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摆布她的婚事
又过了三五日,杜氏已渐渐大好,如意一早去请安,杜氏正襟危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屋角檀木几上摆放着鎏金博山炉,炉内散出淡薄云纹青烟,氤氲着淡淡瑞脑香气。
虽是春末夏初,她却好像极怕冷似的,身上穿着缕金暗花紫红泮缎窄褃袄,外罩着五彩刻丝深红银鼠褂,又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紫红洋绉撒花长裙,头上围着深青色攒珠勒子,双手一起笼在了袖子里,面色青灰,两眼半闭,两鬓青丝白了几许,一眼看去好似老了十多岁。
她见如意来了,也不说话,只管低着头喝手里的茶,又慢慢对着彩虹道:“如意呢?怎么还没进来,外面风大,别吹坏了她。”
彩虹正要答话,杜氏却忽然睁开眼来,只见如意已立在那里,忙起身换了一副温和神情笑着道:“好孩子,是娘眼神不好,倒没瞧见你进来了。”
如意赶紧问了安,杜氏拉着她的手让在身边坐了下来,又笑着道:“这一向娘身子不好,连累你和二姑娘多受累了。”
“娘说的是哪里话,如意能为娘分忧是如意的福气,怎敢说受累,娘你这么说就是把如意当外人了。”如意笑盈盈道。
“听说你和二姑娘在府里办了好几件大事,老太太夸的什么似的,说你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娘还强。”杜氏的手紧紧拉住如意,那尖长的指甲好似要剜进如意肉里一般,却终究松开了手,只慢悠悠的弹了弹指甲道,“娘就知道你必是个好的,果然就是个极好的。”
如意慢条斯理道:“也不过就是将园子里那些没有的花儿草儿分包给各个妈妈,让她们得着些好儿,这样也不至于糟蹋了那些好东西。”说着,如意叹息一声道,“说起来还是那凤步摇引出来的事,若不是凤步摇娘也不会生了这场病,如意也不会协理管家,但说到底那步摇是娘亲的遗物,如意必要找到那原本的凤眼宝石方能对得起死去的娘亲。”
杜氏身子微微一抖,急急道:“苏嬷嬷都死了,死无对证,到哪里寻那真的凤眼去?”
“苏嬷嬷并未交待那真凤眼去了何处,左不过是被她私藏了,或者是卖了,明儿我就求老太太打发人去她住的地方细细搜查,若查不到必是卖了,像那样珍贵稀有的东西想必只有京城里有名的大珠宝行方能买下,我已经派人去暗暗查访,想着过个几日必有个结果。”
杜氏手一紧,看着如意温暖的笑意,却是那样的寒冷,冷的她瑟瑟发抖,连牙齿也打着颤道:“说不定被苏嬷嬷送了人,这可又到哪里寻去?”
如意冷笑一声:“那凤眼价值千金,苏嬷嬷怎可能将这样大笔财富送人?到底要去外面查查才行。”
杜氏见如意成竹在胸的样子忽然感觉连呼吸也窒息,喘不来气的咳的两声,胸口处却好似被重石压住。
当初那凤眼早被她卖到京城最大的玉器珠宝行瑞庆祥,怪只怪自己那时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亲自带着苏嬷嬷去卖了凤眼,那瑞庆祥的老板虽然与她熟识,但商人都是无利不往,如今她损失了大笔银钱,那沈如意倒越发有钱了,若如意收买那瑞庆祥老板招出她来了,那苏嬷嬷岂不是白死了。
想着,她急促的又咳了起来,抓住如意的手道:“如能寻出那真凤眼,姐姐在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都怨娘没用,不能在老太太那儿为你讨回凤步摇,幸好老太太现在器重你,才把凤步摇还给了你。”
沈如意只笑着点了点头,她早已派人去京城各大店查过,只可惜并没查着什么有用线索,她今日以言语试探,若那凤眼真被杜氏卖了,必会派人去买凤眼的那家商行收买人心以封口,到时她派人跟着引蛇出洞就行了。
看着杜氏难以掩饰的惊惧之态,她知道此番试探必有作用,杜氏咳的厉害,那两鬓的白发随着嗽声隐隐浮动,如意抬手极温柔的抚了抚杜氏的头发,杜氏猛地一惊,往后一退,却被彩虹扶住了身子。
“好孩子,娘是久病的人,不要让娘的病气过了你,你还是坐着离娘远点儿方好。”
“娘,如意不过是看着你早生白发,心疼罢了,想来是娘素日里太过操心所致。”说着,如意抬头吩咐莲青道:“莲青,你去我房里把那昨日为娘配好的治白发的烫饮端来。”
杜氏忙道:“好孩子,你为娘想的真周全。”
如意笑道:“如意也不忍见娘一夜白头,所以用了那枸札杞子,甘菊花,熟地,炒陈曲,并着肉苁蓉捣碎为茉,再加入白酒按一定配比制成了枸杞甘菊饮给娘服用,假以时日娘必会满头青丝秀发。”
“你能让娘青丝再生,怎么不帮我治治脸?”沈秋彤似一阵风般径直走入屋内,那脸儿早肿的跟猪头一般,两眼细成一条缝。
这几日,她摔碎了屋子里所有镜子,每日打鸡骂狗,看到身边长得略周正的小丫头就寻事戳小丫头的脸,如今佳彤苑内小丫头见到沈秋彤无不避猫鼠似的躲到一边,倒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环佩照常服侍,却时时挨了打,那脸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沈秋彤见沈如意医好了沈景楠,早就想求着如意治好她的脸,偏生娘一再劝慰她让她再忍耐些时日,千万不可轻易让如意诊治,以免如意在她脸上动什么手脚,她心里每每不服气,反正都变成丑八怪了,还怕什么,不如豁出去让沈如意治了,今日一早她见如意来请安,就按捺不住了跑了过来。
杜氏脸色微变,冷冷喝斥道:“如意如今管着这样大的家,娘哪好意思再麻烦她来为你治脸?这会子你冒失失的提起,好像怪着如意不愿为你治似的。”
如意笑道:“只要娘和五妹妹愿意相信如意,如意或可一试。”说着,那眉心便皱了,似有为难道:“只是五妹妹拖的日子太长了,治起来……”
沈秋彤心一惊,忙哭丧着脸问道:“治起来怎么样?”
“若是一回府就治,不过三五日就好了,偏生娘一再说五妹妹回来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怕传染如意,又兼府里事多,就耽搁至今了,若现在治,虽然颇费时日,但也有治愈的希望,如果再拖下去,怕……”
“那三姐姐赶紧帮着妹妹治脸,妹妹再也不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如果这张脸就此毁了,妹妹不如立时撞死算了。”沈秋彤全然不顾杜氏一再的朝她示眼色急急说道。
说起来都怨娘和四姐姐瞻前顾后,还说要帮她请名医来治,结果来了多少名医,这脸却越来越严重,如今夜里痒的恨不能抓烂了,偏偏又强忍着不敢抓,如脸真烂了,还有谁敢再娶一个丑八怪回家去。
若不是四姐姐想出来什么她得了传染风寒的锼主意,何至于非到拖到今天,还有娘,一心只偏袒四姐姐,反正她还有个天仙似的女儿,也不在乎她是丑还是美了。
正说着,那沈秋凉穿一身素雪绢云形千水裙,衬着那雪白的肌肤益发袅娜多姿,楚楚韵致,鹅蛋脸型脸上薄施脂粉,樱桃般的红唇溢着水般光泽,门外晨光淡淡照在她身上,落下淡淡光影,她淡笑的走了进来,赶紧请了安,又对着沈秋彤道:“五妹妹如今还在病中,老太太和娘都免了你的请安,今早怎好好的过来了?”
沈秋彤一见沈秋凉那张清媚的脸蛋,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和娘一直怀疑沈如意,怎可能一回府就找各种借口不让沈如意治她的脸,害得自己一天丑似一天,夜夜痒的抓心挠肺。
沈秋彤想着,便冷哼一声语气十分不善道:“难道如今我连跟娘请安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知道我的脸毁了,以后也定是个没用的了。”说着,那肿成细缝的眼里便流下泪来,立在杜氏身旁哭道,“莫不是娘嫌弃我了?四姐姐也跟着一起嫌弃我了?”
杜氏心里一阵气愤,深恨秋彤的不懂事,只是她爱女心切,见沈秋彤这般鬼模样也于心不忍,她叹息一声,那灰败的眼里挤出几滴泪来:“这天下哪有会嫌弃孩子的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始终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不至彤儿一个人。”沈秋彤哭着拿眼睛看着沈秋凉,本来她还有装模作样的隐忍之心,如今日日夜夜被一张脸折磨的早已五内俱催,什么都顾不得了。
“五妹妹,你还嫌娘不够烦心的,如今娘刚刚好些,你便跑到她这里来闹,但凡你有一点孝心也不该一大早的让娘不高兴。”沈秋凉听沈秋彤句句话都带着刺,那心里难免不高兴起来,只是如意坐在这里,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淡淡对着如意道,“一大早的倒叫三姐姐看笑话了。”
沈秋彤一听更加愤怒,立时伸手指着沈秋凉道:“我何曾来娘这里闹了,这些话四姐姐说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不过想着多日未向娘请安,今儿恰逢风寒好些了,这才跑来略尽孝心。”说着,那鼻涕也一起流了下来,环佩连忙递了绢子去帮她擦,却挨了她一个大巴掌,“谁要你个小贱蹄子多事来着,滚一边去。”
环佩的脸上早血来,只拿绢子捂着脸,也不敢争辨的退了出去。
沈秋彤又怒道:“如今我倒成了笑话了,好好好……”她全然不顾女儿形象的痛哭道,“毁的又不是四姐姐的脸,四姐姐当然可以当妹妹是个笑话了,若不是你当初一再撺掇娘说三姐姐……”
杜氏深知自己跟如意的关系不过是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终归有一天会捅破,但不是现在,更不该由彤儿这样口不择言的说出来,她立里大怒,手重重的捶了一下扶椅,站起身来,猛烈的咳了两声道:“彤儿,你好大的胆子,在这里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退下。”说完,便伸手扶上太阳穴,那身子一摇,似要倒下的样子。
彩虹连忙叫了一声:“夫人。”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娘,都怪女儿不好,不该跟五妹妹置气。”沈秋凉哭着上前扶着杜氏泪如雨下道。
沈秋彤见杜氏动了大怒,又着急气坏了身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赶着上前跪在杜氏的面前道:“是女儿不孝,女儿也只是一时气极了才会说出这些混帐话来。”
如意赶紧起身帮杜氏搭了脉,那杜氏生怕如意给她下毒似的,只恍恍然的坐直身子软软道:“好孩子,娘不防事的,息息就好了。”
刚说完,莲青却取了枸杞甘菊饮来,如意知杜氏必疑她,肯定不会喝下这烫饮,她吩咐莲青将药放下,便向杜氏告了辞。
“三姐姐,你真能治好我么?”沈秋彤见如意就要离开,两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如意回头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缓缓道:“你若相信就还有希望,你若不信我再无办法了。”
沈秋彤咬着帕子,却也不敢追着出去,那杜氏见如意走远了,忙恨恨的指着桌子上的烫饮道:“倒了。”
彩虹刚端起青花缠枝盛着药的瓷碗准备倒药,那杜氏却暗沉沉的又说了一句:“放下!”
“娘,难道你真要喝那碗药?”沈秋凉疑惑道。
“秋儿,你瞧娘是不是老了好多?”那杜氏抬眸又伸手抚了抚发丝,眼里却露出无尽哀意,口里喃喃道,“这样的娘,你父亲还会喜欢吗?只怕是躲着还来不及啊!”
沈秋彤哭道:“女人的容颜比性命还要重要,女儿想赌一赌,让沈如意去治,不然女儿宁可死了。”
杜氏凝眉思忖,良久方点了点头道:“今儿如意在这里,彤儿话都说到那份上了,若不再让她治,怕是老爷回来也会怪我多疑。”
“娘现在不怕她会再使坏了么?”沈秋凉又道。
杜氏食指轻扣了扣扶椅边缘,那扶椅上却轻轻落下斑驳落离的漆,微有些红点沾在杜氏手上,杜氏抬手只低眼看着慢慢道:“好似这张椅子若不重新上漆,怕是要就此坏落下去,彤儿的脸已是这样了,也不怕那小贱人再使什么坏了,这么多天我也细细想了,倘若她治好彤儿的脸,那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她治坏了,那府里的人必会疑心她,现在连老太太和老爷都知道那小贱人医术非凡了,她怎么敢轻易在彤儿脸上的作文章?”
沈秋彤连连点头:“娘可终于想通了,若能早些相通就好了。”
“这会子你还说这样的话,方才你差点……”杜氏气的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露,“枉我费心为你着想,生怕那小贱人趁机害了你,这才犹豫不决,思虑再三,你倒好,一点也沉不住气。”
沈秋凉跪下道:“娘,你莫要再生气,都怪我。”说着,她又看向沈秋彤柔柔道,“五妹妹,姐姐方才也是说错话了,不该那样说你,反叫那贱人得了意。”
沈秋彤拉了沈秋凉的手道:“也是妹妹我太性急了,那贱人治好我的脸也罢,治不好也罢,除非她治死了我的性命,不然终有一日我会让她好看的。”
“你为了一张脸连命都不要了,为娘还有什么好说!”杜氏叹道,“这会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派人去请那小贱人为你治脸去。”
沈秋彤道了辞,脚底生风般的忙带着环佩亲自去了晚晴阁求如意治脸。
屋内只剩下杜氏和沈秋凉母女二人,杜氏轻轻拉着沈秋凉的手泪垂垂道:“为娘日后也只能指望你了,别说秋彤的脸变成这样了,就是她脸好了,她的性子……”说着,抹着眼泪叹息了一声:“唉……”
“娘,你千万不能倒下,她越是让咱们不好过,咱们越要过得好,这样才有机会摆布她,若娘急出个好歹来,那这府里以后还不是那贱人的天下,哪还有秋儿和五妹妹的容身之地。”沈秋凉拉着杜氏的袖子道。
杜氏伸手拍了拍沈秋凉的手背,眼却迷离起来,似望着远方兀自发着呆,青灰的脸上好似蒙了一层白汪汪的寒冰一般,沉吟道:“娘岂会轻易倒下,娘虽然病着,但也未病的那般重,不过是为着躲些是非罢了,毕竟苏嬷嬷是娘的陪房,四姨娘的死与娘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娘病的这般重,你父亲岂肯怜恤娘而善罢干休,况且娘过去治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如趁着机会抽身退步,让众人暂且解了对娘的恨,将恨移到那贱人身上。”
“娘,那贱人治家可治的好着呢,连老太太夸赞。”沈秋凉伸出如玉的食指轻轻在杜氏的袖子上划了划,很是不服道。
“你真当老太太那样好心会抬举她?”杜氏冷冷一笑,眸光忽明忽暗,发髻上垂落的青色流苏轻轻晃动,“老太太只不过想利用她渐渐夺了我的掌家大权,好叫大房的人得了权利去,老太太好狠的心,害得我失了那么多银钱,这笔帐我一定要讨回来。”
“一个贱人还没对付完,娘切不可再树敌,况且还是老太太那样的劲敌。”沈秋凉提醒道。
“你当娘傻啊?”杜氏嘴角轻轻扯起,看了看桌上的烫饮,脸上浮起一个阴沉的笑,“做媳妇的只有孝敬老太太,有了好东西自然头一个要想着老太太了,听说你那大姐姐如今变得可沉稳了,又想着法儿博老太太欢心,听到有这样好的烫饮还不上赶着献上。”
“娘可有了万全之策?”沈秋凉眼珠一转急急问道。
“那周深家得了碧屏那样称心的媳妇,也该派上用场了。”杜氏眉头深锁,眼里一片阴暗。
……
次日,春末的早晨空气清新,微微带着春的湿润,沈如萱正急急走在侯府静花园内,两侧杨柳青青垂下,那绯色花朵上还带着夜晚的晶莹露水,花园中间一个缠满了紫藤的秋千架子孤零零的晃动着,有婉转鸟儿清脆鸣叫,听得人来,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沈如萱并无心享受着美好的晨光,微风拂面,她只觉得烦燥,伸手抚过脸上的碎发,只恨恨的骂了两句,她心里在害怕,害怕老太太那样的宠爱会随风消失了,如今老太太越来越看重沈如芝,尽管她陪着小心,也难免会时时受到责骂。
她知道在这侯府里,唯一能护着她的人只有老太太,她虽然父母俱在,却跟没有父母一般,她想不通,过去老太太那样疼爱她纵宠她,怎么一夜之间全变了,难道自己成了不祥人,老太太也厌恶了自己。
想着,那手心不由的紧紧收起,尖锐的指甲剜进手心的刺痛让她的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唯有这样她才能清醒的记得是谁害得她如此,沈如意那个贱人,她一定会让她好看,还有沈如芝,不过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凭什么入了老太太的眼争夺原本属于她的宠爱,这府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她也无需做什么好人,只要能翻身,她做什么都愿意。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周深家的,她笑着打了个千道:“参见县主。”
沈如萱因周深家的是老太太的陪房,向来对她也客气几分,忙换了笑脸道:“周妈妈好!”
周深家的抬眼看着沈如萱关切的问道:“几日不见县主,怎么瘦成这样了?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沈如萱流盼低垂,星眸里流过颓然之色,只淡淡道:“多谢妈妈惦记着,如今除了老太太也没有会关心我这个名义上的县主了,而且现在二妹妹深得老太太喜爱,我怕是……”
“县主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老太太向来最看重的就是县主,不过二姑娘也着实是个不错的,她和三姑娘将府里治理的井井有条,老太太也宽心不少。”周深家轻轻叹道,“近日常听老太太提起二姑娘,说没枉费她精心培养了二姑娘这么多年。”
沈如萱心里一沉,只觉得那份微薄的宠爱真的如水烟般随风吹散了,然后蒸发到空中变成虚无,她咬着帕子,喃喃道:“我倒是枉费了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培养。”
“县主,好好的怎么又说上这些话来了,没的找气受,虽然老太太常夸二姑娘,但也会时常夸你性情儿变得沉稳许多,老太太向来喜欢那细心体贴的人儿,县主不防多花点心思,他日必定会让老太太交口称赞的。”
“周妈妈说的轻巧,他日也不知是哪一日?”
“近日白桃每每帮老太太梳发,老太太望着那满头白发常叹岁月催人老,只可惜没那返老还童的方子。”周深的家的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声,便托辞有要紧的事走远了。
沈如萱听周深家的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句,也并未在意什么,只是她的话却有道理,谁都害怕老去,秦始皇还派了徐福带领童男童女去寻找那长生不老药呢?最后不也只是一场空,想着便冷笑着一声去了康仁阁。
老太太不过问了些家常话,也未像过去那般亲昵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她心有所失,难免会表露在脸上,老太太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打发着她回去了。
老太太看着她萧瑟的背影脸色一黯,转头问白桃道:“我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些,这些日子瞧她都瘦了许多。”
“老太太是疼着大小姐才会这般,大小姐虽然瘦了许多,但性子确实沉静了不少。”白桃答道。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若再像过去那般宠着她,才是会真的毁了她一生,她这番栽了那样大一个跟头,也该懂得吃一堑,长一智了。”说完,又道:“华儿那里已打点的差不多了,听她说宫里的舒妃已经应下了。”
“这可了了老太太一桩大心事了,老太太近日待三姑娘亲厚无比,连二老爷在临走前还不忘来跟老太太磕头谢恩,说多亏了老太太眷顾三姑娘才让她协助当家,待他日皇上颁下圣旨,二老爷唯有感念老太太的,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那如意是个厉害的,华儿可要费一番心思了。”老太太锁眉,眸光里含着淡淡隐忧。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姑娘家,哪儿就能有王妃那般心思了,况且只要王妃一心示好,那三姑娘也不能拿她怎么着,若她能一朝有孕,生产之时最是凶险,那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趁着那时行事最便,若她命中无子,自然也会被王爷冷落,王妃到时派几个人摆布了她,总比把她放在侯府强。”
“是啊!如今侯府是二房当家,老二又那样重托于我照顾三丫头和楠哥儿,我若在府里治死她,反倒让他人有了抓住把柄的机会,老二也会怨恨我,那二房媳妇为着管家之权,指不定暗中有多恨哪!”
“这么多年她私吞的银子也够多了,是时候让她多吐出来一些了。”白桃垂着脸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太太比谁都明白。”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那二房银子多的能让手都伸到五房去了,只是不知道老五有没有参与其中?”
白桃正欲答话,却见有人前来通传,平南王妃来信了,老太太连忙接过信,脸色一松,深陷的眼睛夹杂着阴沉冰冷的光。
老太太正自思量却见火红的一道影子走了进来,她连忙收了信端坐在椅子上,沈如芝上前请了安,老太太望着明媚娇艳,眉宇间英气勃勃的沈如芝心里自是喜欢,忽又想到刚刚离去的沈如萱,心里未免动了一动,叹了口气道:“二丫头,你刚出去可碰着你大姐姐了没?”
沈如芝老实答道:“碰着了,只是瞧着大姐姐气色不大好似的。”
老太太道:“你和萱儿是一个父亲生的,自然应该亲近些,有空时不防常去萱儿那里走动走动,也多劝慰着她些。”
“是!”沈如芝点头道。
老太太微笑着抚摸着如芝的秀发,轻点了点头:“你是个明白孩子,这些日子也幸亏了有你帮着管家,你自小性子爽利洒脱,只是清冷了些,如今你长大了也懂得打理俗务了,我很是欣慰,说起来,你父亲才是侯府嫡长子,若不是当年……”老太太说着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你父亲如今是不中用了,早被消磨了志气,如今这侯府是二房的天下,你作为长房的女儿自应该为你父亲挣口气,方能光耀我沈府门楣。”
沈如芝道:“父亲与二叔是亲兄弟,况且二叔为人一向公正,待父亲也极为尊重,谁能为侯府争气都是一样的。”
“你这话说出来就该打。”老太太气沉沉道,“你娘早死了,你嫡母也躲到那庵子里万事不理,剩下的几个姨娘都不成气,如今这大房还有什么人?都被二房压制的死死的,本来我想着萱儿那孩子还能为你父亲争口气,谁知道竟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你就算不为你姐姐想,也该为你父亲想一想,他通共只有你和萱儿两个女儿,你若再不争气,叫他将来依靠谁去?”
沈如芝见老太太动了怒,赶紧跪下道:“是孙女说错话惹老太太生气了。”
老太太叹息:“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二叔虽好,那二婶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萱儿成了不祥人与她脱不了干系,何况二房三丫头是个极厉害的,焉知她没有暗害萱儿,我知道你一心向着三丫头,只是你也应该分辨清楚谁亲谁疏?你跟三丫头一起协理府内的事,就应该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你别糊涂了心思,情面上你大可与三丫头交好,但心里总要忌着三分,休要再让别人算计了去,如今我也只剩下你一个可心的人了,你若再有个什么,叫我如何有脸活着。”
“老太太的心思孙女知道,老太太一心为孙女着想,只是孙女不想……”沈如萱迟疑道。
“我知道你心气儿大不想入宫,你当真是个傻丫头,如今我身子骨还算硬朗尚可为你筹谋终身大事,若我哪日去了,你一个大房庶女还不知怎么被二房摆布了去,你细想想看,你那二婶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吗?”
老太太说完停顿片刻,又看了一眼沈如芝,见她不语,又拉住了她的手轻拍了拍,那口里尤还劝道,“那日在瑞亲王府我带你见了平阳公主,那平阳公主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对你也露出了满意之色,只可惜那天发生了那样多的事,以致你不能一展才艺,改日我再寻着机会让你姑姑去平阳公主那里说合说合,想必入宫也非难事,一旦入宫得了皇帝的宠幸封妃便指日可待,到时候才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啦。”
沈如芝低垂着头,心内不由泛出一阵苦意,说什么风光无限,那不过活着给别人看的,谁又知道内里的悲凉与孤寂,还有那永无休止的争斗,她不想亦不屑为之,她只想找一个人过那清冷平凡,骑马猎风自由自在的日子,可那样的日子似乎好遥远。
老太太似乎意尤味尽,又继续劝道:“你姑姑写家书时也时常不忘夸赞你,说越发长得标致动人,如果入了宫必定会得皇帝喜欢。”
沈如芝抬着看着老太太,一字一句道:“姑姑待我好,多半是为着老太太,孙女这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气,只是孙女今日也不怕说句忤逆老太太的话,孙女不愿入宫,今日不愿,将来也不愿,还请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立时大怒,只见沈如芝目光澄澈明亮,神情坚决,知此时不能强硬着施压,她已经失了萱儿,不能再失了沈如芝,沈如芝是她一手培养大的,她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她收了怒色,满脸悲哀之色垂泪道:“你这孩子,说话不留半点余地,你叫祖母日后靠着谁?你不是不知道你二婶家妹子被封了宁贵嫔,眼看着她杜家就要飞黄腾达了,你二婶这会子不能拿我如何,但等她娘家强盛之事,这候府还能有我和你父亲的立足之处?与其待日后受那份闲罪,不如现在死了干净。”说着,便泪如雨下。
沈如芝心生不忍,想拉着老太太的手,却又在半空中放了下来,老太太对她一身严厉,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说过这样伤心的话,再怎么说老太太于她也有恩情,她怎忍心伤她的心,“老太太,你放心,孙女知道好歹,定不会再让你为孙女操心。”
老太太收了眼泪,又伸手拍了拍沈如芝的手:“非是我心狠硬逼着你,你年纪尚浅,有很多事看不明白,待日后你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沈如芝点头称是,老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如芝脸上微露苦涩之意告辞而去,走出门口却发现右耳朵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掉了一只,想是刚陪着老太太之时丢了,命小丫头先行回去自己返身去找,还未进门,却忽然听见老太太问白桃道:“刚好险让二丫头看见那封信,你赶紧拿火盘来烧了,切不可让人再看见,省得三丫头惹出什么事端来。”
如芝住了脚,轻移了脚步站在墙跟后头,心却突突的跳着,却又听见那白桃道:“老太太难道还怕二姑娘告诉三姑娘不成?”
“那二丫头与三丫头交好,咱们不可不防,若让三丫头知道自己要嫁入平南王府……”老太太话还未完,那白桃已端了火盘过来,老太太连忙将信烧了,二人一同去了佛堂。
如芝只觉得心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怪道老太太近日待三妹妹那般和善,原来是打着那样的主意,原来她也有所怀疑,但自己总告诉自己是老太太想通了,发现三妹妹的好才让她管家的,只可笑她一直是自欺欺人罢了。
抬着沉重的脚步,她缓缓步向议事厅,到了那里,沈如意却笑着迎了上来道:“二姐姐,你可来了,这会子正是事多。”
“三妹妹我正要找你……”如芝正想说话,那府里的媳妇妈妈们忙跑过拿着对牌领东西了。
二人将大小事务安排完毕,又有下人来报说“天下第一绣”京绣坊的老板娘萧荷娘亲自上门求见三小姐,如意跟如芝说了一声,亲自在晚晴阁接待了荷娘。
荷娘不由的上下仔细了打量了如意两眼,连连赞道:“人说慧质兰心,今儿我可算见着了,像小姐这般出身名门望族,果然见多识广,有七窍玲珑之心,竟想出在雪浪纸上作绣。”
如意淡淡一笑道:“萧老板不妨有话直说。”
荷娘笑道:“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我的来意想必小姐已明白几分,左不过还是当日的那几句话。”说着,脸上闪出微微露出期待之意又道,“小姐的作的纸绣极好,若小姐有意可否将那纸绣技艺传给我京绣坊。”
冬娘在旁笑道:“咱们小姐的纸绣技艺能被京城首席绣娘萧老板瞧上,当真是极难得的。”
如意笑道:“蒙萧老板青睐,实感荣幸之至,若萧老板当真喜欢,我便把那纸绣技艺传与萧老板如何?不过,萧老板是个聪明人,这技艺可不是白教的。”
萧荷娘见沈府三小姐有了与她做生意的意向,面上微微露出喜色,在她来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打鼓,上次他派人来试探沈如意,结果那人回去之后说的不清不楚,她反更加心焦了。
自那日沈家三小姐在瑞亲王府大放异彩,她的绝世纸绣技法在京城都传遍了,现在京城各大绣坊都跃跃欲试,想着找沈家三小姐学了技法,若不是她们是皇上御赐的官家绣坊,岂能这样轻易进得了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