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峰回路转
新后投射而来的目光并非慈母的柔情,而是久居宫中,对各种事端条件反射般产生的怀疑与试探。
陆呦鸣被亲母这般审视,不由嘴边泛苦,面上却仍得做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顺着女官的话颤声回禀道:
“娘娘,我正好在那处角房休整,若不是见到太子惊惶,也不敢让贴身婢女出手搭救。”
“太子惊惶?”
新后将疑问的视线转回女官身上,得到对方卑怯的低头:
“是奴办事不力,方才太子说要解手,奴便派了几个贴身的小黄门跟上。却不料太子中途失了踪影,奴不及禀告娘娘,四处搜寻,却见闻小娘子正在纠缠太子,若不是陆县主命婢女出手,怕是那十指长甲就要伤了殿下。”
“闻小娘子?可是中书令大人家中幺娘?何夫人今日还赞自家孙女钟灵慧秀,最是贤淑,怎会好好冒犯太子威严?”
闻娘子一路被折腾得够呛,此时早也没了初时的戾气,新后言辞不辨喜怒,却让素来无法无天的她一阵心惊。
“我……”
何氏怎会任由孙女随便开口露出马脚,连忙抢过话头:
“禀娘娘,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嬉戏玩闹,我家孙女娇滴滴的女孩儿,怎有能耐吓到太子?许是小殿下怕生,日后相处久了,总会和睦的。”
她话里话外,仍旧想把自家孙女与太子送成堆。太子虽然顽劣天真,却也是心思剔透的聪明孩子,近来常有近身之人告知他正妃侧室之事,故而只听“日后相处”,他便了然对方半遮半掩的目的。
他几乎一瞬间抖起了身体,蜷缩在新后的怀中哀求道:
“不要!我不要和她相处!母后!她好可怕!”
太子的反应过于激烈,只把何夫人苍白的解释抽了个干干净净。这位老妇噎住了嘴,还未再说点什么圆下场面,就听孙女儿不依不饶叫嚷起来:
“我哪里可怕了!我和太子,是命中注定的夫妻,提前亲密一点,又有何妨!”
闻幺娘原本隐蔽起来的狂躁脾性,在太子的实话实说下彻底暴露出来。娇弱怯怯的小娘子,瞬间化作一匹暴怒的母狮,怒目圆嗔的模样死死瞪向高贵的男孩:
“太子不喜欢我,莫非是被别的小蹄子魅惑了去?别让我找到那该死的拦路石,不然我非抽了她的筋,剥了她的皮!”
何夫人几乎吓到魂飞魄散,她何曾不知自家孙女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只是闻家势大,家里娘子纵使娇纵,也能兜得住。平日里只觉这个幺娘子能说会道,礼仪举止有模有样,琴棋书画手到擒来,唯有不足偶尔发起疯来会不知轻重,打死了几个下贱的仆役,也都被家主遮掩住了。
她对此不甚在意,只觉自家娘子样样都好,必定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故而常在小娘子面前叨叨,只说她与太子乃是天作之合,将来定能母仪天下。
说得多了,哪想到闻幺娘对此深信不疑,只把此事当成不容置疑的真理,见到太子后竟似饿狼遇见了羊,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将猎物拆骨入腹。
结果自然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这番行径,直接让新后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冷冽如冰,不见半点温情。
闻幺娘气性正大,她觉得太子对她避之如蝎,恐是受了狐狸精的蛊惑。恰好灵光一闪,太子拉着陆呦鸣衣袖的场景再次呈现在脑海,火气冲破理智之下,她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陆呦鸣:
“是不是她!这女人不知好歹,我好意教她驯仆,她却叫贱婢伤我,可见凭着太子喜爱,仗势欺人惯了!还请娘娘为我作主,莫要冤枉了好人!”
这一番话冒出,连陆呦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京都贵女芸芸,闻家也算钟鼎鸣食之望族,却能将自家孙女养成这般惹祸招灾的脾气,也算独树一帜了。
新后从不与蠢人争辩,将太子安抚住后,只对外面挥了挥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今连陆县主都叫你等牵扯进来。只是太子滋事,事关重大,到底还得请来服众之人,将前因后果掰清理顺,方可令何夫人与闻娘子心服口服。”
话音刚落,便见居烛尘一身绯色赤袍,风姿凛凛地走了进来。
他外形俊朗,轮廓英锐,一双冰瞳仿佛可以穿透人心,叫心怀不轨之人无端惴惴,又叫怀春少女心生涟漪。
青年极重礼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又在行礼的空隙不经意将目光掠过未婚妻的方向,短短的一瞬好似软绵绵的爪子挠了一下心房,陆呦鸣不禁觉得两腮有点发热。
何氏自然听过影狩卫的大名,见到督查使上前,立时大惊失色。纵然跋扈嚣张,何夫人以她浅薄的朝堂见识,亦知此人直接归属陛下麾下,如今新后可以随意调用,可见皇后盛宠至极,倒衬得她有些托大。
闻幺娘自来只将嫁于太子当作人生目标,向来对别家小儿不假辞色。只是居烛尘样貌气势过于鹤立鸡群,她瞪得眼睛都直了,只觉过去所见所闻的风流公子玉面郎君不过区区“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眼前神武挺拔的盖世英雄?
新后不知那边祖孙二人腹诽,只对居烛尘说道:
“居大人,事关太子,好歹由你分说明白才是,想来何夫人与闻娘子不会再有异议。”
凤冠高戴的女人对着惶惶不安的何氏露出一抹微笑,老妇人不及反应,只得赔笑回答:
“不敢,不敢,娘娘说笑了。”
这支由晏帝亲自扶持起来的暗影使者,神出鬼没,纵使她家家主势大,亦对督查使颇有忌惮。如今引得此人下场,倒让何氏骑虎难下。
她这才恍惚想起,好似陆家那位封了县主的大娘子,正是赐婚给了这位青年才俊。
彼时何氏还有些惋惜,怎不叫她家孙女嫁去昌勇侯府,乱营又如何,自家察言观色的小娘子还不是应有尽有,赔上一个娘子,搞不好翌日便是尊贵的侯夫人。只是被家主狠狠训斥了一顿,方不敢再冒此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她愈发悔恨不迭,好好的得罪人家未婚夫妻,便是为了维护陆娘子颜面,姓居的小郎也不会偏袒自家孙女。
只是她的孙女此刻无暇顾及接下来的危机,她随心所欲惯了,只顾将贪婪的目光流连在居烛尘脸上,心中早将太子妃的尊荣抛之脑后。
居烛尘不过将目光在陆呦鸣身上流转了一息,便又恢复成肃穆的面容,对着皇后恭敬道:
“午时开宴,太子不耐众臣阿谀恭维,借口头痛,回东宫小憩。彼时娘娘派遣贴身女官随行伺候,未料行至途中,太子借由身边黄门掩护,趁机逃开,沿凤宫外围向偏隅一带溜走。只是此地道路复杂,太子不甚迷路,反走进凤宫后园一处宫室,巧遇在此更衣的闻娘子。”
“闻娘子认出太子,主动上前寒暄,起初二人气氛平和,倒是有问有答,只是太子唯恐女官追来,所作所为前功尽弃,故而耐心耗尽,对着纠缠不休的闻娘子斥责了几句。闻娘子忽而性情大变,暴怒发狂,太子受惊逃开,闻娘子在后穷追不舍,甚至意欲用长甲抓向太子贵体。”
“幸得此刻陆县主听到响动,命令婢女阻止了闻娘子的暴行,打斗间闻娘子用砖石袭击太子二人,被婢女反击后弄伤面部。其后女官与何氏夫人赶到,两方各执一词,及至娘娘身前,辨别真伪。”
他论起事实,从不添油加醋,只将隐蔽暗处的影狩卫所见所言,悉数描绘个明明白白。自打皇后还是明妃的时候,遭受先前废后席氏投毒,宫中各处便加派了人手,暗中监视。
此次太子受惊之事,倘是陆呦鸣不曾巧遇,关键时刻亦会有暗藏幽径的影狩卫现身救主。
何氏听了半晌,未曾从居烛尘口中挖出可以钻的漏洞,遂而破罐子破摔,无赖道:
“娘娘慈悲,我家幺娘思慕太子良久,不过受了呵斥,一时想不开方才冒犯半君威严。还请娘娘可怜妾的一片慈爱之心,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求娘娘能将宝珠放进太子后院,以解相思之愁。”
这等明明犯了错事,还能顺杆子往上爬的嘴脸,陆呦鸣亦是忍不住自叹费如。不曾想中书令那等老道官吏,却连家中妻儿也无法束缚,所谓祸起萧墙,莫不如此。
陆呦鸣本以为新后会严词拒绝,莫料凤位上高坐的女子露出一抹闲适的微笑,仿佛何氏所说不过是再小不过一件琐事:
“闻家娘子真是如此深情厚谊,皇家也不好随意拂袖不理。今日既是我儿的大喜事,倒也适合双喜临门,不若由我作主,纳了闻小娘为昭训,何夫人意下如何呢?”
未料到皇后态度上峰回路转,原以为会被狠狠责罚的何氏只觉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由心中快速盘算起来。东宫早有定例,设太子正妃一人,下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本来以自家家主的官位,太子妃之位尚且有力争上一争,如今只得末尾倒数第二的昭训,实在令人扼腕。
“怎的?何夫人这是不甚满意?”
新后久久得不到回应,一双美目骤然挑起,凌厉的目光瞧得何氏惶惶跪拜谢恩。
在太子惊惶的吸气声中,闻氏娘子,被册为太子昭训,与此同时,另有三家小娘同入太子后宫,皆是高门淑女,位份高低不一。
确有易四娘同族之女,封为良媛,此时正被自家在宫中为嫔的堂姐,召至宫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