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话终究是没聊下去，周程胡闹着闯进来。
黑鹰眉目冷淡，松开橙儿，伸手提起床头的内袍，一气呵成地穿上，没给周程看到一点：“怎么了。”
周程看到橙儿时愣住了。明明听宫里的姐妹说他们形同陌路，哪怕是宫中碰到也极少言语，已是决裂状态，怎的这么快就滚到床上去了？
她此时无暇争执此事，心力憔悴，故作不在意地靠在门框，眼里净是红血丝：“爹要见你。”
“病况好些了么？”黑鹰慢条斯理，捡起那条外袍抖了两下，挂在一旁，拿了管家准备好的另一件袍子，黑色的。
周程提醒他：“穿白的吧。”
橙儿在一旁低下头，没有说话。余光看到黑鹰僵着的手指，她可以想象得到黑鹰脸上的表情。那是于他有大恩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痛苦。
黑鹰把灵石塞到她手里，可能是心里有些脆弱，罕见地抱了抱她，在耳边沙哑着悄悄叮嘱她：“在这等我。”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橙儿，我可能会需要你陪着我。”
橙儿没说话，没回应，她知道大概是她认识黑鹰以来他最脆弱的时刻。于情于理自己似乎该做点什么，安慰？坦白？等？
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就像孟芙不能等一样。
孟芙害怕成为哪吒的傀儡，害怕在这有曙柏的人世间再次失控，她选择放下一切回到地府，也正是这个选择，让橙儿毫无回旋的余地。
如果孟芙动作够快，周家老爷的魂魄这会应该快到忘川了。
橙儿是七个姐妹□□情能力最差的，从来都是理智之上，可现在竟然仿佛感受到黑鹰的心痛似的，眼眶发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一阵心悸——
这是怎么了？
“橙儿姑娘——”
管家不认识橙儿，只知道名字。这是新来的，先前橙儿跟着哪吒走了，黑鹰心烦，便把这别院的下人统统换了一遍。
门没关，管家突然进来，看到她这副神态不敢言语。这位姑娘一向是公子放在心尖上的，急匆匆出门之前还命下人为她熬汤药做佳肴好生伺候，委屈不得，可这姑娘却在屋子里独自神伤，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他们这当下人的怠慢了。
橙儿忙抬袖擦了擦脸蛋，“您有事？”
管家冒冷汗：
“黑鹰公子交代的汤药已熬好，说是给姑娘醒神缓解头痛的，午膳也准备妥，我是来请姑娘去用膳的。”
橙儿对他点了点头：“我马上来。”
管家退下后，她一晃橙光，消失在屋子里。
周府。
她很久没有来过了，一片女人哭嚷声，她唤了几声孟芙，没人回应。
看来孟芙已经走了。带着周家老爷的魂魄。
橙儿往院子里看去，周程扑在黑鹰怀里哭得很大声，终究还是个孩子，而黑鹰，只是偶尔低头宽慰周程两句，更多时候是沉默着的。
周家老爷一走，黑鹰便是周府的顶梁柱，橙儿知道，自己在冥冥之中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这就像一个越补越大的窟窿，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更恐怖难过的事。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的侥幸，会导致哪吒的重生。
橙儿手腕上白线发光，她知道，三太子在寻她了。她看了眼黑鹰，贪恋又愧疚，不得不离开。
她没想躲着哪吒，也没心思去想自己要跑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才可以不被任何人找到。哪吒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一处花亭寻着她。
“我本该来得更早些，可惜被天庭那些官兵缠上。”三太子饶有兴趣：“我那个不入流的二哥仙法修得还是那么差，一个劲儿问我你的下落，他还在追求你吗？”
橙儿赏着梅花上的厚厚的积雪，道：“你说过不会再对任何人出手。”
三太子转移话题：“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会儿？”
橙儿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还有黑鹰。她居然奢求原谅，这种事哪有人会真正释怀呢。
见她闭了闭眼，并不开口，三太子少有的正经：“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看你因我众叛亲离，我也不不好过。”
天上开始飘雪了，一大片一大片的。
众叛亲离么？算不上。橙儿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只是道：“只要你做到答应我的我就不会后悔。当初的事你是为了我，我不想欠你。”
众人只知道哪吒大闹龙宫，甚至杀了龙太子，得罪了他的青梅竹马小龙女，小龙女跟他绝交，父母逼他赔罪，龙王要他偿命。
那时候的哪吒才是众叛亲离。
没人知道，哪吒是为了她。
毕竟没人知道，堂堂二公主她曾经也是个被小龙欺负的二公主，这一茬她一直不愿意提。
其实她也不是从小多爱修仙法。真正勤奋是在哪吒死后，她一个交心朋友都没了就只好自己保护自己，于是苦心研习仙法，每每被人夸赞时总会想起那个二话不说为她出头的三太子小殿下。
如今他重生了，托自己的福，橙儿觉得自己该高兴才是。
可是
一片雪花落在眼前那朵梅花上，积雪太多，它被压垮了，连枝折断，那厚厚一层雪在花瓣上上演了一场雪崩，歇斯底里，没有一片雪花无辜，统统有罪。
要说这件事，三太子有罪，但这场雪，是由她二公主而起的。她得负责。
三太子嘴角一扯，拉她衣袖：“你别自责，我没事的。”
“我不是为你。”
橙儿眼中澄明，没有他的倒影。三太子清清楚楚，她的意图。
他有些失措起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那是为了什么？那个凡人？”
“你想逆转时间？”
“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三太子急了，咬牙切齿。这世间万物都不能摧毁他，唯有时间。
天知道他的复活集结了多少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回到他未复活的时间，只要橙儿这一次什么都不做，他就可能永远混沌。
让他更难过的是，橙儿并不想让他活着。她骗了他，甚至从未把他当盟友，更别说爱人。
橙儿慢慢起身，看着漫天雪白，迷茫又坚定：“三太子，我不动手，不过是在寻一个两全的法子，你若是敢动他，我便无所顾忌了。”她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道：“时间一旦逆转，他可复活，但你不行。你可要想清楚再动手。”
哪吒脑子发钝，有些难以置信，且不说自己，二公主一向理智，这话亏她说得出来逆转时间凭她的那点修为，不得把她逆得魂飞魄散么？
“逆转时间可是大忌，你现在怎么不想着你的母后和你的姐妹了。你七妹怀胎十月，眼看熬到头了，你为了区区一个凡人要逆转时间，你想过后果么？凭你一个人，若是造成时间彻底错乱，你如何负担？”
橙儿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可若是能控制时光倒流的时间，回到黑鹰带兵出征宁贡的那一天，只要她什么都不做，安稳度过，便可以扭转一切。
但她没把握。
若他那天真的死了呢。
一步错步步错，她明白，自己无法带着如此沉重的自责与他相爱，若黑鹰知道现在让他痛苦的一切，根源是她，又将如何呢。
她冷静而沉稳，完全可以独当一面，黑鹰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如此独立而坚韧。
“我愿意为他冒险。”
哪吒注视着她，似乎在做一个世纪漫长的决定，这个世上伤心的人太多了，他居然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他觉得橙儿不懂风情、不识好人，心里又酸又怒，可还是维持着最后的绅士，缓缓道：“抱歉，我不同意。”
他三太子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是如此成全他人，那自己呢，何去何从？这几千万年来漫长的煎熬和等待竟将换来一锅泡影。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将橙儿控制在自己手里。
当橙儿的双手被混天绫禁锢住，才后知后觉抬头，一声厉喝：“你要干什么？！”
三太子没说话，气的肝脏疼，为自己也为她。一心只想阻断她危险极了的打算，绝了她那份心，蒙了心似的，将她推往无人之境。
橙儿挣不开那层束缚，被裹入禁锢结界中时沉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哪吒用口型对她说：“反省。”
他还是如此顽劣，碰上不顺心意的喜欢武力解决。
这个结果，其实在橙儿意料之中，正遂她意。
所谓逆转时间，需要找到一个至空至灵之地，可若是她去往那些地方，定会第一时间被千里眼和顺风耳给发现，届时搞得人心大乱，这件事不免会传入谁的耳朵里。
哪吒此番沉不住气，要将她封隔，倒也是一个好法子。
只是在行此事之前，没能再面见母后，实属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