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我不想知道
祁若茗突然发了疯。
何燕得知消息时正在办公室里查看患者的档案,最近新批进来一部分有助眠功效的仪器,因为这种仪器不能乱用,需要结合患者的病情和过往经历来筛选,所以她最近一得空就一头扎进在院患者的档案里。
专门照顾祁若茗的年轻小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白皙的脸上明显印着一个鲜红的掌印,眼睛里含着泪,却不是委屈的,而是急的。
“何医生您快去看看吧,她发病了!”
待何燕赶到病房的时候,书景已经站在门口,一脸的愁容。
“她的情况很差。”因为患者极其抵触男性,所以书景根本踏不进病房的门。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房间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何燕的眉头紧皱,祁若茗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将近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她从未发过病,就算之前的负责人是书景,也没有遇到过这么惨烈的情况。
他们是专业的,可以通过患者的行径来预测后续治疗方案。
何燕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地对书景道:“你给祁青暮打电话,让他最好过来一趟。”
书景顿了顿,道:“他这周才开始实习,是不是……”
“到底是这边重要还是那边重要?”何燕的音量提高了不少,“朋友那边我会去说,总之你让他尽快赶过来。”
书景点了点头。
进入病房之前,何燕想过屋子里会是怎样一片狼藉。但是当她真的踏入病房中,散落在地上的各种塑料摆件和床单枕头几乎将小小的病房填满。
往日不发病时温柔有礼的女人站在单人床床尾的地方,呆愣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画。
那是一幅很普通的画,是很便宜的那种塑料的,看着很大,实际上很轻。
患者的病房里从来不会摆放可以达到伤人目的的物件,包括家具都是。
她缓慢地走近,悄无声息地靠近祁若茗,这期间女人一直没动,她仿佛被那幅画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时间忘记了一切。
何燕靠近后,还没说话,突然听见女人声音冷清地说:“这画真好看。”
她仍固执地盯着那处,可这句话却是对何燕说的。
何燕沉默几秒,而后笑着说道:“是啊,若茗很喜欢这幅画吗?”
两人的对话像是在闲聊,而何燕也确实在把朋友间闲暇时聊天的氛围代入,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柔平缓,这样才能有效地缓解患者精神上的躁郁。
祁若茗眨眨眼,僵硬地歪了歪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瞳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何燕,看起来有些吓人。
“你来做什么?你想要带我去吃什么?吃完之后又带我去哪?”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调没有起伏,像是一个机器人在完成任务一样。
何燕心里一沉,因为祁若茗的状态明显是记起了过去的某一片段,而且她眼中的自己……
很可能已经不是‘何燕’了。
“若茗。”何燕小声地叫她,在对方的注视下,缓慢后退了一步,“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有点无聊。我们不出去,也不吃饭,好不好?”
她放低姿态,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需要陪伴治疗的人。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唤回的祁若茗的意识,但是这一次,她失败了。
脸色苍白的女人只是看着她,半晌,收回视线,冷漠地说:“离我远点。”
她不想要聊天,也不想走,更不想吃饭。
她现在只喜欢这幅画,很喜欢。
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何燕一刻也不放松地观察着祁若茗,她现在只希望祁青暮快点来。
——因为祁青暮是祁若茗的解药。
自从知道了他们的过往之后,何燕真的对这对姐弟感到怜惜。她从师弟那边接手祁若茗这个患者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些行为和想法,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放过,也是在偶尔跟书景聊起她的情况时,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一直很恐惧男性的祁若茗其实根本不害怕祁青暮,即使后者一直因为性别缘故不敢常来探望她。
用书景的话来说,就是他跟祁青暮沟通患者状况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了男性的位置上,所以每当书景觉得患者对男性的恐惧加深时,祁青暮就只会默默地担忧,却不敢来探望。
但是何燕后来发现,祁若茗与她心平气和聊天时,提到最多的就是弟弟。
记忆中的弟弟、她所期望做出一番贡献的弟弟、这几天来看过她弟弟……
全部都是祁青暮。
何燕忽然感觉到一阵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面对数不清的患者,只有在祁若茗这里令她感觉到了棘手。
空气仿佛绷成一条线,紧张感弥漫在四周,何燕没有动作,她只能沉默着站在安全距离内,以防患者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地上的狼藉只是小小的开胃菜,每一个失控的患者几乎都会以这种方式来发泄体内的躁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的。
屋内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是何燕背后就是房门,大概也不会听到脚步声。他们说话的声音很模糊,但她知道,来人必然是祁青暮。
她看着仍然沉浸欣赏画的祁若茗,慢慢转身,在对方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离开了房间。
刚一出去,他就看见祁青暮焦急地跟书景说着什么,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冷脸男生,长得很帅气,衣品也不错,肩宽腰窄腿长,此刻他打量四周,眼底的疑惑之色不掩,看见她出来的时候,还侧眸瞥了一眼。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她立刻收回视线,对祁青暮道:“你来了,快。”
“师姐,真的可以吗?”书景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如果不确定的话,我还是不建议他这个时候进去,万一刺激到患者……”
“你相信我。”何燕郑重地说:“谁都不行,只有祁青暮可以。”
祁青暮眼睛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无助,他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一片叶子,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没事,受伤了也没关系,而且我相信……她不会伤害我。”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经透出几分哽咽。
顾屿拧眉看着这一幕,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祁青暮露出这种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姿态让他感到些许烦躁。
如果说几十分钟前在工作室门口还尚存理智想要拒绝他的祁青暮只是略显焦急,那么现在的祁青暮,简直可以用绝望来形容。
是一种极端的恐惧交织在空气里,密密麻麻的,令人呼吸困难。
回过神之际,顾屿看见祁青暮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病房里,下意识地抬脚追上去,想要把他拉回来。
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听见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温雅青年哑着嗓子,朝屋内轻轻柔柔地喊了一声:“阿姐。”
顾屿的脚步猛地停住,他僵在原地,在两个医生奇怪地注视下,收回了手。
阿姐?
顾屿的脑子里很乱。
他让郭金调查了祁青暮,虽然算不上深入调查,但是一些简单的家庭背景自然在调查的行列里。
祁青暮是孤儿,一直生活在孤儿院,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午餐结束后本来是想找郭金他们打游戏的,却没想到骑车到了工作室门口,看见祁青暮慌张地走出来,频频低头看着手机。他抱着玩玩的心态,故意停在他面前叫哥哥,还问他用不用帮忙。
祁青暮最开始拒绝了一次,他也就调侃似的追问一遍,并不抱希望,却不想青年短暂思考了几秒之后,说了声谢谢。
当时顾屿都愣了一下,等到对方上了车,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后,他才反应过来。
而让他更加不解的是还在后面。
那就是祁青暮说出来的目的地,是南城非常有名的一家……
精神病院。
很奇怪,但也越来越有趣了
房间里,姐弟二人对视着。
正如何燕所想的那般,祁若茗没有因为祁青暮是男人便突然失控,她定定地看着祁青暮半晌,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墙上的画。
“看那幅画。”她眨了眨眼,说:“像不像你给我买的花?”
祁青暮侧头,仅仅是看了画上的图案一眼,便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过。
画上是一个花瓶,花瓶里插丨着一朵菊花。
这是一幅很简单的画,却让祁青暮这个坚强青年泣不成声。
那一年,他迎着骄阳回家,捡了一朵金灿灿的、花叶还完好的夏菊。回到孤儿院,他背着所有人,偷偷把花送给了阿姐。
他无声地哭着,肩膀微微颤抖,而对面的女人似乎又重新被画吸引走了注意力,没有看见一旁的人在哭。
隔着半敞的门,顾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复杂之色如同搅乱的麻绳,越来越乱。
“她是谁?”
他开了口,声音很小,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或许是在问自己。
他身侧一直观察屋内情况的何燕闻言,侧头看了看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以为他和祁青暮一起来的,应该是朋友,也就没有过多隐瞒,如实回答道:“是他姐姐。”
“他是孤儿。”顾屿说:“没有姐姐。”
“那你了解的可太少了。”何燕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就好。”
顾屿沉默了许久,又问:“她得了什么病?”话落,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他抿了抿唇,摇头说:“不用回答了,我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