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跟着宫婢将自己的一车行礼安顿在殿内后,便有给使传唤要许文茵去见过太后。
她算是这群跟着来的贵女郎君里唯一一个从未和太后有过交集的,自然该去拜见她。
许文茵只重新理了理发髻,便随着给使往正殿而去。
这处温泉行宫不似皇城那般肃穆得叫人喘不过气起,时有鸟雀自天际飞过,又有远处山猿的呜呜啼鸣,一抬头,便是层层叠叠向天际蔓延而去的崇山峻岭,晨时还有白雾袅袅,乃一派生机。
到了正殿,里边似乎早有先客,能听见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
许文茵垂眸敛目,毕恭毕敬,待要跪地行礼,上首的严太后才唤她:“你就是茵娘吧?哀家还不曾见过你呢,快上前来。”
声音和在上元宴时听见的一样,不急不缓,韵味雍容。
刚走近,就被严太后携了手,那双手不见一丝细纹,肤白纤瘦,瞧着竟比魏氏都要年轻一些。
严太后入宫晚,不曾怀有龙嗣先帝并皇后便早早病去,严太后成了宫里头分位最高的妃子。
抚养尚在襁褓的太子一事落到了她头上,后来秦追登基,她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后。
严太后这一生,便是世人常道的顺风顺水,踩了大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文茵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问什么便答什么,细声细气,顺从乖巧。严太后虽态度热情,但许文茵看得出她眼中没有真的喜爱。
约莫是说得久了,下头坐着的严七娘不耐地娇嗔道:“我只道旧姓礼教严苛,却不知能把人教得像个木头,凭的没趣。姑母还同她说什么呀。”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严太后却笑骂:“你不就惦记着我宫里那温泉池么,急什么,等天色再晚些,还能瞧瞧夜景,岂不更好?”
话中自然毫无责备之意。
她又转过头与许文茵说,这回说的话就是重点了:“茵娘也来吧,你们这些关系好的小娘子在一块,也不拘束。”
许文茵心道您究竟从何瞧见我和严袁两家的小娘子关系好了,但此处自然由不得她拒绝,只好垂首应是。
正要告退,殿外忽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响起给使的声音:“娘娘!”
“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给使道:“回娘娘的话,是……朝华长公主发了怒,遣奴来请娘娘过去。”
长公主?许文茵虽没听说这回宫里来了哪些人,但对这位长公主倒有所耳闻,是先帝和已故皇后唯一的女儿,乃是天子的同胞姐姐。
她不由就忆起前往行宫时,与自己同乘一车的那位贵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怪道气质倨傲,穿着华贵。
严太后道:“发怒?到底出了何事?”
给使道:“是、是谢小侯爷闯了祸,在长公主殿前与人争斗,被长公主找了个正着……”
他说得很是委婉,谢倾那哪儿是争斗啊,边骂边打,就差把人弄死了。当真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若非长公主瞧见,恐怕就根本没打算停手。
严太后怔了一下,倏地站起来,“还不快带路。”一顿,回眸,“早晚都要见见朝华,你们两个也来吧。”
朝华很生气,不仅生气,还很想亲自下场给这三个不长记性的二世祖几巴掌。
宫人已经把惨烈负伤的苏二抬进了屋里,屋外殿下,朝华的身前整整齐齐跪了三个郎君。
她先抬手点着严六:“严六啊严六,我以为你长记性了。啊?这才几天,你就跟这王八蛋混在一起了?”她指向旁边的谢倾。
严六还没说话,谢倾就忙不迭地答:“长公主明见呀,这事可不怪十三。是严六这厮自己非要凑上来和我玩,他打人菜得不行,我还不乐意带他呢。”
严六睁大眼珠子:“还不是你说要偷摸溜出行宫抓山猴,要不然我才不同你——”
“闭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朝华一喝,二人乖乖闭了嘴,谢倾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看她,似乎还觉得委屈。
她揉揉眉心,指着林二宝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我原以为你还算有个正形的,没想到也跟着他们胡闹!”
林二宝着实冤枉,他方才又没打苏二,是谢倾一个劲地揍人,严六因着和苏二有点过节也在旁边喊加油。自己默不作声最听话,如今却惨遭连坐。
只得道:“我们和苏二那厮一向不对头,瞧见他就没忍住……”
“没忍住?”朝华险些气笑,“好一个没忍住!”
她已这般勃然大怒,谢倾却像没看见似的,可怜巴巴地抬着膝盖又往前挪了两步,“长公主,十三错了,十三下回再不敢了。公主消消气,若气坏了身子那多不值当。”
严六也跟着叫:“呜呜呜呜表姐,我我也知错了,我再也不跟谢十三玩了!”
正在这时,外头给使常唤了声太后娘娘到。
朝华脸色一沉不再骂,待太后进来,便将方才的事一口气说了,末了道:“我看不罚罚谢十三,他是长不了记性的。”这都多少回了,那膝盖像是跪不烂似的。
严太后好笑地扫这三人一眼,还道什么事,原来是想从长公主的宫室这头溜出行宫去抓什么山猿,苏二是倒霉碰上了他们。
“娘娘,十三真知道错了,我就不该去揍苏二,他皮实长得还磕碜,揍他都掉了我的价。”谢倾眼巴巴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严六也哭:“姑母,是谢十三这厮非要拉上我的!侄儿怕他揍我,不得不从啊呜呜。”
这都十七八岁的人了,简直宛如六岁稚子,严太后被这俩祸害吵得头疼。
她道:“罢了,你们给我捅娄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念在初犯,在殿下跪两个时辰再起吧。”
“朝华觉得呢?”她问长公主。
太后都这样说了,朝华还能有什么意见,可惜就是不能亲手处置了这几个王八蛋。
许文茵本来在太后身后好生站着,见谢倾神情委屈,说的话却没一句真在认错,反而极其理直气壮。
她没忍住,背过身去掩嘴笑了笑。
谢倾跪在地上,视野很低,只能看见烟青襦裙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一背过身,拉扯中,不经意间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脚踝,伴随着她如银铃般低低的笑声。
谢倾的视线微微凝了凝。
让三人老老实实在远处跪着别来碍眼后,朝华才请太后进殿。
许文茵并严七娘同朝华行礼拜见,离得近了,她总算看清朝华果真是和自己同乘一车的那个女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使面对太后她也没什么可称得上“热情”的态度,不咸不淡问了她们二人几句便没了下文。
严太后道:“我今儿坐车也着实累着了,你若有空,不若去瞧瞧追儿。他身子也不好,今晚约莫也得在殿里了。”
朝华不明白她为何在这时提这一茬,待看见太后拉了旁边许文茵的手,冲她说了句“茵娘还不曾拜见过陛下吧,不若今儿就同朝华一道去。”,方才反应过来。
她是知道太后打算给秦追立许家二娘的,就是没想到这般火急火燎。
不过朝华对政事向来兴趣不大,太后开口,她就点头:“行,那你一会留在我殿里,我带你一道去。”
许文茵垂首:“多谢长公主。”
早晚要去,和朝华一起,总比随便被个宫人引着去要强。
已至黄昏,朝华估摸着秦追要睡觉也该醒了,便点了几个宫人跟着,带了许文茵走出宫室。
一下殿,遥遥就看见那三个可可怜怜的人影跪在余晖之中,中间那个高一点的还好,跪得趾高气昂稳稳当当。
其他两个已经东倒西歪,约莫是体力撑不住,颇有点像被砍了一刀的歪脖子树。
朝华看见就来气:“改日再叫我撞见,定要好好治治这谢十三。乞丐都要三分薄面,他简直就是没脸没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文茵又不由想笑,不管梦里如何,起码现实里的谢十三的确不怎么吓人。
二人径自往天子寝殿而去,因着早有通报,来迎她们的是御前大总管盛全。
却是说秦追下令谁也不见。
朝华冷笑一声:“盛公公,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盛全一顿,无话可说,退身领她们向前。
许文茵知道严太后权势之大,却不知竟能让天子这般形同无物,连说的话也无人信服。
她想起梦里的秦追,心脏莫名揪了一下。
将至殿内,一只青瓷花瓶嗖地一声被人横空掷过来,砰地在朝华脚边碎了个完完整整。
殿内宫人皆扑通跪倒在地,有想上前替她拂拭裙角碎片的也被她拦下。
“你如今脾气倒是挺大。”她几步走进去。
“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追自榻上发出一声暴喝,高举的手中攥着一只白瓷茶蛊,仿佛这就是他防卫自己的武器。
“……你,”看清来人是朝华,他的神情缓和了一瞬,下一秒又阴沉下来,“你来做什么?滚,给我滚出去!”
对自己的同胞姐姐竟也是这般态度。
许文茵一直在看秦追,满布阴戾的神色,瘦小得不像是十七岁郎君的身体,如同小兽般对外人呲牙咧嘴。这些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如今真人站在自己面前,她仍有些不敢相信。
他真的会死吗?会被谢倾亲手斩除?
“你又是谁,谁准你进来的!”
秦追目光一转,瞪向许文茵,眼底泛着冷光。
许文茵跪下行礼:“陛下万福金安。回陛下的话,民女姓许,在家中行二。”
“许?”秦追蹙了眉,高举的手仍没有放下的意思。
只眯着眼将许文茵打量片刻,倏然想起今日在马车上看见的许家二娘,就是眼前这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股火气就冲上心头,毫不留情地将茶蛊冲她面门砸过去,伴随着暴喝:“滚!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赶紧给我滚出去!”
他出手太快太猛,毫无预兆。
那白瓷茶蛊一声惊响,竟当场在许文茵面前破裂开,碎片飞溅而出,直击她的面门。
殿内宫人齐齐惊呼,朝华也没料到秦追下手竟这般不知轻重。
她忙蹲下身去看,还没看清许文茵的脸,就看见两滴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摊开成血珠,触目惊心。
那溅出来的碎片竟直直在许文茵额上划下了两道血痕,虽细长好在并不深。
朝华松了口气。
“秦追,你给我收敛些!”她抬起头怒喝,“平时冲宫人发发脾气也就由你了,真当自己是什么三岁稚子不成?搞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朝华发起怒来比秦追来还要凶恶几分,一声呵斥便让秦追僵了僵手臂。
跪在地上的许文茵灼痛了他的双眼,他抬起头冷笑,“我收敛?你还要我如何收敛?我已经足够收敛,都快收敛成一条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句话的声音太大,分量太重,充斥了满腔幽怨与绝望,闹哄哄的殿内安静下来,就连朝华也沉默不语。
额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开始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些,心头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更让许文茵难受。
她看不出打砸杯子的秦追有多么残暴不堪,只看得到他在拼了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就像被猎户逼至绝境的小兽,若可以选择逃离,他早就这么做了。
宫人已叫来御医,几个宫婢忙上前将许文茵搀起,带她去了偏殿。
等人一走,朝华就对榻上的秦追道:“立谁做皇后那是太后的意思,你冲她撒气又有什么用?”
秦追躺在榻上一言不发。
“她今日让许二娘过来看你,就是想试试你的反应。这下好了,你反应这般激烈,她下回再安排类似的事就会留有后招。”
朝华说了好些话,秦追置若罔闻,望着紫纱帐幔的眸中满布冰霜。
约莫是知道说也说不动,朝华蹙蹙眉,懒得多费口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追还不到记事的年纪就被交到了太后手里,朝华与他相处的日子属实不多,反正他一向只把自己看作是太后那头的人。
但没办法,这就是朝华决定的生存之道。她自认自己可比秦追聪明多了。
许文茵处理好了伤口,消息也传到了太后耳里。不过她倒不曾问什么,似乎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只道既然受了伤,就不必随她们一道进温泉了。
而另一边,谢倾三人总算把满满当当的将两时辰跪完了。
跪得严六双腿不能行,只能瘫在地上呜呜哎哎着要回家。可眼下天色已经暗了,这边又没宫人来,他哭也没用。
谢倾和林二宝就还好,林二宝还皱着眉,谢倾却甩甩胳膊,依旧是精神焕发,真看不出是方才在大理石砖上跪了两个时辰的人。
“如今天都暗了,咱们要踩点也得明儿天亮了再来。”林二宝道。
他和谢倾打算找个方便进出的围墙,拉严六当替死鬼,趁机出去把虎头山的匪窝给端了。
今儿好巧不巧却被苏二撞见,谢倾怕他起疑心告状,二话不说上去就一拳把他揍了个瞬间失忆,半身不遂。
可怜催的,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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