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7 章

“我哥哥真是无可救药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他是否能找到未婚妻……”在一家定制服装店的椅子上,假装休息的维洛妮卡像一位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一样叹息着。

伊薇特无奈地笑着，一开始,箭毒木和她忠实地担任着沉默寡言的护卫角色,送两位小姐进店后就自顾自躲在一旁,翻阅着从外面书报亭购买的书本和报纸。

可是没过多久,一阵风似的维洛妮卡就把她社交障碍的哥哥推向了闺蜜的那边,自己占据他在伊薇特旁的位置。

从那位小姐眼睛里的小星星不难看出,她应该是箭毒木的崇拜者,甚至不顾阿尔比恩女性的矜持,总是想方设法寻找聊天的话题,但箭毒木总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把话题聊死。

“唉……他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写小说时滔滔不绝的词句用在交谈上呢？无论哪一套都是‘我觉得很不错’,再这样下去,他会让她感到尴尬的……也许是已经。”维洛妮卡失望地嘀咕着,仿佛不忍看到这令人绝望的一幕,她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费雪先生，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在这之前,我应该先问问您,你们在俱乐部的时候究竟聊些什么,到底要怎样才能吸引他的兴趣……比如看书什么的,你们平时都看这样的书吗？”

她好奇地看向伊薇特合上书的封皮,上面有着一个古怪的名字——《利维坦》。

“这是一本描写魔怪的小说？”她问。

“不，名字只是一个比喻，利维坦在圣典中被描述为海洋巨兽、骄傲之王，‘地上没有像他造的那样无所惧怕。凡高大的、他无不藐视、他在骄傲的水族上作王。’作者用它比喻一个国家。”

“也就是说这是一本政治学的书吗？它主要讲了些什么？”

“我想是国家和权力的本质。这上面说，人们原本是生而平等地，拥有无限的权利，但这样人与人之间就会永远存在争斗和杀戮，出于对和平和安定的需求，人们从理性出发，共同签订了契约，各自放弃了一部分自然赋予的权利，把它托付给一个人或者很多人形成的小集体，使得大家的意志化为一个意志，把自己的意志服从于他或者他们的判断，于是那少部分人就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巨大权力，作者将之比喻为利维坦。”伊薇特解释说。

“他真是个勇敢的人……我看到封面上的成书时间是1651年，他后来有被当做异端和无信者被审判吗？”

那个时代教会的力量仍然很庞大，称之为君权神授，国王的权力来自圣灵的恩赐，而这本书则并没有采用这种说法，而是直接揭露了它的本质。

“没有，虽然教会十分恼怒，但国王庇护了作者。那个时候阿尔比恩和罗马教廷闹得很不愉快，这本书虽然否定了君权神授，但同样指出，如果没有一个强力铁腕的统治，国家就会陷入骚乱，人民的安全无法得到保证，这符合国王的期望。”

“你们平时都看这么深刻的书吗？”维洛妮卡羡慕地说，“我们只会被教授文学，老师说过，女性天性敏感而脆弱，太多刺激性的东西对我们的思想有害。”

“我倒是觉得，那些都是错误的言论。我在女王陛下的书架上也看到过这本书，我想那位教师一定不敢和女王陛下说同样的话。”

“哈哈~那是肯定的。”

中午，他们在一家盛名在外的异域风情餐厅用餐。此时来自殖民地的菜肴对于阿尔比恩上层还是比较少见的物事，在讲究传统的旧式贵族家庭看来，就连享誉欧陆的法式菜肴也都是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令人堕落的敌国腐朽文化，更别说南亚大陆的土著菜肴了，简直就不成体统。

这家餐厅也主要面向东印度公司等经营海外贸易的机构派驻过海外的雇员和军官等，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殖民地工作时常吃的热辣菜肴，认为阿尔比恩料理过于寡淡，想念香辛料浓郁的香气，于是这家使用了印度厨师的餐厅得到了这部分人群和少数乐于挑战新奇事物的市民的追捧。

当然，和长辈在这里吃饭肯定是不现实的，古灵精怪的维洛妮卡和她的闺蜜早想来尝尝新，只有在同龄年轻人的陪同下偷偷前来，在此之前，她们已经派仆人预约过了，包下了这间餐厅楼上整整一层，所有厨师和侍从都严阵以待，在经理监督下，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将使用了芫荽籽、莳萝、姜黄、肉桂等混合香料的各种咖喱菜肴，在最合适的温度迅速端上来。

“……虽然很美味，但我觉得有些太辣了。”维洛妮卡的闺蜜用餐巾遮住嘴，不断呵气。

“我早和你说过，应该让厨师准备改良版，都说原版的印度菜对初次接触的人太刺激。”维洛妮卡已经放弃挑战，转而吃别的不辣的甜点之类。

箭毒木同样在尝了一口之后就没有再动过那些黄的红的糊状物，席间只有伊薇特不受影响，不紧不慢用刀叉切着薄饼，蘸上咖喱酱送入口中。

“伊维斯，你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东西？如果不是认识你，我还以为你是从海外回来的年轻军官呢。”箭毒木惊讶地问。

“大概因为我在温莎堡的时候天天有机会吃。”虽然那是原因之一，作为本质种花家的人，这种辣的程度不算什么才是最主要的。

“女王陛下很喜欢咖喱？”维洛妮卡也好奇地问。

“不，她讨厌辛辣的东西，但因为她同时是印度女王，所以下令让厨师在每天的菜单上准备一份咖喱菜肴，尽管她从来不碰。”

“诶，原来如此。”几人都露出尊敬的目光，看来女王特别中意他的传闻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每天都有机会和女王共进午餐和晚餐。

吃过饭后，他们在餐厅里稍作休息，维洛妮卡又拉着伊薇特，让她给自己多说说在温莎堡做客的事，把哥哥留给闺蜜。

在休息室里，伊薇特在窗边看书，而维洛妮卡则一边嘟囔着：“真想知道我那无可救药的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一边吃着餐厅侍者送来的一大盘红樱桃，之前她被辣得吃不下，现在辣劲一过，又有些感到饿了。

为了招待贵客，餐厅采购了丰盛的食材，这些樱桃不知道是从南半球用高速邮轮运来的，还是产自终年烧着煤保暖的玻璃温室，像是半凝固的血一样黑红富有光泽，每一颗都用绒纸包裹，一看就价格不菲。

然而维洛妮卡没有能吃下多少就感觉饱了，然后无所事事地用剩下的樱桃扔向窗外的鸟雀。

面向中产阶级雇员和退役军官的餐厅盈利并不足以让他们把店面保持在寸土寸金的主干街道，这里的窗户下就是一些不同于伦敦镀金外表的普通街区，巷道里不时有脏兮兮的赤足孩子追逐着跑过。

很快，他们发现了这些从天而降的可爱浆果，然后纷纷低头寻找起来。

此时还是一月份，天气很冷，对于城市下层民众而言，一年中只有夏季左右几个月份能品尝到少量新鲜蔬果，其他时候他们的饮食总是一成不变的谷物粥、粗面包、人造黄油和糖，并且好的食物总是要留给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妇女和儿童只能吃些边角和剩下的残渣。

这些甜樱桃在现在饥饿的孩子面前，就像是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一样充满诱惑力，少许几颗根本不够填饱这么多人，于是开始有强壮一些的孩子试图抢劫更小的，而找到宝藏的幼小儿童则不顾樱桃表面的污泥，飞快塞进自己嘴里。

其中，一个瘦小的孩子刚准备这么做，但另一个比他大上三四岁的孩子眼尖发现了他的举动，于是狠狠一拳打向他，瘦弱的孩子捧着脸，樱桃掉在地上，狼狈地哭起来，胜利者则捡起了战利品，转而看向下一个目标。

维洛妮卡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连忙把整盘樱桃都向那个哭泣的小孩洒了过去，引得一窝蜂的孩子狂欢似的冲向掉落的果实，只有那个被打的孩子不断抹着眼泪，伤心地背对他们慢慢走开。

“伊维斯……我……”维洛妮卡双手在胸前握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伊薇特从口袋里取出一些钱，叫来一旁的侍者：“这位小姐希望你去买一双鞋子，送给那个棕色头发的孩子，然后请他吃一顿饭，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我马上去办，先生。”这些侍者的薪水大部分来自顾客的打赏，如果不给够他们钱，失去了在客人身边服务的机会，会减少收入让他们怨恨，伊薇特估算了时间，给足了小费，他也会尽心尽力办这件事。

但在伊薇特转头的片刻，她没注意到，一双仇恨的眼睛藏在脏污板结的夹克立领后，凝视着窗户这边，仿佛在把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随后，那人在寒风中把脸缩进衣领，压低帽檐，隐没入小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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