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橘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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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葡心里也觉得丢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动。
他并没松开手,防备地钳着她,另一只手重重地揉搓,这是要把淤血揉开,让药效深入肌肤,道理她都懂,可是还是疼得眼泪都流下来。
等邰鸣东按完,就看她仰头躺在枕头上,眼角的眼泪还没擦干,晶莹剔透,像是一朵被冻起来的雪花。
他忍不住笑道:“有这么疼吗?”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她把头侧过去,不肯让他看到自己哭了,“就知道幸灾乐祸。”
“我要是幸灾乐祸,还会来替你按摩?”
她说也说不过他,气急败坏,把头埋到被子里,当一只缩头乌龟。他笑得声音更大了一点,却又说:“你先出来,我有东西给你。”
孟知葡说:“不稀罕。”
“真的?”他说,“那我走了。”
他说走是真的要走,脚步已经到了门边,孟知葡到底还是钻了出来,喊他说:“站住。我先看看是什么东西,等我看完了你再走。”
她是大小姐脾气,这样的霸道,可他倒真的言听计从,转过身来时,掌心里托着一个小小的橘子。
孟知葡看了一眼,有点奇怪:“你特意带个橘子给我吃?”
他说:“不是拿来吃的。”
“那是拿来干什么?”
他笑一笑,将橘子放到她手里:“拿稳了。”
孟知葡双手托着,他却反手将灯给关了。
屋内立刻黑了下去,因为拉了窗帘,点光不现。孟知葡捧着橘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黑暗中亮起一点光,原来是他擦亮了火柴,又凑过来,轻轻地拨开拢在一起的橘皮。
橘皮像是一朵花似的绽开,露出里面一截短短的蜡烛,被火柴碰了,那点亮就传了过去,同样地亮起一点盈盈的火光。
孟知葡惊喜道:“小橘灯?”
他望着她,看到她眼底的光,像是一颗小小的星星,藏在只有他知晓的方寸之地,漂亮至极,千万光年,恒星已经陨落,可诞生自她的眉眼间,又好像凝固成永恒的模样。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很缓:“是啊,你以前不是总缠着我给你做一个?”
“都是小学时候的事儿了,那时我们学了课文,大家都好奇小橘灯到底什么样。我喊你替我做,你嫌我烦,随手掏空了一个火龙果,跟我说这叫小红灯笼。”孟知葡本来还不好意思,说到后面,又有点生气,“哪有你这么敷衍人的?我把那个狗屁小红灯笼拿到学校,大家全都笑话我。”
“这不是替你补上了?”
“都二十年了,你这补救的时间可真够长。”她又瞪了他一眼,“再说,明明是你今天惹到我,拿这个来哄我开心,真以为我不知道啊?”
他很真诚地说:“我将功赎过,你大人大量,不如就原谅我?”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息吹过蜡烛,拂得烛火一时晃动起来。孟知葡连忙收住笑,可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最后只能咬住下唇,想要将那一点没头没脑的笑意收敛回去。
这样一间房子,是红尘中小小的一隅,可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得足够那一点光亮照得这方寸之地熠熠生辉,哪怕在日后的许多日月里,都能轻而易举地铭记这一刻的快乐。
窗外的雪簌簌地落,撞在玻璃上,好像夜莺的歌声,一片片碎了,碎成了月亮的影子。
她的眼睛那样明亮,好像是被打磨得剔透的宝石,看着他,忍得脸都微微泛着红,娇声娇气地说:“咱们这样的关系,肯定不用收利息了,不过……”
他就问:“不过什么?”
“不过欠我的小橘灯,一盏可不够。”
他故意苦恼说:“今年有些晚了,等明年我去找一片山,专门给你种橘子树。”
“我又不是要那么多灯。”
他低下头,又凑近了一点,含着笑问她:“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们离得太近了,烛火又在晃动,这一次,大概是她的手,托得久了,累了,就要落下去,他轻轻地捧住小橘灯,连带着她的手,一起握在掌心中。
她抬起头,也望向他,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的呼吸都缠在一起,她忽然不肯说话了,因为这样的距离,反而好像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望见他的眼睛,那样漂亮,狭长而睥睨,是这一生,再也没有的好光景。
烛火太烫,她的脸和眼睛又在发烫,只好轻轻地闭了起来。蝴蝶的翅膀扇动,凑近了她的唇,她没有躲闪,心砰砰地跳,跳的太快,她几乎要疑心会被他听到了。又或者他已经听到了,因为听到他笑了一声,笑声在耳边响起来,又像是一枝马缨花,飘飘荡荡落了下来。
他的吻同样落了下来,夹着烟草、薄荷、雪的气息,淡而清晰,落在唇边,分明不带一点甜味,可她却莫名觉得,自己是在品尝一块糖果。
手里的小橘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去,滚在脚边,蜡烛经不起这样的晃动,闪了闪,彻底熄灭了。
这里成了一片无垠的大海,他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孟知葡的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他慢条斯理地亲吻她、啄磨她,她也变成了一块糖,让他仔细地品尝。
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这样软的床垫,要两个人一起向下陷落,孟知葡紧紧闭上眼睛,察觉到他的吻渐渐向下,手指灵巧地将她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有些冷,又向着他贴近,那一个吻就落在了锁骨中间向下凹陷的小小弧度里。
她怕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他又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颈子,她不明白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的快乐,笑得浑身颤抖,蜷缩成一团滚到一边。
他伸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了回来,她就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温柔地喊她说:“萄萄。”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有谁在拨动琴弦,孟知葡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一丛火红的杜鹃花,夹在云雾间,伴着清脆剔透的叶笛之声,再难将息。她没有睁眼,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敢再应,怕自己的眼泪会掉下来。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像抱着一件心爱的宝贝那样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地说:“我的萄萄。”
世界翻覆,满山的大雪化作一场大雨,浇湿天地,记忆里的杜鹃零落,山歌破碎得不成曲调。她忽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开了,他不明就里,第一反应居然是问她:“碰到你的脚了吗?”
她说:“没有。”
他就又凑了过来,可孟知葡向旁边一闪,要他的怀抱落了空。
她摸索着,将台灯打开,温暖的光驱散黑暗,也让一切都分明起来,他靠在那里,因为突然亮起的光微微皱着眉,刚刚的缠绵,令他的发和衣襟都略显凌乱,不言不语,也英俊得让人心碎。
可她想,他到底不是大哥。
一时的意乱情迷褪去,她的心中生出耻辱,因为自己居然放纵于这样的快乐,而将心中铭记的大哥给忘却了。哪怕只有一刻,也是不能被原谅的。
她痛恨自己,也迁怒于他,只能看着他,冷冷地说:“邰鸣东,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早就说好了,十年之后是要离婚的?”
他难得露出错愕神色,看着她,眉头皱得更深:“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她努力轻描淡写,“就是怕有的人弄假成真到时候舍不得。”
他是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怔忪了一瞬,下一刻,他脸上的错愕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倜傥不驯的漫不经心。
“那你就多心了。”他懒洋洋地笑起来,“孤男寡女,擦枪走火不也是正常的,怎么就扯得上弄假成真?”
她说:“确实。你吻技不错,不然咱们继续?”
他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给狠狠记住,孟知葡有点紧张,却又挺直腰身,同样用力地看回去。
良久,他嗤笑一声,下了床说:“没心情了,改天吧。”
孟知葡没说话,他走出去几步,却又折回来,将地上的小橘灯捡起来,随手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门被重重关上,隔音太好,他的脚步声很快就听不到了。
孟知葡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忽然觉得冷得要命,这才慢慢地下了床,先去把空调温度调高,又往门口走了几步。
小橘灯可怜兮兮地躺在垃圾桶里,中间的一小截蜡烛不知道是他从哪里翻出来的,质量不佳,烧了这么一会儿,就滴下好多的烛泪。
她盯着满橘壳的泪痕,犹豫着,到底弯下腰,将它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可放在哪里都不合适,最后眼不见为净,塞到了抽屉里。
抽屉合上,她重新躺回床上,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世界安静得像是不再存在。她关上灯,想要睡觉,可怎么都睡不着,只是翻来覆去地在想,孟知葡,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