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电话里,对方很客气地表示感谢,李清一又说这是她的工作疏忽,再次表示歉意,这才结束谈话。
从杂志社到篮球场,需要坐几站公交车。
李清一上公交车时,小插曲给她的心蒙上了一层愁云惨雾。下车前,她已自我开解好:第一,这作者好沟通,态度好,做好解释,表达歉意,应该不会有什么恶劣影响;第二,还是要查查哪道工序出了问题,做杂志真的是百密一疏,“无错不成书”这话是对的,但亡羊补牢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哪个环节栽了,下次哪个环节就要格外注意;第三,现在下班了,李清一已经是game over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要把工作情绪带到生活中来,篮球场我来了!
下车后,李清一扫了一眼手机。满屏的qq提示:
——让我早到,我早到了,让我占场,我也占了。他妈的没人提醒我带篮球,我现在光着膀子站在篮球架下面,跟个傻逼似的。
——go你到哪了?鸡腿让死楠子抢跑了。
——我停车呢。
——野球大爷惹不起,你们快来啊,我不想跟大爷玩了……
篮球群一有活动就热闹起来,问题是,活动几乎天天有。
李清一收到桃子的qq消息:“我在门口呢,快来,看门大婶正在看韩剧。”
第4章
五环体育场,市政规划时,把它定义为这座城市唯一的运动主题公园。
占地面积很大,有室内场馆,有室外公园兼运动场,有运动品牌商城城,聚集了很多体育用品代理、旗舰店和折扣店。
初夏傍晚,人声鼎沸。
室外体育场分几个区域,网球场和足球场使用率不高,看上去较新。篮球场紧邻开放的公园步道,看上去陈旧一些,人气也最高。
李清一疾步穿过公园步道,她穿了件卡其底色黑色圆点连衣裙,腰部系了同色系腰带,行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公园步道上,七厘米高跟鞋,需加三分小心,躲着鹅卵石的缝隙。
远远望去,女孩行走带风,身轻如燕。
显然不是纳凉溜弯儿,更不是赴异性约会,因为她背了个双肩包,里面鼓鼓的,看上去还挺沉。
篮球场门口,桃子叉腿坐在车棚下,她已喝下半瓶水,不停看手机,等得有点不耐烦。
远远看到李清一,眼睛一亮,作势要喊,李清一冲她扬了扬下巴,脸又朝球场门口一扭。
二人有了默契,桃子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篮球场围了一圈铁丝网,所谓的门,就是在铁丝网中间抠个长方形的洞,平行的竖栏杆上锈迹斑斑,只有门把手是光洁的。
门上挂个木牌子,上面糊了好几层纸,最上面一层的字迹也被水洇糊了,内容复明扼要:每人2元不限时。
李清一捋了捋额前流海,把双肩包往上掂了掂。桃子比她高半头,大庭广众之下提了提裤子。
二人对视一眼,桃子走上前去,捏着嗓子叫了句:“阿姨!”
阿姨负责卖门票,其实就是收钱放行,哪个打球的也不要门票。她在门口搭了个小棚子,身后一排货架,摆着打火机、饼干、面包、小零食,还有几双袜子和两件化纤t恤,设计让人哭笑不得。
一件的logo是adadis。
一件字是泰山,背景是一张泰山风景图。
阿姨前面摆了一个小柜台和一个冰柜。冰柜里是饮料和冷饮,柜台放着个大屏幕的国产手机,她正在追剧。
桃子继续捏着嗓子道:“阿姨,我进去找人,我男朋友……”说着,装腔作势往场里张望。
阿姨瞄她一眼,犹豫半秒,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李清一,由上至下,看到她的七厘米高跟鞋,然后垂下眼皮,继续看剧。
桃子见状连忙去开虚掩的门,李清一紧随其后,返身熟练地把门闩插好,讨好地冲阿姨一笑,阿姨眼皮都没抬。
篮球场角落里有个公共厕所。5分钟后,出来俩人,雌雄莫辩。
桃子换上浅蓝色的篮球服,无袖上衣加短裤。篮球腋下开口大,她在里面加了件白t,短裤其实是五分裤,堪堪盖住膝盖。
李清一把头发扎了个马尾,换上宽大的黑色t恤,收口运动长裤,篮球鞋——不是普通的运动鞋,是专业的篮球鞋,鞋帮很高,支撑力和包裹性都很好。
二人从公厕走到队友所在的篮球架下,一路上引人频频侧目。
当天,一伙人陆续聚到五环体育场,打了将近3个小时篮球。一会3v3,一会4v4,一会跟人拼场,一通乱战。
打到最后,决定收场的理由不是累了,而是饿了。
人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水喝了一瓶又一瓶。
李清一没受过专业训练,高中、大学只是对篮球感兴趣,大学里院队缺人,喊她当过替补。毕业以后,机缘巧合认识了桃子,才加入这个这个篮球队,真正把爱好发扬光大了。
因为爱好成为朋友本不足这奇,奇就奇在,这个篮球群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教九流,奇珍异宝。
散了场吃饭,除了早走的、不吃的,剩下的人还是挤爆了春饼店的大包间。
先要了五盘炒饭,一桌人分着吃了,垫饱了肚子。春饼配菜陆续上齐,李清一才跟桃子提起下班前的署名事件。
“那你要不要跟领导汇报啊?”
“肯定要说啊!不过我们领导挺好的,小错不计。”
俩人头凑着头,不防一个花生米飞过来,砸中桃子太阳穴。
“粉姐,不带搞小团体的啊!go队是大家的。”
粉姐就是桃子。说话的是个小男孩,年纪小,个头可不小,一米八多,因为瘦,不闯堆儿,弹跳相当好,可打起篮球来位置尴尬,中锋嫌太弱,后卫嫌太高,大家因此都爱笑他。
此人网名“火过为灰”,叫起来太别嘴,大家都叫他“小灰灰”。
粉姐:“死灰灰,就搞小团体,我晚上还要搂着她睡觉呢,管着吗?”
其他人起哄,有人狂搓小灰灰的头,他的表情就此隐没。
※※※※※※※
转过天来一上班,李清一就着手处理方老师署名的错漏。
刚开机登录qq,就收到另外一位作者留言,载了杂志文章的图,质问李编辑,为什么杂志剽窃了他的文章。
截图正是新一期策划中的某一页,这位是新作者,李清一在这一期初次用他的稿件。
李清一有点发懵,回复说没有剽窃,xx老师您还记得吧?您的稿子过审了,我还给您打过电话通知过您。
没等对方回复,李清一脑子里轰的一声,埋在山体深处的□□被引爆了。
她不再理会对方回复,再次翻开这期杂志,署名是一连串七个作者,全部用的真名,那种熟悉感再次袭来,这些名字、这个排列顺序,都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显然,不是在这期杂志,不是在出刊小样,也不是在送审稿件中。
她听见自己心跳,像脚跟砸在空旷的厂房地面……她抬起头来,环视办公室,同事们刚刚就位,有人在擦桌子。
她屏息两次,再深呼吸两次,一把抓起对面同事桌上的上上一期杂志。
这期的策划也是她做的,标题在封面最醒目位置。
她翻到署名页——署名是一连串七个作者,全部用的真名,排列顺序和名字跟上一期一模一样。
李清一脑中一声锣响:duang~~~~~
京剧里每有剧情惊天逆转,主人公得知意外消息时,便有一声大锣响——duang!
接下来,必然是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是一连串渐疾或渐徐的小锣声。
李清一完全沉浸在自己充当悲剧主角的剧情里,脑中铙钹之声大作,完成没留意有人进屋。
来人是隔壁办公室爱买足彩的男编辑,他通知9点到8楼会议室开会,关于杂志社转企的座谈会。
一个同事问:“必须去吗?”
答:没说非去不可,就是个初期民意调查。
那个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李清一就在工位上呆坐了两个多小时。
也不是完全呆,她把两本杂志翻开、合上很多次。
这个重复的动作,见证了她心理活动的周期。思来想去,别无他法,最后一次合上两本杂志,她把他们卷成筒,拿在手上,威武雄壮地走去总编办公室。
按说逐级上报,要先知会编辑部主任。但编辑部主任是个无为而治的散淡森女,诸事过手不过心,多年来编辑部已经习惯了重大事项直接找总编。
十一点多那个会才散,总编回来时,就看见李清一把杂志攥成紧紧的一个小筒,笔直站立在他办公室门口,面壁一般。
“清一,你找我啊?”见李清一神色肃穆,他忙开门。
社长路过他们,开自己的门时,还微微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李清一如芒刺在背。
总编低头翻看两本杂志,和李清一一样,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翻开来确认。
他那无框眼镜的镜片想来价值不菲,反着钻石般的光。
李清一想到名侦探柯南,每当他的眼镜片反光,就是他的推理有了结论,接下来,就是揭开真相的时刻,凶手到底是谁?
她多么希望,总编的镜片也能助她拨开云雾。
总编放下杂志时,脸色彻底变了。
之前晓晓见识过总编发飙,跟李清一说,李清一还说想象不出来。
因为总编情绪稳定时,形容他的真的只有四个字:温文尔雅。
现在,李清一信了。
“怎么会这样?清一?”
他放下杂志的力道,介于“扔”和“摔”之间,两本杂志被李清一攥得紧,每一页都翻卷着,在桌上挣扎摇摆。
李清一没有在怕,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拨开迷雾,解决问题。
她是责任编辑,这是她负责的版面,全是她的作者。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一定会承担。
她嗓音微微颤抖,强迫自己直视总编:“我也是上午才发现,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还要再查找。”
说着往前迈一步,把送审的初稿放到总编面前。
那是李清一提交的初稿。
她也不打无准备之仗。
稿件没有美术设计,只做了基础的排版,主任和总编只对文字进行审核。那稿件附了审核单,有主任和总编本人的签字,认定过稿了。
总编翻开审核单,标题下面的署名是另外一串作者名字,与现在杂志上那一串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李清一又退回一步,含胸低头,一副认错的姿态:“总编,这是我负责的版面,我会承担责任的。昨天和今天各有一个作者找到我了,问杂志上为什么没有他们的名字……”
“他们看到样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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