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裴杨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从甄懿嘴里不自觉地吐露出的甜言蜜语这回又有多少的可信度。掌心紧贴着甄懿胸口细嫩的皮肤,心脏在他的沉默中越跳越快,像是炉子上快要沸腾的水壶盖子。他也在发抖。
甄懿猛地咽了口口水,更紧地抓住裴杨的手腕,似乎害怕裴杨会逃逸或者蒸发,嗓音颤抖着:“裴杨,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很多次,所以,所以你不愿意再——”
“不是。”裴杨低声安抚他,他感受到两颗心同样痛苦而焦灼,“你别害怕。”
裴杨看着他:“我是不是一直让你害怕?”
“没有。”甄懿摇摇头,又故意说,“我就是现在有点害怕。我怕,怕我再也捂不热你的心,怕你彻底对我失望,我说过,我学东西不快,脑袋也不聪明。”
“你很聪明。”裴杨轻声打断他。
裴杨掌心贴着他胸口上滑,朝上托着他漂亮绯红的脸,眼睛赤红,“甄懿,我只是对自己不抱希望了。”
甄懿反应了几秒钟,有些错愕地说不出话,半晌,轻轻地猫着腰靠过去,无比轻盈而炙热地抱住了裴杨。
裴杨就像冷酷的锡兵小人,轻易地被甄懿的体温融化了,他故作冷酷的眉目,刻薄残忍的嘴唇,竭力克制冲动的四肢,全都被融化了。
裴杨把脸埋在甄懿的颈窝里,好久没说话,滚烫的眼眶贴着甄懿凉润的锁骨,像小男孩儿闹脾气。
“抱一会儿,抱一会儿也不算和好,没关系的。”甄懿摸摸他的后颈。他总是能读懂裴杨所有故作狰狞的倔脾气。
裴杨更用力地抱紧了甄懿。
他们两个似乎都对对方失望了太多次。可是归根结底,他们是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一次次的心意试探,一次次的发泄和伤害,一次次的哭泣和退缩,一次次的懊悔和心疼。
裴杨发现,安慰人的甄懿自己也在发抖。甄懿已经是一根被裴杨旋得太紧的银条,痛苦地变形,再也承受不了下一次旋拧和伤害。
裴杨心想,我是傻逼吧。
就在裴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永远很忙碌的手机又响起来,难得的温情时刻被打碎。屏幕上跳动着斯蒂文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想装作没听见。
还是甄懿摇了摇他的手,“电话在响。”
“······不接。”
“接吧。”
“······现在好像不是接电话的时候。”裴杨有时候简直搞不懂甄懿,他又深吸一口气,一只手不安地抓住甄懿的手腕,另一只手用来接电话,“喂,老师。”
“好,我明白。······今晚?······有点事情。那行。”
电话挂断,两个人又继续在黑暗的卧室里借着淡淡月光面面相觑,像是从没好好看过对方的脸似的,陌生地,试探地,炙热地,回避躲闪,转瞬又胶着缠绵。
像一段被特殊加密的摩斯密码,传递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甄懿咬了一下嘴唇,没忍住笑起来,很短促的一声,又赶紧收住。
“笑什么?”裴杨说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要给你的老板加班?”
这个行业里,老师确实也是他的老板,裴杨不否认,“对啊。”
“我在论坛的时候看到过你的老师。”甄懿轻声说,“是一位意外英俊的老绅士。”
裴杨压低睫羽,不快地说:“他喜欢年轻健美的运动员。”
“······竟然这样。”甄懿弯眼笑,眼睛下又现起两条小小卧蚕,“那,那你今晚回去吗?”
“不回去。”
甄懿明明在笑,还故意问:“会不会挨骂啊?”
“那就挨骂。”裴杨冷酷道。
甄懿往后坐了坐,把薄被掀开,像是自荐枕席,“那,要不现在睡一觉吧。明天早点去做。”他语气很温柔,“我会把闹钟订好。”
裴杨没动静,几秒钟后,躺进甄懿的被窝。
一躺下,甄懿就贴过来,手脚并用地缠住他,似乎怕他跑掉,柔软面颊贴着裴杨胸口,尽力放轻呼吸。
裴杨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揽住他的腰,过了一会儿,他在黑暗中开口,“一股药膏味儿。”
甄懿小狗似的在被子里嗅嗅,又把脑袋钻出来,“臭吗?那我去洗个澡。”
“······不用,”裴杨轻轻抱住他,“别说话了,安安静静的。”
两个人躺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除夕之夜。辞旧迎新的时刻,外面鞭炮烟火声不断,嘶哑喧腾地祝福着。妈妈在隔壁房间里睡觉,偶尔轻轻咳嗽两声。他们也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块儿,呼吸近得像贴着嘴唇,手脚都被对方莫名其妙吸引着,想要逃开,却始终没有行动。他们好像都被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平凡幸福麻痹了。
甄懿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可笑,亲密至此,怎么还能觉得自己和裴杨只是普通好友呢?
他满足却又忐忑,他想,越过那么多的误会、嫉妒和彼此伤害,他们之间还存在可能吗?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他们是被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吵醒的。
裴杨头发乱糟糟地把脸埋在甄懿的枕头里,不想起床,也不许甄懿起床。花了整整十分钟,甄懿才把他从被子里弄出来,推进里洗手间。
裴杨穿上昨天的衬衫西裤,精致脆弱的面料泛起隔夜的褶皱,看上去不太体面。他有点茫然地叼着牙刷,看到甄懿拿着他的领带过来,他下意识就低了头,简直像某种大型犬的条件反射,等反应过来,甄懿已经在给他打领带了。
甄懿永远能把裴杨的领带打得很漂亮。
“我第一次给你打领带是在那家西装店。”甄懿轻声说,白水葱似的手指缠着领带。
“嗯。”
“你那时候都没有穿过正装。”
“我不喜欢穿西装。”
甄懿笑笑:“我好像一直在无意中强迫你快快成熟。”
裴杨抿唇看着他,长舒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抱了他一下。
“裴杨,我们的时间好像完美解释了相对论,快乐,但是短暂得可怕。”甄懿抽噎,“好像没有什么时间留给我们了。”他吸吸鼻子,“不要把我留在原点。你知道,我是蜗牛,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离开原地,有可能,我一辈子都停留在这里了。”
命运像是要证明他的担忧,裴杨的手机又响起来。
甄懿无力地垂着脑袋,猛地打了个哆嗦,好像在临近夏天的天气里被冻得骨头嘎嘎作响。
裴杨看着他漆黑柔软的发顶,平静的,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扔进了沙发缝隙里。
“领带还没打完,继续吧。”
裴杨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