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可怜的母亲
老家的习俗,七十九大寿比八十远远重要,这也应了中国以九为大的惯例——如果一位老人活到九十九岁的生日以后,你问他多大年纪,他总是说九十九,而不是说一百岁或者一百零几岁。
母亲今年七十九岁。为了她的生日,我费劲尽周折联系了六年没有上门的大哥大嫂,希望他们能参加母亲的寿宴。可是,他们仍然还是拒绝了,最恰当的理由不是与父母的旧日矛盾,而是说大哥心脏不好,怕见了二姐生气,出什么意外。我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说服。
阴历八月十七是母亲的生日。所以,中秋节我们很多次没有回家,而是十七日回去给母亲祝寿。今年也是如此。即将踏入大学校门的儿子决定回老家给奶奶过了生日再去学校报到,这令母亲很高兴。
这一天,我拉着妻儿早早出发,赶到离老家不远的一处饭店——饭店是我通过老家同学推荐的,位于大坝东端。湖是大沽河上的人工水库,原名产芝水库。我的童年就是在水库上游的河边度过的,太多的童年故事令我记忆犹新。高中毕业时候,约几个同学来水库玩耍,幸运地捡到了一条大鲶鱼,于是回家叫母亲炖了,那美味令同学交口称赞。转眼26年过去,有的同学在哪儿都无从得知了。
二姐夫开车来了,一大家子人呼呼啦啦热闹非凡,母亲更是一脸灿烂,招呼我快去接舅舅舅妈和大姨,于是,我驱车来到了舅舅家,舅妈急火火地砍倒了二表哥门口的玉米,将玉米棒子往我车里塞。我拿了两包茶叶送给二表嫂,她木讷地接了——二表哥不在家,二表嫂因为脑瘤手术导致的身体行动不便。这叫我想起大表哥因为蔬菜大棚而一氧化碳中毒去世,大表嫂改嫁他乡——农民,永远是中国最底层的生活群体,却又是中国最朴实最坚固的基础和基石。
来到大姨家,她正准备做饭——也就是把锅里添上水,给一些剩下的水饺加热。舅舅也进来了,他说好多年没有进大姨的家门了——他也老了,不便于出门,过年过节都是叫表哥表弟们代替来看姐姐的。姨夫去世后,大姨独居,子女每年给点儿零花钱,三两千的样子,她总说花不了——她是最容易知足的一位老人。大姨告诉我,同村大表姐也去,于是,我一路小跑一边打听,去大表姐家。她也是六十二岁的人了,一脸沧桑。
来到饭店,济济一堂。我看了菜单,又加了几个菜,特别是湖里的淡水鱼。似乎这更能表示出我的心情。我送给大姐二姐每人一个千元红包,并且许诺以后每年都这样。他们都过了50岁了。我拉过大姐的手,给儿子看大姐弯曲的小手指,并且告诉他:“两个姐姐为了叫弟弟念书不去干农活,每天天不亮就去拔猪食,因为露水多,动作单调,所以手指都残废了,伸不直了……”我突然感觉有些哽咽。儿子点点头,非常认可我的感恩之情。
父母长辈占了主席的几个位置,我们几个晚辈和孩子们占了一大半。母亲喝了我带来的酒,连连称好,并说儿子是我们家的宝,值得骄傲。儿子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给奶奶敬酒,说些感谢的话,同时接过递过来的大红包——这是奖励孙子考上大学的红包。大姑二姑舅姨奶奶都纷纷递来红包,我回头都用我的名义返还——怎么会要舅舅大姨的红包呢?二十六年前,我考上大学,记得舅舅、大姨给了我八元钱和五元钱的红包。
一桌子的饭菜剩了不少。我提议给大姨和舅舅打个包,而大姨和表姐坚持到最后将不能打包的菜品也打包,我看到了服务员的一些不屑的表情。我淡定地帮助大姨打包,将一点点儿剩菜也不放过。
拉着老人先都去了父母家,割韭菜,摘芸豆,朋友送来苹果葡萄以及西瓜大的香水梨。院子里的那棵月季长得相当茂盛,几朵鲜艳的月季花好像是为母亲的生日绽放着。我带来的那棵小菊花,本来在我的阳台上奄奄一息的,现在长成了一大丛,并且生出了许多黄色的花骨朵——土地,是多么神奇的力量之源啊!
去了大哥家,我一直耿耿于怀。嫂子提到侄女的工作调整,我说一定帮忙给想想办法——一个硕士生,却从事一个月不到三千的工作,并且没有发展空间,的确令人焦虑。
次日送儿子和妻子去了机场,给母亲打电话,她仍然沉浸在生日的快乐之中。
愿母亲健康快乐,长寿幸福!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偏执日益强烈,先是不停地在二姐指导下给记者打电话,希望他们调解我们的家庭矛盾,弄得我天天接到记者的电话。她直接告诉我:我不给二姐道歉,那么她就天天打电话,叫我不得安生。
记者要我大哥的电话,我拒绝,而母亲也没有大哥的电话。我找舅舅,舅舅批评母亲说不要影响孩子,更何况我还算是比较孝顺的孩子。可是停止了一段时间,母亲又开始给记者打电话。我当着舅舅的面儿,对母亲说:既然你说是自己打的,你现在打一个我看看?母亲不知道怎么打。因为我知道,母亲是文盲,她不会打电话给陌生人的。
因为太多问题,二姐一家和他们双方的兄妹都不来往多年了,只有我感觉她照顾父母,所以一直坚持不计较,和他们来往,包括过年过节送些年货甚至平时给点儿零花钱,可是,通过父亲住院治病我发现,二姐一家人太贪婪,竟然导致生活节俭收入颇高的父亲没有手术的积蓄!母亲坚决地告诉我们,父亲的积蓄和工资都吃了喝了。于是,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我拒绝和二姐的来往,母亲不高兴了,非要我主动给二姐认错,她才能认我这个儿子。
端午节,大姐家外甥女鼓动我回家看母亲,我同意了。虽然母亲节我刚刚回去,且心有余悸。给母亲打电话,她说二姐的两个孩子在那儿,我就决定在大姐家吃饭后再回去,因为这两个外甥女的野蛮不懂事儿令我吃尽了苦头,包括给组织部门打电话举报我不管老人要把老人拉到单位等等……可是想到母亲想找邻居堂哥给说和一下家务事,我就给堂哥去了电话,他痛快地答应了。于是买了酒菜,我来到母亲家,二个外甥女溜之大吉。
堂哥和我边吃边聊,说了很多,包括父亲住院医疗费紧张、老人在养老院的经历等等,最后他确认是二姐应该给我道歉,而不是我给他们道歉,并且抱怨母亲过于偏向二姐。这可戳了马蜂窝,母亲脸色大变,堂哥悻悻离去。母亲对我来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痛骂,包括我回来后的电话,不断地响铃,骂几句就停下了,接着再响铃,再骂,极其难听,可是,我只有微笑着,一次次地接听……
本来担心母亲能想不开,寻短见,可是从她的话里我放心了:你们都望着我早点儿死,你们错了!我死不了!我笑了,放心了。
给堂哥去电话,叫他捎话去:只要母亲想怎样,我都能做到,包括给二姐道歉,只是,我不可能去她家里道歉。再说,目前焦点问题是养老问题,我们兄妹的矛盾不应该影响到养老问题。二姐不管,我们都能管!
可怜的母亲,可怜的二姐!我们可是同胞兄妹啊!你这样怂恿文盲的母亲一次次地对其他兄弟横加指责,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呢?你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而不是无休止地指责他人。
当然,只要二姐能够一如既往地照顾好老母亲,我从内心是高兴和感谢的。但是她一次次说不管老人,也不要作为威胁,而是要叫老人和我们都明确她真的放弃了,我们就要想别的办法了,包括收回老人的工资卡。
我打小就听母亲说起做梦灵验的故事:姥爷去世的时候,母亲梦到姥爷被人叫去开会了。想必富农出身的姥爷在解放初期特别是“三反五反”运动的时候经常被叫去开会。可是,在母亲的梦里却是唯一一次。果然,不久收到舅舅拍来的电报:姥爷去世了。
关于爷爷去世的梦是这个样子的:家里曾经养过一头驴,母亲梦见驴死了,直挺挺地躺在老房子的磨盘跟前。母亲跟叔叔说这个梦的时候,有些大不敬地惭愧。而叔叔说:骡马是鬼驴是神,想必年近九旬的爷爷真的抗不了几天了。果然,没几天,爷爷就安祥地闭上了双眼,而就在去世的前一天,他还背负着二百斤的青石板从南屋到北屋,想给猪舍加个盖子。
恢复高考了,哥哥努力准备,废寝忘食。母亲又做了一个梦:哥哥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往炕上放了三张奖状,其中两张刷地一下卷了起来,而另外一张却满满的卷起来,上边的彩色图画清清楚楚,十分鲜艳。高考成绩下来后,大哥佩服地说:三三不断!咱村去了三个,最后通过初选,全公社去了三个,三个里边,只有大哥考上了。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吧,竟然哭了。母亲问我为什么哭?我说:“等我考大学的时候,你就老了,就不会给我做梦了。”母亲安慰我,老了一样会做梦。
但是,我高考的时候,母亲没有做梦,只是梦见我赤条条地还是五六岁的样子,从东边往家里跑,又黑又瘦。即便母亲没有梦见我高考,我还是顺利地考上了。
转眼母亲真的老了,八十岁了。就在今年春天,她突然梦见舅舅家的表弟生了个女孩。等舅舅来电话的时候,她不叫舅舅说,而是说了自己的梦,果然是女孩!
清明节,我买了两棵石榴树,和几棵樱桃、杏子一起种在了老家院子里。端午节回家的时候,两棵石榴树仍没有发芽,但是枝条还是柔韧的。所以,就没有把他们挖起来扔掉。
端午节回来一周后,母亲来电话告诉我,她又做梦了:梦见石榴树发芽了。她高兴地到院子里去看,果然,其中一棵石榴树发出了嫩绿的小丫。于是,打电话告诉我。
我当时正在和道家一个朋友吃饭。朋友分析说:这意味着你要有好事儿。因为,那石榴树是你种的。草木随人。《红楼梦》曾经有海棠冬天开花的一段,大家都以为是高兴的新奇事儿,而贾母却不以为然。果然,次年,贾府被抄家了。
回想这些年来,其实自己的家庭、事业、身体、父母等各个方面都算是比较顺利的,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背着个小书包”(朋友的话),能打拼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少有成就,我形容自己分流的感受是带着孩子改嫁的小寡妇,很难融入到新的群体中来,很多时候想进步的时候,却发现人家都在那儿排队呢,你能插号吗?你没这个能力,也不道德——曾经就因为是否参加一次竞争上岗而遭到领导约谈和朋友的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位置是人家的,你去竞争了,也不可能是你的,通过这个竞争,你只能证明自己的无能!什么逻辑!当然,我还是退出了,并且在组织部门的文书上签字,证明是自动退出!
有时候这些苦闷的事儿我喜欢喝朋友交流。朋友安慰我:就你的性格,如果顺风顺水升迁到了一定位置,难说你和他们一样把握不好自己,进了监狱,开除公职,下场极惨。其实,你的职务升迁停滞不前,从另一个角度看,是上天眷顾你啊!
母亲梦见石榴树发芽这几天,我身边发生一点儿小事儿:领导要去国外考察,随行人员没有确定,但是却有很多人发自内心想去,且在努力。突然领导告诉我,你去吧,你英语基础好,可以给领导做些服务工作,有点小幸福的同时,却想起朋友的话,说白了,就是顺其自然,不去苛求身外之物。
这些天,很想做些事情,虽然似乎和自己无关,但是,行善,永远是值得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