见到他。
梳妆时，绿影只顾苦苦思索，期间眼角余光忽然发现小艾正悄悄观察自己，不禁有些不悦。
“你看什么！”她不高兴地说。
如果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可今天不同，她心情本就很糟。
小艾小心翼翼地说，“奴婢想着今日王爷大婚，姑娘也该派人送份贺礼才是。”
绿影叹了口气，“我一介风尘女子，万一被忆香知道，岂不是讨嫌。”
“不让她知道不就得了，我愿意为姑娘跑一趟。”小艾讨巧地说。
绿影诧异地看着小艾。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多嘴多舌了？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忙这忙那，经常出去，回来时小艾往往也不在，不知干嘛去了。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外面有了相好不成？
真是相好也行，嫁了就是。怕的是遇上什么人，受了骗还不知道。万一传扬出去，将来想找个好人家就难了。
想到这里，绿影拿起梳子，对着镜子仔细抿了抿鬓角，慢慢地说，“小艾，你最近经常不在，去哪儿了？”
小艾有些惊慌，“哪儿也没去啊，就偶尔去前院看看热闹。”
“可我听前院的姑娘们说，你并不在。”绿影故意说道，决心吓唬一下小艾，逼迫她吐出实情。
小艾脸红了。“姑娘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呆着没意思，就上街转了转。”
绿影望着镜子里的小艾，忽然注意到她发间的一只珠翠头花，风格看起来有些不同，价格应该也不低，透着股不俗的异域风情。
绿影不禁感到奇怪。这丫头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你头上戴的是什么？”绿影问。
小艾的脸骤然由红转白，讷讷道，“一只珠花。”
“谁给你的？”
“我在街市上买的。”
“是格朗高原的商贩吗？看来格朗人的确会做生意。多少银子？”
小艾低头不语。
绿影叹了口气，沉下脸，“实话实说吧，是不是扎博格给你的？”
小艾点点头，咬着嘴唇。
“究竟怎么回事，不许说谎。”
小艾这才道出始末。
这些日子，扎博格虽没来回香苑，却暗中命人将小艾唤了去，让她将绿影的行踪一一告诉自己。作为酬谢，他给了小艾那只珠翠头花。
依照小艾所说，她只赶着绿影不在时，悄悄前去涟王府后面小门见过扎博格两次，其中一次就在昨晚，绿影去王府见明青洛的时候。
“他问没问你我去干什么？”绿影问，忍着怒意。
“问了，我说不知道。”小艾低声说。
“我表哥来这儿看我的事，你也告诉扎博格了？”绿影问。
她担心罗科的事被小艾发现，万一也一股脑地说了出去，那就坏了。
小艾急忙摇头，“没有。再说我也没看见罗公子啊。”
绿影察言观色，觉得小艾并未说谎。
她略微思忖，正色道，“小艾，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等我忙完眼前的事，一定托人为你选个好人家嫁出去。扎博格是格朗高原王子，将来的格朗皇帝，这人人知道。连我都不敢高攀，何况你只是个青楼奴婢。女孩子家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些不切合实际的事。否则将来吃了大亏，后悔都来不及。知道吗？”
小艾点点头，低头不语。
“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绿影问，想起那晚小艾为扎博格去后院开门，穿过偏堂时，两人的低声说笑，扎博格戏谑的口吻，不禁蹙起眉头。
小艾的头更低了，露出一抹雪白的后颈，隐隐有一处发红的痕迹。
绿影心里猛然一惊。正欲细看，小艾已经后退一步，满脸惊慌。
“没有，姑娘您想多了。”
绿影定定地望着小艾，一颗心七上八下。
“罢了，”她喃喃道，“我该说都说了，你好自为之。眼下我还有要事，顾不得你。”
小艾弯了弯腰，急匆匆转身欲走。
“等等。”绿影唤住她，狠了狠心，绷起脸，“罚你去后堂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去吧。”
小艾不敢再分辩，默默地出去了。
绿影心中恼火，却无可奈何。
扎博格为人风流不羁，这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成想居然连自己的奴婢都看上了。
不过小艾这两年出落得的确标致，不适合留在回香苑这种地方了。
思来想去，绿影决定等过了今晚再说。
眼见午时将至，她必须立刻赶去皇宫，争取在那儿见到明青渲。至于见了之后怎么说，只能路上慢慢想了。
片刻后，绿影悄悄出门，雇了顶轿子，朝皇宫走去。
国子监有道门，距离皇宫西华门很近。门前有御前侍卫把守，绿影为避免盘问，离着很远就下了轿，不断朝门内张望着，心中暗暗祈祷明青渲千万别去了他处，那样一来，她少不得到处寻他，耽误时间不说，万一被人察觉成什么了。
她兜起风帽，戴着白色面纱，尽可能不被认出。
深秋的风呜呜地吹着，护城河汩汩流动的水皱起细碎的波纹，在阳光下粼粼闪烁。
午时一刻，西城门走出两个人，前面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步而行。侍卫们立即下跪行礼。
绿影心中一喜，认出那人正是明青渲，后面跟着他的贴身护卫。
她并不忙着过去，依旧站在原地。
这是一条长街，由于靠近皇宫，百姓们忌惮皇权的威严，平时尽可能避开，因此街上的人总是很少。
绿影娉娉婷婷地站着，披风的一角在风中抖动，面上白纱不时被风掀起，露出神色凝重的脸。
她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明青渲。只见他骑在马上，不经意地朝自己这边瞥了眼，目光透出几分困惑。稍顷，他调转马头，朝这边走来。
马蹄踩在护城河的桥面上，声音越发清脆。
“绿影姐姐，你怎么来了？”明青渲微笑着招呼道。
绿影松了口气，望着青渲似曾熟悉的脸，心里暖暖的。
“王爷怎知我是绿影？”她施礼道。
青渲依旧微笑着，“我记着明妃姐姐的好。绿影姐姐素有明妃姐姐的风韵，谁人不知。否则我二哥也不会宁愿冒犯新嫂嫂，也要护着你了。二哥喜欢的女子，即便隔着面纱，我也自会认出。”
绿影心中感慨，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姐姐有事？”青渲问。
绿影点点头，“王爷若方便，可否寻个僻静处说话？”
“好。跟我来。”青渲下了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侍卫，命他在此地候着，然后领着绿影，朝护城河一侧的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