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周渔拨开额前碎发,摸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你第一次让我不要管你的时候把我推得撞到台球桌留下来的疤,言辞,我没有扔下你,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了言辞的眼泪。
言老师夫妻俩去世后的那三天,周渔也在殡仪馆,县城里办丧礼有很多仪式,言辞是独子,要守灵,要给前来吊唁的人还礼,那三天里,他大部分时间都跪在灵堂。
不到半年,她经历过的,他同样也经历了一遍。
也同样没有掉一滴眼泪。
周立文去世前,在纸上给周渔留了短短的几行字,她没有看到父亲死亡的过程,只从他工友口中知道了结果,从白城坐火车,到市里坐飞机,再坐大巴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盖上了白布。
言辞的父母下午五点从车祸地点被送往医院抢救,次日凌晨四点至五点期间相继离世,没能给他留下一句话。
“疤?”他摘掉帽子,把和周渔额头上那道疤痕的同一个位置露给她看,“我赔给你了。”
他往前走,她往后退。
“言辞你别这样。”
“什么样?”
“……对不起,”周渔深知这三个字有多么苍白无力,但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风把雪吹得往衣服里灌,言辞双手冻得麻木,连身体都在颤抖。
他抱紧周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周渔,你根本不明白。”
冰凉的液体落进脖颈,周渔推开他的动作停下来。
他说,“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和我一样痛苦。”
因为横在彼此之间的恩怨而痛苦。
因为长久以来对她的喜欢而痛苦。
离她太近会厌恶自己,推开她也一样会辗转难眠。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被困在死胡同里走不出去,以为她也一样,从来没想过会有另一个人一脚踏进来。
她走出去了,他怎么办?
……
程遇舟早晨起床发现自己感冒了,昨晚周渔和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他就有点担心她会不会也生病了。
他没有在家吃早饭,提前十分钟出门去买药。
到学校后,周渔的位置没人,她很少迟到,开学到现在就只晚了两次,今天早自习下课都还没来。
言辞经常性迟到,程遇舟都习惯了。
老师还没离开教室,程延清就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也没去叫程遇舟吃早餐。
程遇舟走过去,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怎么了?”
“别理我,烦得很,”程延清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堆里,他桌子乱得不像样,“我不吃,我不饿,你去找卿杭。”
“绝食给谁看?她又不在这里,你就算把自己饿死,她该跟谁暧昧还是跟谁暧昧。”
一把刀扎在程延清心上,他愤愤地盯着程遇舟,眼睛都红了,“你给我等着!”
“行了,吃什么,我给你带,不说就随便买了。”
“妈的随便吧。”
卿杭要去办公室,程遇舟就先下楼,程挽月已经在操场等着,她拿着新杯子,以为周渔会和程遇舟一起,还想着把保温杯里的银耳甜汤给周渔分一半。
“阿渔呢?”
“她没来学校。”
“可能是家里有事吧,外婆年纪大了,有的时候会闹脾气,过几天又是周叔叔的忌日,阿姨的心情肯定也不好,”程挽月低声叹气,“哥,你以后如果和阿渔在一起了,一定要对她好,她真的吃了很多苦。”
没有正式表白,就不算在一起。
周渔成绩不太稳定,忽上忽下,程遇舟保证过,不会在高考之前影响她。
“不反对了?”
“我觉得还是你更好,而且,阿渔好像是挺喜欢你的。”
“是不是又没钱了?”
“嗯嗯,我的兜比脸还干净,这周早餐只能靠我帅气的舟舟哥哥了,程延清也是笨蛋,以后你可能得赚钱养我们三个人,阿渔负责负责填满你的下班时间,程延清负责打扫卫生。”
“那你呢?”
“我当然是负责让你们开心啦。”
程挽月喜欢吃学校外面一家早餐店里的小笼包,她和程遇舟刚坐下,高锐也来了。
店里没有其它空位,高锐就跟另一个同学过去和程挽月坐一桌。
程遇舟想着周渔,有些心不在焉,连高锐坐下来跟他打招呼都没有注意。
程挽月吃得慢,就让程遇舟先回教室。
“锐锐,”程挽月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太好,高锐也是她朋友,“我哥他其实……”
高锐笑了笑,“我知道,他对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有点喜欢他,但幸好还只有一点点。”
她也有她的骄傲,没有必要因为一个眼里完全看不到她的男生让自己陷入一段自我感动式的感情。
“不用觉得抱歉,当初是我先开口让你介绍他给我认识的。”
程挽月听她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你这么有才华,以后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高锐笑笑,“那当然。”
……
李震是下午的课,他作为班主任,除了每周一的班会课之外,平时也会在自己课堂上花几分钟说班里的事。
他从不拖堂,铃声一响就放下粉笔,让同学们课间多出去活动,不要总闷在教室。
“最近天气寒冷,大家注意保暖,生病不要硬撑着,早点去医院。对了,言辞和周渔请了病假,这两天如果有老师问起来,班长帮忙说一下。”
卿杭点头,“好。”
程遇舟自责地叹了声气,她果然是生病了。
他上完最后一节课去找李震请假,李震让他量体温,确实有点发烧,就给他批了假条,他走之前只跟程延清说了一声。
程延清还是早上那一脸蔫了吧唧的样子,“晚自习不上了?”
“不上了,你帮我把作业带回去。”
“行行行赶紧滚吧。”
程遇舟离开学校后,去了周渔家。
家里有人,但等了好几分钟才开门。
他暑假和程挽月一起来过几次,刘芬还记得,但没让他进屋,只把门打开一半,问他有什么事。
“我和周渔是同班同学,班主任说她病了,让我顺路把明后天考试的卷子给她送过来。”
刘芬说,“周渔在医院输液。”
“请问是县医院还是中医院?”两家医院离得远。
“县医院。”
周渔早上没起床,刘芬才发现她发烧了,人都烧得有点糊涂,吃药也不起作用,下午更严重,刘芬把她叫醒去医院输液。
程遇舟去周家的时候,刘芬刚从医院回去不到二十分钟。
这几天感冒发热的病人多,县医院输液厅里全是小孩的哭声。
周渔去得晚,只剩下靠近风口的位置。
电视上播放着哄小孩的动画片,一瓶药滴到三分之一就有点犯困,护士忙不过来,她得自己看着输液瓶,只敢靠着椅背眯一小会儿。
怀里多了一个热水袋,周渔缓缓睁开眼睛,站在她面前的程遇舟正在脱外套。
“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都是哑的。
“来买药,药还没开好就看见你了,”程遇舟把衣服盖在她身上,伸手摸她额头,“烧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很难受?”
门开着,总有人进进出出,吹进来的风冷飕飕的。
“还好,”周渔把外套还给他,“我不冷,你快把衣服穿上。”
“我也不冷,你披着。”
“你不穿,我也不要这个热水袋了。”
她重感冒加高烧,鼻音重,倒不像生气,脸颊红红的,眼角泛着湿气,这个时候她说什么程遇舟都会听。
程遇舟把外套接过来穿好,坐在她旁边挡风。
下午吃饭也就只有一个小时,周渔看着电视上的时间,已经六点半了,“你晚上不上课吗?”
“请假了,”程遇舟扶着她的头靠在他肩上,“靠着我,输完了我叫你。”
周渔糊里糊涂的,也就没有在意周围的人。
就这样靠着他输完了第一瓶药,护士来换药,她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借着脖子酸的理由坐正身体。
程遇舟接了杯热水喝药,正好护士把周渔的口服药也拿来了。
“别动,我喂你喝,”程遇舟把杯子送到她嘴边,顺势摸摸她的脸,“怎么感觉你一天就瘦了好多。”
周渔牵唇笑了一下,“哪有。”
“想不想吃点什么?”
“嘴里很苦,没胃口,”她想起以前,“小时候生病总想吃罐头,我外婆有一个木箱子,里面全都是水果糖、罐头和饼干,外婆每次都让我捂在被窝里,悄悄拿给我吃。”
“我去买。”
“我就只是说说,现在多冷啊,”周渔握住他的手,她还有一大瓶药,“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感冒也会加重。”
“加重就加重,反正我也想偷懒休息两天,”程遇舟在周渔松手之前,反握紧她的。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输完液陆陆续续走了,耳边才安静下来。
言辞被护士带到输液厅,周渔先看见他,把手从程遇舟手掌里抽了出去。
护士在后面说,最近感冒发烧的学生太多了,又来一个。
程遇舟顺着周渔的视线回头,言辞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罐黄桃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