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巫山云雨（完）
业火灼烧着天空。
炽热充斥着世界！
巫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异常的温度，但是他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头顶上的火焰的意思，他的一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瑶姬！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巫咸知道那是因为业火灼烧灵魂的痛楚让她无意识间开始的颤抖。
巫咸无法使用业火，但是他听说过这种火焰的诡异和强大！它不仅如有实质一般地能够灼烧世间的一切，它更是一种直接拷问灵魂的火焰！它是佛家所称的“恶业害身如火”，指的是在地狱之中焚烧罪人的火焰！在佛经之中它仅仅只燃烧罪人，但在现实之中，它自然没有这么诡异而强大的识别能力了！
能力本身没有好坏，只有各自的特点。业火也不例外，这种火焰以灵气、能量、灵魂作为燃料，一旦沾染，极难熄灭！就算物理层面之中熄灭了，也依旧会钻进身体、深入灵魂，直接咬住灵魂燃烧！
灵魂被灼烧并不是没救了，但必须直接从灵魂层面进行治疗！
这种治疗方式必须由灵魂的所有者本人进行，或者由她亲自开放自己灵魂，接受别人进来着手治疗！
——这二者，此时的瑶姬都不会做的！
巫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接着他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忽然寒气在这炽热的世界之中突兀地出现，一口气笼罩了他的周身。
“没用的，如果我拒绝你，你是不可能直接对我的灵魂做任何手脚的。”瑶姬笑着摇了摇头，她看起来笑得颇为开心，不知道她到底在考虑着什么，“来吧，就让我们两人死在这里吧！巫咸，就让我们两个一起被火焰烧死吧！”
“……”巫咸沉默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然后轻轻地说道：“好啊。”
瑶姬一愣，接着只见到巫咸同样对那一大团业火伸出了手，动用魔力引动那火焰！业火本身对魔力啊、真气啊这些能量极为敏感，他刚刚引动魔力，那深黑业火便点燃了魔力，并且随着他发出的魔力一口气燃烧向了巫咸。
火焰一瞬间吞没了巫咸的身体！
“巫咸？！”瑶姬彻底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画面，她不能接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一下子激动起来，冲向了巫咸的方向，“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死去！？你应该死在我的手中，怎么能这样死于自焚呢？！巫咸！巫咸！巫……”
“呵。”
轻笑声响起。
下一瞬间，瑶姬被一个极度冰冷的身躯给紧紧拥抱住了！
——是巫咸！上当了！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极寒的冰窟，不仅是身体被寒冷冰冻得有些僵硬，僵硬地连巫咸怀抱都没有力气挣脱了，更要命的是她的灵魂！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这一瞬间透彻心扉的寒冷冰冻给冻住了！
“嘶——”
寒气泄露出来的声音。
瑶姬转动着身上仅有的能够转动的眼球，看向了巫咸，他身上已经浮现出了大规模烧伤的痕迹，刚刚业火的确是缠绕上了他的身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是他并没有像是瑶姬自己一样，被那难以摆脱的火焰一直灼烧到灵魂深处！他在主动碰触火焰之前，先一步做好了准备！
他用寒冰的术式给自己降温，也用以熄灭了深黑业火！事先做好了准备的他给了瑶姬一个惊喜！
“你果然还是不放心我啊，瑶姬。”
“不……不是……我……是……”瑶姬极为艰难地否认道，她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着，看着巫咸主动放开拥抱自己的动作，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脸上浮现着无比幸福的表情，她那难以转动的大脑之中浮现出了些许恶心，但是她口中想要说出的否认之话却如同挤牙膏一般，短时间根本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没错，你并不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而是希望能够亲手杀掉我。”巫咸立刻收回了自己那副恶心的表情，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表情似的，“我明白的，都到这一步了，面对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被巫咸逃走，被他用‘自杀’、‘自焚’的形式完结一切，你肯定会不高兴的。我没说错吧，瑶姬。”
——他没说错。他想要用这一份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将灼烧她灵魂的深黑业火熄灭！
——他打算救下自己！
瑶姬艰难地理解着他的话语，然后闭上了动弹艰难的嘴唇。
——不可能的！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都到这一步了，就算无法彻底拯救你，我也不愿意你死于自杀和自焚。”巫咸呼出了一口白气，将他自己体内的寒意彻底吐出，然后微笑着伸出手来想要打一个响指！他要使用刹那治好瑶姬，这样，他们两个的战斗又将持续很长很长时间，他就又有时间尝试拯救瑶姬了！
“刹——”
巫咸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咽喉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理解是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勉强转动着脖子去找这个凶手，却一无所获！但旋即，他便将视线放在了眼前的瑶姬身上。
她大部分身体已经变成了冰雕模样，再这样下去，没多久她就会死于低温和灵魂的冰冻！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巫咸根本不会怀疑，但此时被自己冰冻的是瑶姬。
——她……
“哈……哈……呼哈……”
瑶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是她的身子因为冰冻而极难有大幅度的变化，就算大口大口喘息，她已经难以吸入足够的氧气！她的本质是地缚灵，是灵体，但是这具身体本身是拥有生命的！千年之前她失去的是自己的本体、那一颗瑶草！她修炼出的人形与她的本体是分开存在的两具身体！这道寒冷不仅冻结了她的灵魂，更是直接破坏了她残存下来的这另一具身体！但是……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她大口大口呼吸是为了尽可能榨取一丝氧气和灵气！她的脸冻得煞白，但是表情依旧坚毅无比！
一股尖锐的力量一瞬间捅穿了巫咸的胸口！大量的鲜血一下子从他的胸膛迸出！巫咸张开嘴来，大口大口鲜血也从他的口中溢出，他的脖子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死死掐住，几乎和瑶姬一样难以呼吸！他的意识在缺氧和疼痛之中快要熄灭，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用尽脑海之中最后一份清醒，然后运转魔力！
“砰！”“噗哈！”
随着一声清脆的爆炸声将那股掐着自己脖子的力量打碎！巫咸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上，然后大口吐着鲜血！但是他根本不顾上在做什么多余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喊出了那两个字！
“刹那。”
一瞬间，大地被冰雪笼罩！不过很快，他们附近脚底下的冰雪又被天空之中那比太阳更近、温度也更高的火焰给烘烤融化！
巫咸身上的伤势飞快地愈合，但是他发动刹那不是为了拯救自己，他的目的从来也永远都只有一个！
——拯救瑶姬，拯救眼前这位拯救过自己的女子。
“兹——”
刺耳的寒气响起，随着这响声，瑶姬身上的冰冻同时解封！她在解冻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冲了过来！同时，那一股神秘的力量再度出现在巫咸的周围，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就再度控制了他的身体，将他强硬地按在了地上！
“再见了，巫咸！”
这是在刹那之后，瑶姬说的第一句话，在这一瞬间，那种神秘的力量化作了尖锐的利刃，再度贯穿了他的胸膛！这一次，瑶姬没有再给他留下任何机会，连续跟上了好几次攻击，生生将他的胸膛捅了个稀烂！
“我……赢了。”
瑶姬一个趔趄，也跌倒在了巫咸的身边，就算刹那能够将她的身体调整到一个季度后的状态，也难以治愈她灵魂之中本身存在的疲惫！她能够在如此多次的刹那之中一直保持着清醒，是依靠着她本身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但是这强制清醒同样让她彻底透支了自己！而瑶姬清楚地明白，这一次一旦自己昏迷过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刹……”
“哈……巫咸，放弃吧。”瑶姬看着巫咸，强忍着眩晕的精神说道，“刹那不是万能的，它的发动也是需要魔力的运转的……你已经输了！”
“刹那……刹……刹那……”巫咸倒在血泊之中，仿佛不信邪一般地念着，不断地念着，但是明年的春天始终没有到来，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已经死去了！甚至连一丝魔力都无法榨取出来发动刹那，他看着瑶姬，嘴中全是血沫子，他艰难地说道：“瑶姬……我……我……没……输……”
“你输了。”
“不……我……”他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同时极为费力地抬起了手，将手艰难地碰触着瑶姬的脸庞，在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擦出了一道血迹，“我赢了……”
“……”
瑶姬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问。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说，但是以她对他的了解，巫咸这个男人在这种时候死鸭子嘴硬的。
——既然他说自己赢了，那么……
瑶姬还在思考之际，她忽然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一晕，险些没有直接倒下！她咬了咬牙，右手狠狠地一拍地面，才支撑着自己没有直接倒下！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才大声质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巫咸！你！”
“呼——”
火焰点燃。
不是业火，是一朵十分漂亮的白火。
瑶姬微微一愣，这朵白火和她的白火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此时忽然出现的，不只是这一朵，几味复杂而浓郁的药香忽然从火焰周围飘散而出，而倒在了一旁血泊之中的巫咸，已经完全沉默了下来，就好像彻底死去了一般！瑶姬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只见那一朵火焰将那一道道药香一点点点燃，然后悠然地飘向了巫咸的尸体。
“这几味药材……是长生不死药的辅料吗？”瑶姬这个时候忽然反应了过来！她同样也有一些药理知识，也跟进过早期的研究，对此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的，她的脸色微变，死死地盯住了那一朵白火！
它飘到了巫咸尸体之上，然后一点点地烧毁了他的身体。火势并不大，但是那一股子药香却越来越浓重，这朵白火的温度极高，很快便将巫咸整个身体完全点燃，渐渐烧
成了灰烬。
那些金色的粉末，量并不大，就算全部凝结在一起也不过只是零星的一点点！然而还没完！白火还在摇曳之中，并没有熄灭，瑶姬看着那一朵火焰，她的心脏开始猛跳！虽然瑶姬的精神力已经开始几欲崩溃，根本撑不住身体、灵魂不匹配带来的疲惫！刹那的效果随着巫咸的死去同时消失，她的身体状态回到了最初的刹那的时候，但是灵魂却回不到那个时候去了！她眼前不断旋转、漆黑，这与巫咸死亡之后她的松一口气离不开干系！但是此时的她却再度咬紧了牙关、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巫咸想做的事情……她已经隐约猜到了……
那一朵白火摇曳着，但是接下来，在它的正上方，忽然凝结出了一朵迷你的乌云，它开始泛起了闪电，并飞快地降下了大雨！那雨水覆盖了白火，后者在雨水之中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继续摇曳的同时更是蒸发了大量的雨点，弥漫出了一片朦胧的水汽！
雨水滋养着大地，那被深黑业火所灼烧了的大地在这一份迷你大雨的滋润下，恢复了它原本拥有的神迹！在巫咸尸体的灰烬残骸之处，一颗颗绿色的新芽忽然从地面破土而出，它们生长地极快，一边沐浴着点点雨滴的同时，在白火的照耀下，枝芽极快地成长，并且开始收集起了巫咸残存的灰烬！
随着枝芽的不断生长，大量的泥土开始不断地翻动，将底部的泥土往外翻，将外部的泥土盖在底下，大地沉默着，丝毫没有理会那植物根系本该拥有的固本能力，沉默着张开了它贪婪的大嘴，将巫咸的尸体灰烬大口大口吞进了地底！
而最终，一些些灰烬粉末被不断翻动的泥土再度带了出来！但是这个时候，它们却已经不再是原本所该有的颜色了，而是开始泛出了些许金色！那是一种属于金属的光泽，但是同时，那些金色的粉末之中又散发除了些许药香。
接着，白火、大雨、新芽、泥土、金色粉末……这一切的一切忽然瞬间消失，仿佛刚刚只不过是瑶姬在精神恍惚之中做的一个梦一般！但是巫咸消失的尸体却又告诉了瑶姬，刚刚她所见到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那是奇迹！是巫咸为了自己而达成的奇迹！
她的手有些颤抖，因为不知不觉间，一颗纯金色的丹药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时间已经来不及她再多做犹豫了，瑶姬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整个世界都朦朦胧胧的一片，她每走一步甚至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感到天翻地覆般的眩晕感！这一切都在告知着她，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瑶姬没有再多做任何决定了，她只是将手中的丹药服下，然后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变化。
“……”
“……”
“……”
淅淅沥沥的雨滴开始落下。
风云密布的乌云笼罩天空。
整个世界仿佛开始哭泣一般，大雨在简单的前奏之后倾盆而下！那仿佛让整个世界颠倒的悲伤之情直接化作了这一场大雨！这一场大雨直接将整个世界倾倒，毫不犹豫地宣泄在那一场大火之上，足以燃烧灵魂的深黑业火却是敌不过这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大雨，毫无还手之力地渐渐熄灭，除了蒸发出了大量水汽以外，它们什么都没有做到。被火焰和之前大战所破坏的灵山山脉也在这一场静谧而博然的大雨之中，渐渐地恢复了原本所拥有的灵性和元气，仿佛过去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全是如梦泡影般转瞬消逝。
瑶姬身上的气息陡然膨胀着，满溢的生命力在她的身上不断涌出！但是发生了变化的，不仅是她的身体层面，她的气势一下子恢复到了千年之前那种尚且拥有本体时期的时候。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为她的本体，也就是那一颗瑶草早在千年之前就被巫咸吞食下去了！那之后，她就永远地失去了本体，进入了现在这样半生半死的状态……但此时，她就仿佛再度拥有了本体一般。
——因为我吃掉的，是巫咸的尸体……
——因为我吃掉的，是我的本体……
直接用五行之力构成瑶草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因为巫咸没有另一颗瑶草的样本，根本无从知道瑶草的五行构成！但是，他这辈子见过一颗瑶草，也吃过一颗瑶草！那颗瑶草的力量直到千年之后的现在，依旧在他的身体之中作用着。
——如果用自身的身体作为原料，不就可以用五行之法，直接炼成那一颗药材，直接炼成长生不死药了吗？
她猜测他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件事永远无法证实了，因为巫咸已经化作了一片灰烬，然后化作了那一颗丹药了。
瑶姬站在这一场大雨的最中央，她仰着头，望着天空，就这么任由着大雨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她的嘴皮子微微动了动，但是在这一场宣泄着一切的大雨之中，她说了什么，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什么都听不见……接着，在大雨之中，她倒下了，她消失了，她再度融入了灵山与自然之中。
大雨渐渐地停下，水汽和云雨却还没有散去，但是在这一片巫山云雨下，瑶姬和巫咸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在那朦胧的巫山云雨间，一颗幼小的瑶草忽然出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就这么静静地摇曳着、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