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8 章

约克郡是勃朗特姐妹的故乡,虽然此时的她们应该还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距离《简·爱》《呼啸山庄》的首版问世还有十几年时间,然而启迪她们灵感的恢弘荒原意象终究是约克郡亘古不变的永恒。

伊薇特和夹竹桃坐在马车上,车轮不断吱呀地碾过阴冷潮湿的地面与纠缠不清的野草和灌木丛，窗外则是大片连绵不断的丘陵和平原，它们是那么辽阔和平整,越发显得天空低垂，人类不过是天地间渺小孤独的一粒细沙，整个视野和身心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阴晦萧瑟的大地和铅色的残酷浓云夺去，然后油然产生一种惊悚、心悸、敬畏的迷恋。

“我刚来这里时也觉得十分震撼,仿佛梦魇般的阴郁，底下却暗藏着野性的激|情,调和成一种难以描述的、超越理性的疯狂之美。”夹竹桃也神往地喃喃自语,“听村庄里的人说,北约克郡的旷野在春夏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你看到晦暗阴森的草甸都是欧石楠的丛林，那时会开出紫色的花,就像古罗马贵族的紫袍一样浓郁鲜艳。”

听起来就令人悠然神往。

说话间，他们的马车沿着原野中一条明显的车辙痕迹向前行驶,不一会就看到了人烟。这是一片宁静的小村落,一些农舍疏落地点缀其间,它们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廊外则自由生长着茂密的忍冬,门前还有几颗李子或者苹果树，以及栽种着调味香草的小菜园。

马车行走在村落间的道路上，与几位提着罐子的挤奶工姑娘擦肩而过，她们不像伦敦的女织工那样总是在咳嗽、泛着死亡和疾病的苍白，说话间中气十足，而且都有着坚果斑丝滑的漂亮浅褐色皮肤以及黑橄榄般的深色眼睛，当她们的目光与伊薇特相接触，双颊立刻泛出明艳的霞色，待到马车越过她们远去，伊薇特还能听到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也难怪这时候的艺术家总是赞颂田园牧歌的纯洁生活，比起城市里在工业废气中窒息的底层工人，这时代的农夫生活显得更加富足和快乐。

哈姆林家的祖宅在村落不远处的一片平原上，建造者有意识在村落和通往自己豪宅的道路间栽种了相当数量的乔木，如今它们已经十分高大茂密，形成一片人工的屏障。穿过这层林地，来到哈姆林家族宅邸的庭院，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提到的都铎时期的门关，它们的作用有点像是城堡的翁城，甚至它的左后方还有一个可以监视造访者的塔楼，它们都是中世纪建筑残留的特点，现在的房子已经不需要考虑防御意义了，所以这些特别的设施在伦敦的房子很少能看到。”

伊薇特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座美丽的白色建筑，它和身后复杂的建筑群最前面的一栋屋子一样，用的是同一种略带蓝灰色调的白色大理石，即使远远看过去，也确实很容易区分不同时期增筑的屋子，因为采用的石料批次不同，它们虽然都极力选择浅色大理石，但色调上始终呈现了米黄、蓝灰、浅棕等微妙的不同。

等到下车时，伊薇特才得以仔细审视这个古老的门关。首先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关的甬道两旁，左右各有一只用黑色大理石雕刻镶嵌的乌鸦，它们踩在一只骷髅头骨上，用幽黑的目光审视着来访者。

“乌鸦是北约克哈姆林家的纹章，这栋建筑里很多关于乌鸦的图案。”夹竹桃注意到了伊薇特的目光，于是向她介绍着。

乌鸦在华夏有些不吉利，但阿尔比恩人认为这是一种辟邪的鸟类，以乌鸦作为家族的纹章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伊薇特见过最奇葩的纹章是一面盾徽上描绘着五个裸|女，还以为是一个标新立异的非主流暴发户家庭，当时她在马车上惊讶地问尤利西斯，后者却告诉她这是一个悠久的家族，纹章的来源是因为这家人的祖先是一位英勇的骑士，在横扫盗匪窝时救出了五位被掳掠的妇女，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他就得到了这个独特纹章。

……还真是相当特别，不过这样想来，阿尔比恩的最高荣誉嘉德勋章的纹样还是一条吊袜带呢，在这个没有内裤的时代，吊袜带具有和后世内衣裤差不多的色|情含义。然而嘉德勋章的设立者爱德华三世喜欢，还让人在勋章上铭文“Shameonhimwhothinksevilofit（心怀邪念者蒙羞）.”

伊薇特又把注意力转向别的部分，近距离看起来，门关和与它连接的第一栋屋子都是用一种具有美丽纹理和颜色的洁白大理石砌成。光论石料，有些类似于圣彼得堡的大理石宫，那也是一座银蓝灰色的华丽宫殿，是叶卡捷琳娜二世送给情人的礼物，但大理石宫的石材很多来自爱琴海沿岸，毕竟天然石料和玉石一个道理，颜色、纹理受产地的影响很大，倘若要建造一座完美无缺、令人惊叹的豪华屋宅，免不得要远渡重洋，从古希腊罗马的核心地带运来真正杰出品质的石头。

光论门关的部分，它的石材几乎无可挑剔，比起后面那一片增筑的屋宇都要舍得在材质上砸本钱，二者颜色对比起来，后面的就像是蒙上一层薄灰似的黯淡。

然而伊薇特发现，门关的石头虽然优质，但它的工艺却显得有些普通，不仅石块打磨不甚平整，而且相隔的距离有些随心所欲，有的间隔过大，作为填补的灰泥被雨水侵蚀，就像一道深深的裂痕。

可惜了这些昂贵的石材……

伊薇特想，不过她有些奇怪的是，按理说第一代的哈姆林家族势力应该不是很大，看他们建造的门关和后面的屋宅，也是属于中规中矩的，为什么会在石材上花这么多钱，同时却又不雇佣好一点的石匠呢？

除了第一代发迹的哈姆林先祖建造的门关、瞭望塔和进门的第一栋屋子外，其余部分的建筑在这方面倒是正常了许多，虽然石料不如前面的，但雕刻建造工艺却强了不少。尤其在18世纪左右的乔治亚风格部分，既有巴洛克的曲线形态，又有洛可可的装饰要素，奢华不乏舒适宜居，从家具的安置来看，刚过世的老哈姆林先生日常生活居所主要在这里，以前那些更早的屋子则因为建造的时候烟道、保暖设计不如后期完善，目前已经被当做储藏间、武器室、洗涤间等其他用途了。

“我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杰弗里，请帮这位费雪先生准备一间温暖向阳的卧房，要选房间里面最舒适的。”夹竹桃命令他的管家。

接着他转头继续和伊薇特闲聊：“我原本想把居室搬到十七世纪建造那栋斯特亚特时代的屋子，特别是它哥特风格的木头镶嵌的拱顶天花板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那些惊悚悬疑小说，不过可惜的是杰弗里管家告诉我，它没有专门设置的仆人通道，说不定我哪天上楼就能迎面碰见个拎着夜壶的杂役女仆，那将是多么扫兴……我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里最早修建的似乎就是那个白色门关吧？看起来像是十六世纪的东西，最早哈姆林家祖先也是在那个时期获得成功的吗？”

夹竹桃一拍脑门：“你问住我了，那几天我忙着接待悼念老哈姆林先生的亲友，还没来得及看家谱……如今我即将继承这里，不仔细看看似乎说不过去。杰弗里，请把族谱给我。”

不一会，一本陈旧的羊皮书被送了过来，封面用黄金、象牙和黑玉装点着一只站在骷髅上的乌鸦。

“……啊，有了有了，最早发迹的是霍华德·哈姆林，一位随军商人，因为筹措军需物资得力，让亨利八世……唔，反正他立了功，得到了很多奖赏，所以……”夹竹桃一开始还很大声地念着，后半部分却逐渐声音弱了下去。

伊薇特好奇地一扫，结果上面大书特书的是亨利八世战胜法兰西的一场战争，因为歼灭了很多敌军骑士，从战场上捡到了不少马刺，因此也被称为“马刺战役”。

夹竹桃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在阿尔比恩人眼中，法兰西人都是狂妄自大的究极爱国者，他担心触碰了这位法兰西友人的自尊心，于是把他母国战败的部分都省略了。

“……看样子国王为了感谢他的帮助，慷慨地赏赐给了他很多战利品，于是这位随军商人就一跃进入了权力阶层，才在乡间置办起土地，有了这一片家业。”夹竹桃将这些总结成了简短几句话，下了定论。

就在他说最后几句话时，伊薇特又看到了幻象，他手中书本缝隙间淅沥沥流淌下了血水，一滴一滴沉重地落在地毯上。

又来了……随着源质的提升，超凡者很容易看到更多本不应看到的东西。最近，伊薇特在半梦半醒间，时常也能看到其他幻象，可夹竹桃这几次浮现的关于血的现象，很显然是和他本人最近的际遇有关。

这个哈姆林家族一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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