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1 章

在朦胧的雾气中,马车来到了伊薇特的目的地,她从车窗探头,注视着熟悉的道路,和两旁阴郁茂密的树林。

尽管薄雾给一切蒙上了一层面纱，但她可以确定,眼前的景象果然在她梦境里曾经见过。

随着邮车渐渐驶入村子，似曾相识的画面越来越多起来。然而比起梦中那诡异的宁静，空邃的月光、凄凉的枭鸣,还有散落一地的空衣服，现在的村子笼罩着袅袅的炊烟,木柴燃烧的烟味、牲畜粪便和草木泥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乡村特有的味道，加上房前屋后鸡舍发出的咯咯声,洗衣妇女用木棍在桶里搅拌的闷响，让一切十分具有生活气息，即使场景一样，也很难让人把阴森的梦和这里联系在一起。

即使最挑剔的诗人,也会因为眼前轻松惬意、令人安心的田园牧歌生活而诗兴大发。

这村子总共也没有多少邮件,在送完仅有的几封后,警卫员对着最后收件的一位村妇说：“这鬼天气快把我们冻死了，瓦莱丽，你那还有酒吗？我们想买两杯喝,暖和身体。”

“去年秋天酿的苹果酒还有一些,不过不是很烈。”

“也行,谁让你们的村子也没有酒馆。”警卫员咂咂嘴，从兜里摸出几个硬币，对邮递员说：“这次我请你。”

“这还差不多，我原谅你刚刚说我坏话了。”

那位叫瓦莱丽的农妇收了钱却没急着走，她看向从马车上走下来，正“笨拙”地搬着行李的伊薇特，问两位邮局工作员：“那位陌生的年轻先生是……”

“那是弗里茨·希梅内斯先生，正在伦敦学习地质学，这次他导师让他参与实践，他正在全国旅行试图完成他测绘的课题，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矿产亟待开发，他将在你们村子逗留几天。”

瓦莱丽听了，眼睛一亮：“那希梅内斯先生这段时间住什么地方？”

“他带了一个破帐篷，不过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就看有没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一位年轻的大学生，帮助他完成学业了~希梅内斯先生是伦敦来的，我想食宿费上他也比我这样的劳动者慷慨多了。”

“那太好了，我家刚好可以提供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伊薇特想了想，如果拒绝瓦莱丽，转而贸然前去求助疑似黄衣女人的雷伯格太太，一定会引起怀疑，更何况就算她做了伪装，黄衣女人和她打了一个照面，一般来说不容易被拆穿，但世事难料，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为好，现在就顺其自然吧。

“十分乐意，我很荣幸您愿意收留我，女士。”

“但愿你能真在这里发现什么吧，小先生，如果这里挖出了煤矿或者别的什么，我想铁路很快就可以把我从这个该死的路线拯救出来了。”邮递员喝完他的苹果酒，留下一句粗豪的告别，就跳上他的红邮车，扬鞭赶着马儿离开了。

“希梅内斯先生，这间是你的房间，您要是饿了我去给您做一份三明治，我们一天只吃两餐，但我知道城市里是吃三餐的。”瓦莱丽带她来到阁楼。

可惜这间房的窗户没有对准梦中出现的湖泊。

“不用了，我来的时候被马车颠簸得想吐，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我们几乎没有离开村子去那么远的地方，想来应该很辛苦吧？希梅内斯先生又是为什么想到要来我们这里勘探呢？”

“我是打听过来的，听说这里有一个湖，这对我很重要。”

“湖？为什么？”

“这就要说起我导师一个伟大的研究成果，亚里士多德提出世界的组成是土、水、火、气四种元素，而古希腊米利都派的先哲泰勒斯主张的万物的本质是水，而且也唯有水才是本质，土和气这两种元素都是水的凝聚或稀薄，火则根本不算是物质，而是一种能量态。无独有偶，古希腊的医圣希波克拉底和伽林说人的生命健康依赖四种□□，那就是血，粘液，黑胆汁和黄胆汁，所以我们生病的时候需要放血平衡体内液体，这一切都在证实水才是至关重要的元素，否则为什么医学上总是针对血液治疗，而不是皮、肉或者骨骼呢？

所以，我的导师认为，在地质学上，水的意向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水冲刷着地面，将泥沙积累成土壤，经过千万年沉积，地壳变动形成为山川，这是自然的伟力，要寻求地下埋藏的珍宝，也需要先观察水脉的变动……”

伊薇特一阵东拉西扯的忽悠，成功把瓦莱丽唬住了。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您的导师一定有很多重要的成果吧？既然如此，您认为我们村旁的湖附近有些什么矿呢？”瓦莱丽有些关切地问。

“我想一定是金矿！”伊薇特扼腕叹息：“虽然我才疏学浅，然而导师的理论是不会有问题的，尽管每次总会出现一点小小的偏差，造成实际和我们的推测存在部分出入……这个嘛……我觉得错的绝对不会是导师的学说，而是这个世界！不管多少次，我一定会证明导师教会我伟大知识的正确性，让协会那群小人在背后嚼舌根，还克扣我们经费……”

瓦莱丽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转移了话题：“这几天您都会研究我们村子附近的湖吗？”

“也不一定，毕竟水脉也很重要，我可能会远足一路顺着水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看看。”

“如果需要干粮的话我会给您提供的，啊，我该去做晚饭了，不然我去牧羊和砍柴的孩子，还有在田里劳作的丈夫回家会饿肚子的。”

“那正好我也去附近逛逛，散散步，仔细思考一下这几天我该怎么安排我的研究。”

“您可以留神教堂的钟声，晚钟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回家享用晚餐，早一些热腾腾的饭菜更加可口。”说完这些，瓦莱丽就去楼下的厨房忙碌了。

伊薇特将行李安置好，走出了这间农舍，此时距离晚钟也就一两个小时，各家的炉灶传来了焙烤谷物和炖煮肉类的香味，在阿尔比恩，即使是贫穷落后的村子，食谱也比城市里的工人丰盛，甚至超过一些底层的中产阶级，隐世的超凡者居住在这些地方可舒服多了，只要不追求进一步的升扬的话。

这也是组织半放弃偏远乡村，重点关注城市的原因之一，城市里人员流动大，容易获取信息，如果要研究神秘学识，不与人交流很难。乡间和森林中一直有古老的信仰，以及潘神、林中女仙之类的传说，然而组织也听之任之，只要那些隐士们不来眼皮子底下捣乱，就不会干预他们的正常繁衍生息。

这座村子是否也是有女巫家族世代居住呢？为什么自己的梦要指向这里？就目前的情况看，这里不像是发生超凡事件的样子，如果仅仅只是女巫引诱村夫产下子嗣，即使是她这样的秘警，也没有必须阻止的理由。所以“苦路”在推测被人目击“消失”的女人也许离开伦敦之后，也放弃了对她的追捕，毕竟这事说起来不算严重，没有必要扩大化，把所有自由超凡者都划到对立面去。

既然快开饭了，暂时还是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吧？

伊薇特就在村子里转了转，这个外人罕至的地方，她每到一处，总是有许多年轻的少男少女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她假装没有察觉，只是在特别明显的时候也向对方点头致意，于是聚在一起的少年们害羞得哄然作鸟兽散了。

村子的中心是尖顶带着一个生锈铸铁十字架的小教堂，面积并不大，礼拜堂总共四排椅子，只能容纳数十人的样子，比一间教室还小一些，刚走近，伊薇特就听到一位神父在教授几个孩子朗读经文。

“被创造出来的亚当和夏娃是美的，但是你会发现他的后代并不高贵。他们曾经被神的双手塑造，然后通奸出现了，随后是谋杀。所有人都是由通奸生下的孩子，因为所有人都流着亚当夏娃的血脉，那些发生在彼此不同的任何人之间的任何性|交行为都是通奸；所有人也都是弑亲者的后代，如同他的父亲该隐杀死兄弟一样，那便是所有人的原罪。”

这是错的，她想。

即使按照《创世记》的原文：“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然而《诗篇》里又说：“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

如果要解释，也不是生育本身的错，而是因为最初的那颗苹果，生育只是继承了这个因果。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朗读的神父和孩子的声音都变了，变得不辨男女，也没有情绪，并非来自于任何活着的灵魂，宛如许多人合颂着，从最深最深的寂静中发出：“你带着知识而来，因此你可以指责他们的遗忘；你带着记忆而来，因此你可以指责他们的无知，你行走在污泥当中，但是你的衣袍没有沾染污泥，你没有被埋入到他们的污秽中，你也没有被捕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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