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算时刻
宫门出现的那一刻,叶衔冬就关掉了直播。
游戏已经结束，姚正易自食恶果,张散即将被抹除；吴燕利用噬主道具躲藏，勉强平安无事；莫洁虽被宿管舍身相救，但她自己的冤孽还未彻底偿还。每个玩家都有了结局，或通关，或淘汰。
叶衔冬正要去拦下那两个打得昏天黑地的黑影，就注意到宿舍楼附近的空气被扭曲了。
层层叠叠的幻象将宿舍楼彻底遮蔽，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巷道。刚刚经历过追杀的小鬼们重获新生，摇身一变，试图成为操控他人生命的主宰。
躲藏在幻境后的小鬼个个神情怨愤,看向远处黑影时厌恶又忌惮,却又因为和黑影实力差距过大,只能将这种憋屈迁怒于他人。
这个他人就是傅承秋。
叶衔冬隐身来到幻境中心时,小胖子正在对傅承秋说：“我不知道，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傅承秋没有为难小胖子,在小胖子离开后，挑了个方向准备突破幻境。
叶衔冬飘在傅承秋身后,却没有任何鬼能看见他。
傅承秋失去了真实之眼,只能凭感觉凭记忆判断方位。他走出一段距离,静静感受一阵，忽然朝看起来是墙的地方甩出一把普通匕首。
被刺中的墙面毫无预兆地凹陷，像沼泽一样吞没了匕首的前半截。与此同时，墙壁中电射而出一只乌黑的爪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抓向傅承秋的手腕。
傅承秋早有所料,及时躲开。
紧接着,无数攻击纷纷显出了形貌。群鬼向来百无禁忌,如今竟屡屡在一个人类身上受挫，显而易见被激怒了。
阴风阵阵，鬼怪哭号，那种含怨含怒的诡异腔调，像是来自深渊的呓语；森森白骨拔地而起，林立着环绕一圈，封住了傅承秋的全部退路；幻象不断更迭，忽而是早已淘汰的赵寅血肉模糊地向他爬来，忽而是温玉青露出满口带血獠牙……
四面八方都是杀意，傅承秋的危险直觉再难起效。他向着一开始认定的方向坚定地走去，白骨阻挡，他就劈开；百鬼呜咽，他就无视。
“赵寅”边爬向他边问：“你不亏心吗？你不亏心吗？”
傅承秋回答：“我不亏心。”
“温玉青”说：“人类有什么好？他们总是会误会你、责怪你、伤害你。”
傅承秋笑道：“我就是人类，难道我不够好？”
白骨林在傅承秋面前一一倾覆，“队友”的责问也无法让他动摇。
于是平地起了大山阻他去路，海水向他涌来断他生机。他劈不开大山，也断不了海水，那些逼真的山海幻象中，却夹杂着真正的攻击。
无数利爪、獠牙向他袭来，他躲得了一个，避得开两个，却终究不是三头六臂。哪怕他利用各种强力道具防身，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终究会有漏之鱼。
当傅承秋第三次被击中时，作壁上观的叶衔冬看不下去了。
哪怕与人类对立，他也不得不承认，傅承秋是他遇到过的难得正直的玩家。多少人在危机面前放弃了底线，多少人把灵魂出卖给恶鬼……傅承秋却始终坚持他的信念。
这样的人，不该折于小小的副本，更不该在副本结束之后还遭到鬼怪的压迫。
于是叶衔冬出手荡平了幻境，拿出了真实之眼。
高山崩塌，海水蒸发，一切瞬间风平浪静，宫门也露出它巍峨的轮廓。
傅承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故意问：“张散？”
傅承秋手腕上带着乌青的抓伤，胳膊上还有两道不浅的伤痕。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他依然改不了本性，用“张散”这个身份来开玩笑。
叶衔冬刚才所有想法瞬间灰飞烟灭。他出现在傅承秋面前，通过层层迷雾笼住身形：“什么时候发现的？”
傅承秋说：“很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比如，张散说他会修道具，但你后来完全不提。”
叶衔冬：“……”他确实不会修道具，说多反而暴露。
“这个理由很牵强。”叶衔冬反驳，“不是谁都会天天自夸。”
“天天自夸”的傅承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补充道：“我确实想过让你帮我修道具，直觉却告诉我，这么做了我就会倒霉……绝大多数时候，我很相信我的直觉。”
叶衔冬仔细想了想，“张散”这个人设确实有不少破绽。他不是专业演员，也不必费心费力地和一众玩家虚与委蛇。总之，这次工作他圆满完成，细枝末节的小问题都不值一提。
他正要把“真实之眼”还给傅承秋，傅承秋就再次提起那个禁忌的话题。
“我知道我的有缘鬼就在这个副本，不知道是教学楼的镜仙，还是小巷的厉鬼，或者都是？”傅承秋意味深长地看向叶衔冬，目光中透着几分狡黠和几分笃定，“我怀疑就是……”
叶衔冬差点捏爆了掌心的真实之眼。他语气平静地反问：“你怀疑什么？”
傅承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求生欲极强地改口：“我怀疑是那位镜仙。但是……”他拖长了腔调，贼心不死，还想试探。
叶衔冬忍无可忍地激发鬼气，开启了仇杀：“我怀疑你再多说一句就出不去了。”
傅承秋反应极快地躲开了鬼气的冲击，顺势跑向宫门，边跑边喊：“不至于吧？我也没说什么啊？”
叶衔冬充耳不闻，没有亲自追上去，分出一些鬼气对傅承秋紧追不舍。他稍微把握了一下分寸，鬼气会干扰傅承秋的速度，却不致命。
倒是原本偃旗息鼓的小鬼们，看到有鬼带头对付傅承秋，纷纷兴奋地卷土重来。
好不容易安全的傅承秋，因为逞口舌之快遭受了第二次追杀。
乌泱泱的小鬼大呼小叫地跟在傅承秋身后，叶衔冬远远旁观这一出好戏，心气总算顺了。
没有幻境干扰，傅承秋不用束手束脚，一路冲进宫门，小鬼都近不了他的身。
最后一个玩家离开副本，宫门重重合上，缓缓消失，宣告副本正式结束。
两大黑影还在打，叶衔冬为了方便，直接现出真身。
叶衔冬一睁开眼，那双青色的眸子就仿佛吸引了全部光线，让月色骤暗。鬼气从边界翻涌而来，无声无息的恐怖威压像磅礴的潮水，能使所有生灵溺毙。
两大黑影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震慑，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僵立在半空，身形隐约颤抖；一众小鬼则猝然瘫软，稍强的可以扶着墙瑟瑟发抖，弱小的直接扑倒在地。
嘈杂沸嚷的校园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小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平平无奇、甚至偶尔会在弹幕上与他们互动的笔仙，竟然是游戏世界最顶尖的存在。他们回忆起过去几天的所作所为，纷纷脸色惨白，后悔得肝肠寸断。
叶衔冬以雾气遮住脸，只露出象征身份的青色眼睛，一步就跨越了宿舍楼到礼堂的距离，来到黑影面前。
两只黑影自动落地，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叶衔冬。
叶衔冬冰冷的声音响起：“解释一下。”
杨老师叹了口气，主动道来。
这个副本的成因就在于黑影郑翰。
郑翰是肉铺老板，因生活各方面不顺，心生扭曲，时常迁怒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一日愤怒上头，失去理智，想要报复社会，就拿着刀冲进了附近的校园……
当时是晚上，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有少部分留在学校。惨案发生时，杨老师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学生，自己却受伤过重不治身亡。
死在屠刀下的人，大多怨气不散，化身成鬼。杨老师因执念深重，更是成为了强大的黑影。
郑翰被判处死刑后，天生邪恶不改，也成为黑影，进入这个校园副本。
此后副本故事日渐完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无论副本怎样发展，淘汰规则如何更迭，那血腥的一晚始终不变，杨老师也始终会站出来护住自己的学生。没有多少神智的行尸宿管，就是透露这一规则的线索npc。
然而，随着各有苦楚的小鬼越来越多，副本渐渐变了味。原本崇尚爱与牺牲的副本，变成了滋养邪恶的温床。
郑翰屠杀弱小，是副本中被批判的一方；那些学生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和郑翰相差无几——以欺凌、教唆、侮辱为乐，以迁怒、发泄、血腥为趣。
杨老师并不是没有劝过那些迷途的学生，只是做鬼比做人更容易忘本，杨老师对不服从管教的学生束手无策，也不忍心用黑影的身份给学生强加压迫。直到学生们捅了大篓子，吸引了执法者……
“要罚就罚我吧。”杨老师低声求情，“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们。”
叶衔冬扫了眼因恐惧噤若寒蝉的小鬼们，暂时没有回答。
这个副本原本的重点是信息误导，例如帮助小鬼完成心愿，也譬如郑翰的绰号“巡夜人”。巡夜人听起来是个比较正直的角色，实际上是黑夜中的杀人狂魔；而副本名叫《守夜人》，却自始自终没有告知玩家守夜人是谁。
又比如杨老师教的课是通灵，可能有生命危险；原本巡夜人也不会一上来就拿砍刀表露威胁，而是伪装成帮助玩家的善良npc。这两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误导。
小鬼们让副本主题变了味，这些设定自然也子虚乌有。
另外，这些小鬼三观已经成型，难以自行改正。他们当中一部分是曾经被欺负的对象，强力镇压或许适得其反；有些则是欺负人的角色，还未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也有些是白纸染黑，自甘堕落。简而言之，这一群黑心小鬼，情况各不相同，解决起来有些棘手。
叶衔冬是执法者，不是他们的鬼生导师，这种涉及三观的问题，无须他操心。何况这里还有一个真正的老师。
于是叶衔冬下了宣判：“所有挑拨是非的观众，日后时时承受拔舌之痛，直到还清因果；黑影郑翰，每害一人，伤痛就累加己身。另外，以后所有观众不得与玩家交流。”
他又转向杨老师：“至于你，以后不要心慈手软。这一次你因为心软，放任他们走上了歪路，我可以既往不咎；下一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杨老师沉重地点点头。
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好老师。但对这一群问题学生来说，心软反而是害处。
叶衔冬话音落，副本规则自动响应，点点金光落于他肩头。
不过这次没有鬼气依附于他——这群学生深深懊悔，但三观已定，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依旧心有不服。
副本不比人间司法，没有死刑、刑拘，只有简单粗暴的因果报应，以牙还牙。这已经是现阶段叶衔冬能做出的最公平的判决，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只能等时间弥补。
一切尘埃落定，叶衔冬最后看了满目疮痍的校园一眼，瞬息消失于黑暗之中。
刚刚回到碧落所在的空间，碧落就说：“好消息，道具解绑快研制成功了！”
叶衔冬微微挑起眉：“真的？”
“真的，你去研发部催一催，说不定他们三天之内就能搞定了。”
叶衔冬由衷排斥，他并不想去研发部当小白鼠：“如果不催呢？”
“那应该就是五六天？”
思忖片刻，叶衔冬问：“最近有新工作吗？”
“有，四天之后有一个副本开启。那个副本的邪神boss消极罢工了，得找鬼临时顶替一下。”
“那就再等四天吧。”叶衔冬手中浮现出两点微光，“我去那个副本，顺便把道具还给他。”
“还给谁？傅承秋？”碧落哭笑不得，“你之前不还避之不及，嫌弃得要死吗？现在怎么主动跟他打交道？”
“应该是他躲避我。”叶衔冬坚决不认“避之不及”这个词，“嫌弃当然嫌弃，但我还没忘记游戏的主旨。”
“游戏主旨是善有善报，把资格留给有价值的人。”碧落来了兴致，“这么说，你觉得他是个善人？”
“勉强吧。”叶衔冬微微皱了皱眉，“好了，赶紧结工资。薛灿还找我有事。”
碧落一边把十年份的鬼气分给叶衔冬，一边好奇道：“他找你做什么？”
叶衔冬拿出手机，点开红衣鬼朋友薛灿的未读消息，突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
叶衔冬：“……他想约我拍v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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