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过了几日,黑鹰果然被弘嘉王爷叫去喝茶。
王爷问起案件进展,只得随口催促了几句,也是将此事想到了脏东西上面,但他叮嘱黑鹰:“若皇兄他哪天会心血来潮问起这民间的案子来,你可千万莫要提起鬼怪之说。圣上是个不信邪的人,若是提了,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黑鹰轻松点头:“那王爷,依您之见,觉得是什么人所为?”
王爷爽朗摆摆手:“你若是问我如何追姑娘,我能说出一二,你问我如何破案,可就是为难本王了。”
说到这,王爷一顿,偏过脑袋问他:“我记得你出征之前说过有了旁的追求,现在可否说说你那追求到底是什么?”
黑鹰敷衍地笑了下同他迂回,“王爷莫要说笑。当时只不过是个说辞罢了。黑鹰有幸被王爷和圣上看重,除了尽心尽力保护百姓,再没旁的追求了。”
王爷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打趣儿道:“你一向称职,抓捕之事本王对你极其信任,毫不担心。就是看你今日品茶闷闷不乐,若是其余事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你提出来本王也许可以帮帮你。”
黑鹰沉默了下:“不瞒您说,此事有关姑娘家,我也不知怎么开口。”
毕竟两个大男人一起讨论个姑娘,这算怎么回事儿。
“哦?”王爷眉毛一提,来了兴致:“也是。你这个年纪本该娶亲,可你一直顾不上。”
“王爷误会了。”黑鹰下意识否认。
“哦?难不成又是你们周家那丫头?”王爷回忆道:“她现在也该十七了吧,正是闹腾的年纪。”
周程,周家夫妇的孩子,也是那天在蒙玉房外哭得梨花带雨的那个。
当年王太妃将黑鹰从军机营捞出来,养在周家,成年后便安在宫里任职,周程是周家夫妇的独女,娇养长大,又因王太妃赏识黑鹰这层关系,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可周程十四岁那年,外出游玩避开家丁,差点被人掳走,临危关头是蒙玉救了她。蒙玉大她十岁,又开了个玉山枕,乱得很,但周程不在乎,依旧跟她感情要好。
黑鹰没有否认,任王爷误会:“若是无论您说什么,这姑娘家都执意恶言相向闹脾气,您会如何?”
跟黑鹰闹脾气?
王爷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那个橙衣女子,青儿姑娘的姐姐。
当时第一次见那橙衣女子,就觉得她跟黑鹰的气场莫名契合,到今日为止却没听到后来有什么故事,只有些遗憾。
王爷分析说:“若是女子这般,定是性子急又果断的。她心里有‘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结’还需‘系铃人’去解。解开了,皆大欢喜,若是解不了,大抵是有你受的。”
黑鹰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回忆起他曾听漏的、橙儿话里的细节。
小情人?
她是在说谁?蒙玉?周程?
怪当时自己心情太过复杂,竟忽略了她话语里重要的情绪表露,若是跟她解释下,也许她会乖乖跟自己回家的。
橙儿她,一向是理智的,若不是闹性子,那种时候定会乖乖跟着他,也不会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若不是她执意要走,自己也不会
绕来绕去,错还是在自己。
“最近和曙柏合作如何?”王爷问他。
黑鹰回神,思考了下:“他能力不错,这几日办案也比我上心,这会儿正审当天在玉山枕的人。”
孟芙把橙儿按在椅子上,身子不大力气不小,橙儿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她上药。
撩开颈侧碎发,洁嫩的肌肤上有一道剑痕,划得不深也不长,但对于没有灵石的橙儿来说,很痛。
孟芙想笑:“你们这相处方式可真是”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收完魂,就看到橙儿和黑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打得不可开交。
她不想掺合。因为夜里路上游魂太多,若是被缠上,哭着喊着让她带去投胎,她还真不知如何。毕竟那些游魂是死早了的,还不到投胎的时候。
可橙儿不慎被黑鹰划伤了脖颈,孟芙这才没沉住气,飞过去将橙儿带走。
橙儿侧过头看镜中的伤疤:“我那晚本都走了,没想着他会突然跟上来。深更半夜把我吓着,我自然直接动手,等我看清他的时候,已收不住了。”
再加上那天心中本就有气,泄愤下手不分轻重、不讲套路,就只知道打。
黑鹰没料到她会直接出手,躲着她的剑锋,被逼无奈之下抽剑而出,想让她冷静下,没成想橙儿为了刺他,连他的剑尖儿都没避开,被划伤了脖颈。黑鹰见状连忙收剑,抱住她让她冷静。
还没等说一句什么,孟芙便出现带着橙儿飞走了。
“你不怪他?”孟芙将药瓶拧上,“区区一个凡人伤了你这金贵的身子,这可不行。我这地府的药不怎么起效,你确定不回天庭?”
橙儿放下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想这个金贵的天上二公主该是什么样子,竟有些想不起来。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都不像自己了。
失去理智的事情做得够多,也该清醒清醒。
她不答反问:“你的事还要多久?”
孟芙歪着身子,笑嘻嘻道:“还早呢,夜晚街道上的魂儿太多,我都不知道被堵了多少回了,白日里鬼魂不敢出来怕被晒化,但我又觉着还是在人睡梦中提走魂魄他们不会有一丝痛苦”
橙儿瞥她一眼:“你这样畏首畏尾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孟芙在手心儿里化出一卷木册,指尖一谈,木册滚开,在房里绕了好几圈儿,她指了个地方:“喏,这后面是还没收的。”
“”橙儿坐在桌角,双手抱于胸前,看着这么多名字无语凝噎,“还有这么多?”
孟芙不满拍桌:“别以为我的工作很简单,我不仅仅是个提魂儿的,还要找合适的时间地点像这种从活人身上提取生魂,我本人也有讲究和仪式毕竟,我也是从凡人过来的”
橙儿懒得听她念,直言道:“我看,你留在凡间是另有目的。”
孟芙不答只笑,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那二公主,我‘另有目的’的这段日子你打算去哪儿鬼混?”
橙儿深呼一口气,莞尔一笑:“你让我留在京城陪你浪费时间,便以为我真会陪着?”
“什么?”孟芙顿时花容失色哭丧着脸:“不是吧?你要离开?”
橙儿抬起眼皮,缓慢地抬手抚着那道划痕,轻道:“不该背的黑锅我不背,我要看看是谁让我这个天上的公主替她背锅。“
孟芙:“啥?你要去查案?”
黑鹰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沿边儿上点着,面色冷峻,周遭的杂乱环境和官兵们都显得失色,只他一人棱角分明,光影莫测。
曙柏道:“经过筛查,当晚玉山枕没接客的姑娘有十三个,其中十个轮流上台,其余都在后台,能互相证明。剩下三个坐在一桌喝茶。”
黑鹰眉心一皱:“蒙玉房屋没有任何杀手进入的痕迹,门窗紧锁,甚至门窗的墙面上都是整块的冰面,若非蓄谋已久并且熟悉内部情况,是做不到的。接着查!”
他说完起身,交代身后跟来的几个官兵:“不用跟着我,现在关着的人太多容易引起民愤,让那些姑娘把那群老爷们认一认,凡是第一次来玉山枕的就放了。”
他走得实在太快,曙柏跑着才跟上:“黑鹰,你去哪儿?”
“玉山枕。”
“女侠饶命”一个小厮被吓得屁滚尿流,口中不断求饶。
橙儿方才无视门上的大大一个“封”字,破门而入,就看到这个人在里面。她没多余的耐心,抬剑绕到身后挟持住,令他把门关好:“蒙玉死后,就你一人在此看守?”
小厮小心翼翼地避着颈前的淡蓝色刀光,瑟缩道:“我、我只是回来取东西的,先前我们都被曙柏大人提去问话,到现在还有人被关在牢里审查,我、我可不想在这待了,我真的只是来收拾包裹的”
“别吵。”橙儿嫌他烦,环视一圈,再没多余的人,把剑从他脖子前撤下来,“你走你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来到西廊,将蒙玉房间的门推开,走进去发现地面还没干透,约是冰融化后的水渍入地板,屋内不通风,空气略潮湿。
门窗紧闭,她将寒光剑插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狠狠地扎出个洞来,自己坐到床上冥思。
黑鹰到时,玉山枕的大门封条明显被人破开过,大堂凌乱,一股不详预感自心头漫起,快步踏上楼梯来到三楼,蒙玉的房门紧闭,却推不开。
如同案发那日一般,推不开。
他奋力向外拉,由于之前门被如此拉过,也没修,很快便开了。
入眼,是一面冰墙,床上打坐的橙衣女子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一动不动。
即便知道她不会死,也还是慌了,不断拍打冰面,试图破出条路来。但今日这冰,比蒙玉那天厚许多,凭他之力竟破不开。
有些无助,此时沉香剑和屋子中心的寒光剑产生共鸣,冰面逐渐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橙儿依旧一动不动。
“二公主!”黑鹰冲过去握住橙儿的肩膀,感触到她的体温降得极低,唇色有些白,连长长的睫毛尾都如同结霜般挂着水珠。
她感受到自己被温暖,缓缓睁眼发现眼前一片黑,自己正被某个人拥进胸膛,共享他的温度。
其实橙儿没事,只是这些天灵石不在身边,灵气有些不集中,才会出现如此状况。
见黑鹰如此担心,心里跟涂了蜜似的,但也没有忘记正事儿。
“温度”她微动抬头,嘴唇翕动,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黑鹰听着声儿,才发现她醒来,这才恢复思考,缓缓将她放开些,拿棉被给她裹上,“醒了。”
橙儿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两层被子:“这是蒙玉的?”
黑鹰清了下嗓:“我跟她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你不必过于在意。”
橙儿沉默几秒,有些窘迫:“我比较在意你拿死人的棉被给我。”
“”黑鹰有点意外,“将就一下,身子回温了我再带你出去。”
说到温度,橙儿又提起刚刚那事:“我听小厮说你们在筛查蒙玉死亡那晚的顾客,你有没有想过”
“嗯。”黑鹰起身踱步到窗边,“屋内温度低,可以很好地保存尸体,确实可以造成她刚刚遇害的假象。可那天的冰面却很薄,比门坎的宽度薄很多,部分边缘地板呈深色明显是有水渗入,说明冰已经化了不少。实际上,她真正的遇害时间可能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早。”
但这更是恰好说明,这杀手就是玉山枕里的人。只有这样,才有时间去了解和布控一切。
他办案多年,脑子灵活,人已死了,该控制的也在控制之中,杀手迟早会查出来。
对于聪明人,不用说得太明白,他脑子永远转得快。好比黑鹰之于橙儿,就是这样的存在。
橙儿点到为止,“这下你该信我了?那晚之前,我可没来过这。”
黑鹰在床畔单膝跪下,仰起脖子同她四目相对,去握她冰凉的手,将她凉得发白的手指攥紧。
“我从未怀疑你,你以后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