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季韶只有苦笑。
有无可能再找到比江廖音还要更与他契合的人暂且不提,永久标记是随便就能试的么?
许松延也不想这么逼着他,但又别无他法。
其实他现在情绪间歇起伏严重,心理状态也不乐观,原本就是容易钻牛角尖或产生极端想法的时候,并不适合做决定。
可他又必须得尽快做决定了。
“如果你们双方都同意planb,我现在就得回收江廖音手上的所有药物。让他的身体做好准备。”
许松延说,“他必须要完全停掉B&R才能进行永久标记。”
“……完全停掉?”
季韶接连受到重击,始料未及,“他停药性征会藏不住的。”
“是的。不仅如此,永标后也得完全停掉。”
许松延说,“B&R是只适用于永久标记前的药物。永标后身体的信息素激素分泌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对于双方而言,再继续服用都是有害无益。”
“如果他同意帮你,就得做好后半辈子都光明正大地当个Alpha的准备。”
江廖音赶来实验室时,两人的谈话刚刚结束。
“……他怎么样?”
“不太好。”
许松延硬着头皮替季韶出来应对,“他说不想见你。先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你要是实在坐不住,就去把他那个憨批弟弟揍一顿出气。我这儿器材很难弄的你不要乱来。”
江廖音却出奇的安静。听到他说“不想见你”时,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却只摇头道,“怪我。”
许松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是我的错。怪我。”
江廖音低声说,“他是不是,特别生我的气?”
见情况不对,季憬第一时间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听得呼吸困难,脑子里像炸开了锅。来的路上不停地后悔,甚至不停地怨恨自己。
如果能认真地嘱咐季憬,如果能早一点把药收起来,如果没有去学校而是在家里安心照顾他。
季韶或许就不用承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你……让我见见他,行吗。我想当面跟他说话。”
许松延看得有些心疼,却仍旧拒绝了。“他现在需要独立的空间,来把这些突发状况理清。”
“那好,那你跟他说,我就在这儿等着他。等他出来,再一起回家。”
程沛奇闻讯,也放下手里的实验出来看他,不忍地搓了搓他的肩膀安慰,“别太灰心,情况还有转机。”
江廖音扒了扒头发,语气无措地喃喃自语,“……对不起。”
季韶入舱以来,是怎么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甚至一分钟一分钟地熬下来的,他全程都看在眼里。
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努力,突然之间前功尽弃。季韶会讨厌他,不想理他也是应该的。
许松延叹了口气,“所有的偶然中都存在必然。就算没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发生别的意外。顺顺利利的情况本身就很少。你也不用太自责。”
“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弥补?我不想就这么干等着。”
江廖音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恳切,“只要他能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许松延停顿了片刻,突然发问,“江廖音,你真的不想当个Alpha吗?”
江廖音脑子一懵。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个,“……什么?”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对于单独的个体而言是有利有弊的。没有人会拒绝近到眼前的好处,除非那所谓的好处背后隐藏着不想承担的代价。”
“当Alpha的好处已经有太多人吹捧了。那么江廖音,你不想承担的代价是什么?”
不管这两个人能不能走到永久标记的那一步,也不管他们为什么能走到那一步。即使是为了他们各自今后的人生,许松延旁观许久,到这里也终于忍不住说点什么。
“鼓起勇气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是很困难的。某些时候,比隐藏或伪装自己都更困难。对季韶来说是这样,对你也是。对很多人都是。”
他说,“但是又无比重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接受自己本身的性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故事。但搞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弄清楚自己到底该以怎样的身份来面对困难。或许能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勇气。”
“重要的,勇气。”
“我想好了。”
许松延刚刚从江廖音那儿回来。一进门便听见季韶说:“你说的两条路,我哪条都不选。”
他能想象到,已知的两条路各自通向什么样的局面。
如果接受了标记,就算标记成功,江廖音会被迫恢复Alpha的身份,失去他想要的自由,那和被夺走了人生有什么区别。标记失败,难道要他们这辈子都隔着舱,做一对触不可及的恋人吗?
如果不接受标记,靠自己扛下来——就算他能扛得下来,谁能确保下一次就一定能戒断成功呢?这次因为季憬,下次也许是会因为别的。这样的情况有可能还会再次发生。江廖音不想丢下他,就要面对他的反复无常,甚至是无理取闹。时间久了,心总会累的。
他的灾难,不该让别人来买单。
“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接受标记,更何况会让他面临艰难的境地。但也觉得……你说的对,我大概无法再撑下去了。我对自己的毅力并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所以我选第三条路。”
季韶说,“你这里,能做腺体切除术吧?”
许松延狠狠怔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的腺体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摘除,会有很多恶性后果。”
机体功能失常,身体衰老加速,终生都要服用人工类信息素药物干预调节……太多要考虑的后果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是个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最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什么性征腺体,全都是累赘。这样反而是种解脱。”
季韶语气轻快,“没关系啊,以后大不了就还是时刻随身带着药呗。反正我已经那样过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
“哪怕活得短一点也好啊,至少是自由的。我们活在这世上又不是靠腺体活着,靠的是自己的脑子和心。”
“况且……也许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喜欢他。”
季韶用力抿了抿嘴角,试图维持轻松的表情,“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这是个特殊的时期,对我而言,你知道的啊,他又恰好出现,又很照顾我,所以……”
“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渐渐消减,直到再也说不下去。
“松延,我可能真的很喜欢他。”
季韶轻声说,“我爱他。”
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他觉得无法言喻,也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从最开始就已经警告过自己了,要留下两分余地,如果真的有要分别的一天,离开得能从容一点。
怎么还是把整颗心都交了出去。
他曾以为像江廖音那样坚定地表达心意,那样义无反顾地深陷在感情里,对他而言是难以做到的。当他审视内心时,总觉得心意模糊得难以分辨,连自己都看不懂。
直到这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才猛地看懂了。看得一清二楚。
他啊。
他陷得只多不少。
许松延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他将利弊权衡得这么清楚,让人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你要……想好。”
“我已经想好了。你不是也说最好能快点做决定么?”
“但你这样决定,要怎么跟江廖音说?他应该很难接受。”
“我不打算告诉他。”
季韶笑了笑,“他还有那么多那么长的好时光,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
“我还是……放过他吧。”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着,一出去就肯定会打照面。于是镇定地为自己签好了手术所需的文件,等待外面的消息。直到天色渐晚,江廖音扛不住困意蜷在沙发上打盹,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屏住了呼吸路过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钳住。
江廖音从假寐中迅速清醒,红着眼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季韶踉跄地后退半步,挣了两下都没能甩开他的手,“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
江廖音用力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在他耳边压得很低,“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你怪我吧,生我的气吧,怎么罚我都行。我不放。”
许松延随后出来目睹这一切,心存不忍,叫了实验室里所有人都退出去,只留他们两个在这儿说话。
“我不生你的气。”
季韶轻轻抚摸他的背,如往常一般温柔。到了这种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又不是你的错。”
江廖音心里却涌起极大的恐惧。他宁愿季韶发脾气,多大的脾气都行,他挨打挨骂都行。
而非现在这样,语气和动作都与平日无异,却像是暗藏着已经准备好的,不容置喙的退场词。整个都在从他身边抽离出去,决绝得让人害怕。
季韶将他拉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泪。目光眷恋地看着他,语气轻柔,“是因为我自己。我……太累了。”
“那我们回家。”
江廖音迅速抬起双手覆在他的手上,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他留下,“我们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然后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睡醒之后,之后………”
“江廖音。”
季韶打断他,“我不想再回去了。”
“……好,那也行。”
江廖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断断续续地哽咽,“那我们分,分开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不见我也没关系。我绝对不去吵你,等你休息好了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等着你……”
季韶却摇头,缓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季韶!”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嗓子早已经哑得发疼,几近哀求。“不要说。”
“……对不起。”
季韶的心里颤抖得厉害。用尽全力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在他回抱之前便抽身离开,深深地凝望他一眼,低声道,“你别记恨我。”
江廖音咬咬牙,仍旧伸手去拉他,“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了我,我记恨你一辈子。”
季韶避开了他。站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目光悲伤又温柔。
“停下来吧。江廖音。”
那一个瞬间,他的心里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在江廖音的眼睛,他仿佛看到期待中的那座候鸟停泊的岛屿缓缓沉没。
“我也……把自由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悄咪咪来更辽
今天有三更
更到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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