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春不作看花梦,满地苔痕煮药香。
--[宋]赵文
荸荠晾了两夜，表皮的塘泥脱落，红亮亮的壳儿似打了蜡,一粒粒摆得整整齐齐,砌在又大又圆的竹篾筐里。阳光和气流恰到好处，菊英婶子拜托她照管，再晾晒下去恐失了风味。
将剩下的一粒巧克力装进兜里，许笳步下台阶,往院子里支起的两个竹篾架子那里走去。
用手搅开一粒粒的紫红,蹲下、垫脚，许笳肩膀一低,扁扁的竹篾筛落在她托举的手上。
呼---
比想象中的沉。
颤颤巍巍间，筛子落在肩胛骨，许笳欲迈脚往来时的方向走,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敏捷地扶住筛筐,将重物从她肩膀上取下来。
魏卓然睨着她,另一只胳膊托着竹筛，拧眉道：“逞强。”
许笳嘴巴瘪了瘪，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手,往架子中间一探，摸了粒荸荠走到旁边,“我就是试试它们晾好了没。”
舀了瓢水冲洗干净，削掉薄薄的皮,没剩下几筛子了。见魏卓然绷着脸，许笳晃了晃白白的荸荠，眨了眨眼神说：“晾一晾更甜，要不要试一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魏卓然没吱声,许笳自作主张又捏了粒荸荠，洗干净削掉皮后，等在架子旁边。
男人将最后一竹筛举过肩，许笳绕到他另一个肩膀，臂膀弯曲，垫起脚尖，“犒劳犒劳你。”
魏卓然皱眉，抬了抬胳膊，筛子沿差点撞到许笳鼻子。许笳笑了笑，微微扶住筛子边缘，向男人面前凑近。
“很甜的。”许笳安利，一双眸子带着期待。
魏卓然耸肩，举了举另一只手，手掌灰灰的，沾了些泥。
许笳微微拧眉，退了半步，又突然踏向前面的地砖，似大人投喂小孩子的表情，荸荠举在魏卓然面前，“只能这样了。”
魏卓然木然了半秒，嘴巴里滑入一粒圆溜溜的冰凉。
牙齿研磨，舌尖触碰。他险些将肩膀的竹筛翻倒在地，故作轻松重新抬起后，依旧是那副冷酷的表情看着许笳。
“是不是不一样？”许笳往嘴巴又塞了一粒削皮的荸荠。鼓着腮帮子说。
魏卓然放好竹筛后，迈下台阶来到她面前，勾了勾唇道：“你应该是饿了吧。”
许笳咽下清甜的水分，叹了口气，“还以为你爱吃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卓然侧眸看她，淡淡地说：“还好。”
许笳眼睛一亮，似乎受到了鼓舞，她滑开手机屏幕，点进外卖软件，“魏总，你说我必须管你顿饭，今天中午咱就吃甜白烧吧。”
许笳搜索着关键词，抬眸看魏卓然，兴奋地说：“武陵最有名的芋儿鸡，咱今天吃甜口的。”
魏卓然一笑，盯着许笳看，“许干部，你似乎高估了乡下商业服务业兴旺程度。”
滑了两下屏幕，许笳略显失望，“我记得之前也点过外卖，店家送餐速度不慢……”
魏卓然靠近她，一双眸子氤氲出她看不懂的雾气，“会不会太腻了点？”
许笳：“……”
许笳往后退，背抵在压水井边缘，吞了吞喉咙，“魏总……你不是喜欢甜口的吗？”
“要不，麻辣芋儿鸡？”许笳脑袋很混乱，不敢看魏卓然的眼睛，迈到篱笆丛那边救场的小猫。
“没有外卖也没关系，家里有菜，我现做……现做。”许笳速度跑到小猫那里，抱起小家伙，冷静道。
小猫唧唧几下，看见了篱笆外面吃虫子的小鸡崽子，挣脱许笳的胳膊，从竹篾缝里面钻了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笳两手空空，尴尬地来回摆了摆袖口。
魏卓然不动声色站着，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走到许笳面前，微微俯身，扶住女孩的肩膀，长长的睫毛弯曲成好看的虹。
“许笳，我不介意多吃点甜。”魏卓然松开她的肩膀，眼眸扫向这座春色葳蕤的小院子，似乎因天空降下的融融阳光、耳畔切切错错的虫鸣鸟啼、鼻尖环绕的暮春花香动容了。
或者仅仅因为女孩羞赧间的绯色，总之，魏卓然的眸光很柔很亮。那道光，像冬日骤晴的太阳洒在背阴树梢积雪上反射出来的辉芒。
他轻轻地说：“你背上还有伤，中饭我来安排。”
许笳脸一热，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眼睛迈到旁边，女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魏卓然终于丢开她的肩膀，许笳如蒙大赦般地扶住篱笆，背对着他大口喘气。
篱笆外面，棉棉和小鸡崽子打架，一直追逐到远处的河岸，许笳看不到的荨麻丛那里。
她将视线收回来，院子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
魏卓然拎来两张凳子，许笳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坐定后，许笳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小地抿了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卓然递给她筷子，她拿在手里，并不去夹菜，放下筷子，许笳迟疑了两秒道：“我想先看一下账单……”
男人停下揭餐盒的动作，勾了勾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许干部放轻松，我还没有促狭到妄想用几餐饭就打那些歪主意。”
“家常便饭而已。”魏卓然拿起公筷，夹了块酥烂的芋艿放在许笳面前的米饭上面。
许笳拧眉，并不家常好吗？
两个人，六个菜。素菜还是工序复杂的高汤煨娃娃菜，其余的不是鱼肉，就是五花、牛腱子肉……
分量还大，完全可以直接端上年夜饭的饭桌。
这顿饭真就像魏卓然说的那样，许笳吃的战战兢兢。饭后，她想收拾餐桌，被男人赶到一边。
许笳只好傻傻地坐在椅子，歪着脑袋看河岸刚回来的两只小家伙将一只瘪了气的小球抓来抓去。
百无聊赖之际，想起卫生室拎回来的药，许笳去堂屋寻，和魏卓然的手碰在了一起。
男人松开胳膊，许笳迅速拎过塑料袋，握在手里往卧室的方向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推门进去，她关好门。和赵柯缠斗，她擦伤了背，夏青禾叮嘱务必每天厚涂三次，不然会留下疤痕。
对着镜子，她褪掉肩膀的衣服，另一只手拿着一面小镜子找擦伤的部位。
脖子后下方大概三指的位置，两块淤青，一块破了皮擦痕、渗出来血迹。
她是疤痕体质，也敢掉以轻心。
找到了位置，许笳拧开药管，挤了些黄色的黏稠药膏出来，对着另一只手的小镜子慢慢涂满受伤的皮肤。
扭着脑袋并不好受，大概又是五分钟过去，半管药用完，厚涂终于结束，患处也渐渐地感到了轻松。
许是反扭胳膊用镜子太久，放镜子的时候胳膊酸软无力，加上梳妆台窄小的缘故，家里带过来的小镜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玻璃碎片似尖锐的簧片一样弹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噪音。
惊动了堂屋八仙桌那里正抱着小猫，投喂小家伙猫粮的魏卓然。
小猫知事般跃下男人的手掌，四只小利爪先魏卓然一步挤开了卧室的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被挤开一道缝隙，魏卓然轻敲两下。
许笳慌忙起身，拖鞋踩在碎玻璃渣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尖锐摩擦。
魏卓然推门进去，小猫对着门口位置喵喵叫。
许笳耸肩，盯着脚面道：“不小心碎了镜子。”
她低头去捡玻璃碎片，男人疾步上前，拉住她降下去的手，许笳被这道力带起来，脸颊几乎紧贴魏卓然胸膛。
男人身上熟悉的佛手柑味道，以及淡淡的烟草气息。
许笳脸色绯红，下意识地揽住魏卓然的窄腰，将脑袋全部藏在男人的肩膀，用西服布料光滑微凉的温度，企图给面部的皮肤降温。
男人抱起来她，将她移动到安全地带。小家伙在脚边喵喵叫，扯了扯她的裤腿，许笳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在魏卓然肩膀至少趴了五分钟……
慌忙松开手，许笳头发上绑的皮筋不失时机地断掉，满头乌发撒在肩膀，盖住了依然红红的粉颊。
她坐在床沿儿，绞着垂下来的一缕头发，默默地等待着魏卓然将玻璃渣扫进簸箕，然后拿着塑料笤帚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男人放好扫地工具后，折身又回到了许笳房间。她正拧紧药膏管子，将使用说明书塞回盒子里……
站在梳妆镜前，镜面反射出魏卓然颀长、冷酷的身形，许笳感到无数道芒刺袭在背部。刚涂过药的皮肤火辣辣地在烧。
魏卓然敲了两下门，许笳顿时松了一口气，男人站着没动，就是对她最好的照顾。
许笳做足心理建设后，微笑着转身，故作轻松地说：“时间不早了，魏总应该还有事情忙吧，我就不留你在这儿……”
许笳尴尬极了，语无伦次地说。
魏卓然走过来，微微俯身看着她，“许干部似乎话里有话？”
许笳吞了吞喉咙，指着地上的猫道：“棉棉有我照顾就行……谢谢你带的猫粮。”
魏卓然勾唇，贴近许笳耳畔，轻轻道：“不用拿它当借口，下次打算要我陪，记得找个好点的理由。”
男人说完，丢开她的肩膀，许笳愣怔半晌，眉毛拧成麻花。
“魏总，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什么了？”许笳自言自语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卓然抱起胳膊，睨着她看了半秒，垂下胳膊，抬起一只修长的手，更贴近了她一些。
“你背后的拉链没合拢。”许笳耳边响过窸窸窣窣的拉链摩擦，脸颊的红晕染透了耳根。
背后隐隐拂过冷风，穿透了衣服布料，挤进皮肤组织。低头看手臂的皮肤，竟一瞬间起了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男人胸膛的距离拉开，许笳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回归了正常速度。
她后退一步，恍惚间坐在了床沿。小猫跃入她的掌心，良久后，直到魏卓然终于又站到房间外面，许笳才彻底从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有事打我电话。”门口的男人举了举手机，眸光里氤氲出柔柔的光雾。
许笳迷惘地点了点，等魏卓然离开卧室这里后，忽然想起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忘记同他讲。
抱着小猫赶紧追出去，魏卓然人已经驾坐在了冷酷的摩托车上。
男人踩了一脚油门立即停下，望向从堂屋小跑出来的许笳。
许笳喘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初，刚才那些慌乱的表情都收敛起来，叮咛的语气道：“魏总，合作社的项目招标书必须要写起来了，骆书记在月底安排项目启动仪式，到时候县里、市里的领导都会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魏卓然点点头道：“骆书记之前也强调了会有招标会，东西我准备的差不多了。”
顿了顿，男人勾起唇角，锃亮的皮鞋踢了踢机车车身，“许笳，你看这车，它突然就走不动道了。”
许笳拧眉，不明所以。
男人松松一笑，放开拉紧的手刹，“它以为你匆匆跑出来，是因为观了天色，撵在下雨前留人呢。”
魏卓然说完这话，天空骤然间飘来朵朵乌云，风摇摆而来，吹得旁边的冬青树晃来晃去。
许笳懵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机车飞驰而去，如地面拉起来的黑色弦，弹进了暴雨前的白昼，密不透风的雨点落在马路、树梢，落在她白色的外套。
魏卓然还是他，像一头荒原的野兽，在任何时刻，都是眼眸内的焦点、心口的战栗。
接近他，许笳心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这种奇怪的感觉有种久违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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