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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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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君并未隐瞒,只说家里的老人梦到已逝多年的先人,于是她特地来观里卜一卦,想问问是不是先人有话要交待。霍云听完她的话,扭头看着小道士,问道:“你师父呢?”

拿剪刀的小道士连忙回道:“师父进城了,师叔也到山下去了,还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回来。”

崔世君嘴角含笑,她看了老侯爷一眼,转头对小道士说道:“不忙,我等一等也无妨。”

霍云看着立在他眼前的女子,他从供案前取出笔墨,说道:“你们家的老人家是几时的生辰?”

笔墨不是霍云惯常使用的,他拿起时,还理了一下笔头的乱毛,被问话的崔世君不解其意,一时呆怔住了,霍云没听到她的回话,抬头用眼神催促,崔世君回神,连忙把老姑姑的生辰八字报出来。

霍云在纸上边写边问,他道:“做了甚么梦?”

崔世君回道:“她老人家梦到我曾祖父和曾祖母,据闻她已有十几年没梦到他们,梦里曾祖父和曾祖母看到老姑姑,一语不发,老姑姑醒来后,琢磨不透祖父母的意思,因此叫我来问一问卦象。”

霍云写完后,搁下手里的笔,不动声色的演算起来,看到他推演,崔世君吃惊不已,他堂堂一个老侯爷,替她占卜问卦,叫人知道了,恐怕有碍他的声名。

她慌忙说道:“老侯爷,这使不得。”

霍云嫌她呱噪,示意她禁声,崔世君只得闭嘴不言。

大殿静寂无声,霍云一连卜了三次,三次都是一样,他看着卦象说道:“梦见先人,本是吉兆,不过与亡人相见,却没有叙旧,照卦象来看,恐怕近来会诸事不顺,易起争端,家里外最好避着外客,等过了六月方才转运。”

崔世君心想,她这个差事,如何能避外客?霍云见她默默不语,想起她是衙门里的官媒,于是叫小道士取来香囊,亲自裁了一方黄纸,画了一个桃符塞进去,递给她说道:“你把这个戴在身上。”

崔世君收下香囊,说道:“劳烦老侯爷了。”

霍云懒散的说道:“废话休提,难不成本侯还图你一句谢?”

他收起八卦,见崔世君依旧心事重重,又道:“求神问卜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崔世君低头应了一声,那小道士已拈来线香,崔世君跪下来,敬了三支香。。

今日香客不多,清华观里比往日清静,霍云和崔世君一前一后走出正殿,他俩站在大殿的阶前,霍云双手负在身后,显得气定神闲,他道:“我近来不曾派人下山,府里的事情也没过问,莫家那边可曾有回话?”

崔世君回道:“东郡府没有主事的长辈,我和莫姑娘说过两回,莫姑娘尚且有些犹豫。”

她的话刚说完,霍云的眉峰微微皱起,崔世君看他脸上似乎带着不满,连忙又道:“老侯爷别见怪,她是年轻姑娘,无人做主,就是心里愿意,难不成我刚一去,人家就巴巴的答应,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就是寻常百姓说亲做媒,双方还要来回说合呢,况且莫婉有她的难处,崔世君怕他以为莫婉装腔作势,好心替莫婉分辨几句。

霍云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可恶的妇人,莫非收了她家的银子,要不怎会帮她说了这么多好话?”

崔世君听出他话里的戏谑,低笑回道:“小妇人在莫姑娘面前也说了小侯爷许多好话呢。”

霍云轻哼,抬脚就走,崔世君跟在他身后,他没有问话,她也不再开口,走了几步,霍云脚步停下,崔世君一同止住脚步,霍云抬着下巴,看着观外的方向,说道:“前几日山里的梅花谢了,要不然还能再折几支给你带回去插瓶。”

崔世君脸上一热,她先前一直猜不透霍云送梅给她的举动,这时他主动提起,倒让崔世君忘了该接甚么话。

远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老侯爷看着远处出神,崔世君见他神色淡然,她沉默片刻,说道:“来年还会再开的。”

霍云收回目光,他脸上隐隐带了笑意,这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快的崔世君以为自己看错了。

霍云已出来大半日,他对崔世君说道:“我回去了,你自便。”

“老侯爷慢走。”崔世君目送霍云离去,只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阿杏问道:“姑娘,我们还等志文道长么?”

“不等了。”横竖宁国老侯爷已给她卜了卦,她叫来小道士,给清华观里捐了香油银子,又叮嘱他告诉他师父一声,便急匆匆的下山。

今日一来一回赶得急,等到回城,早就过了午后,她们主仆几人尚且饿着肚子,崔世君记挂家里的老姑姑,马车直接赶回崔宅。

到家时,崔福家的听闻她们还没吃中饭,急忙叫厨娘准备饭菜,崔世君听说老姑姑好多了,不禁放下心,径直往她屋里走。

进屋的时候,老姑姑刚刚服药不久,已躺下歇息,崔世君去看了几眼,便轻手轻脚的出来了。

徐姨娘送她出门,问道:“姑娘这一卦是吉是凶?”

崔世君没告诉她卜卦的人是宁国老侯爷霍云,以免她爹又胡思乱想,她只把老侯爷的话说了一遍,徐姨娘最信鬼神之说,她忧心冲冲的说道:“这可怎么是好?”

崔世君低声说道:“此事姨娘知道就好,不要告诉老姑姑,免得她平白担心,到时她若问起,就说卜的是吉卦,太爷爷和太奶奶这是想家了,专程回来探望我们。”

徐姨娘点头答应,崔世君停留了不多久,阿杏就来请她回屋用饭,崔世君胡乱吃了几口,她想着时辰还早,梳洗一番,就往东郡侯府去了。

东郡侯府她已来了两回,在二门处来接她的是莫婉的贴身大丫鬟珍珠,另有莫婉的奶嬷嬷张氏,崔世君跟她们问了一声好,问道:“你们姑娘今日可有空闲,我这不早不晚的,倒怕你们姑娘有事要忙。”

珍珠回道:“我们姑娘说姑姑这两日就该来了,果真算得不错,姑娘正等着你呢。”

崔世君笑了笑,随着珍珠一起进到内宅,那守在门前的小丫头看到来人了,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崔姑姑到了。”

门帘打起,崔世君走进里间,只见莫婉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云髻,只戴着一支扭珠桃形金钗,她看到崔世君,起身相迎,说道:“姑姑来了。”

崔世君和她见礼,她细细打量莫婉,见她眉宇间仿佛带着一丝郁气,于是先按下心里的疑惑。莫婉携着她的手进到里间,丫鬟们送来茶水后,各自退下,屋内只剩她二人,崔世君说道:“我听家人说姑娘请我过府,便急忙忙的过来了,姑娘莫不是有甚么急事?”

莫婉看了崔世君一眼,又低头不语,崔世君奇了,她见莫婉不说话,笑道:“姑娘差我上门,怎么又不说话,是不是宁国侯的亲事,姑娘想通了。”

莫婉身子一怔,她咬着嘴唇,吱唔了半日,像是下定决心,说道:“宁国府的亲事,我答应了。”

崔世君会心一笑,莫婉能想通,她很替她高兴,不过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是前日遇到太子殿下,她要说服莫婉,恐怕还得花费一番力气,太子的一句话,自然是顶她十句的。

然而,崔世君万万想不到,莫婉做此决定,除了她和太子赵襄的劝告,主因是东郡侯莫少均。

原来,那日春游回府,莫婉和莫少均提起给他娶亲之事,莫少均反倒发起脾气,他当着莫婉的面,将崔世君抱怨一通,更是发起侯爷脾气,命令府里的下人,若是崔世君再来,就将她乱棍打出去。

莫婉气了个倒仰,还不等她出手教训弟弟,莫少均已经赌气出门,临走前还留下话,说是不考到名功,坚决不肯成亲。

莫婉管了这几年的家,向来说一不二,她这弟弟何曾有忤逆过她,她也不顾莫少均的体面,趁着他不在家,将他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挨个审问一遍,等到问起小厮,他随身的小厮说漏嘴,道出莫少均科考时并非没考好,最后两场考试,他交的是白卷。

听到这话,莫婉何其吃惊,她又想起莫少均的夫子说过,他的文章火候已够,只要没有意外,断然不会落榜,莫婉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如今小厮说他交了白卷,如此一来,哪有甚么指望可言。

震惊过后,莫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速命管家去寻莫少均,等到寻回莫少均,莫婉揪着他到了父母灵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家法,莫少均被打,既不躲又不避,莫婉打得没力气了,跪在父母灵前就是一阵痛哭,自责没有把弟弟教好。

莫少均到底于心不忍,看把姐姐气哭,只得向莫婉下跪认错,莫婉逼问他为何要交白卷,莫少均一句话也不肯说,莫婉眼见问不出,想着纵然下回再考,已是三年之后,便又提出要他先成家再立业,谁知姐弟二人一言不合,又大吵一架,莫少均情急之下,直言若要他娶亲,除非天下有第二个和莫婉一样的女子,否则就是莫婉,也不许她嫁人。

第19章

莫少均忽如其来的表白吓得莫婉魂飞魄散,她竟想不到亲弟弟对她存了这般说不得的心思,惊疑过后,她又是满心的难堪,不过她毕竟是东郡府侯的大姑娘,即便心里再震惊不安,此刻只能先镇定下来。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前,莫婉再不敢放任这个弟弟胡说八道,况且弟弟长大了,她也打不动他了,莫婉只觉得满心失望。她扭头就差人去请崔世君,不管是宁国府,还是别的哪个人家,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

崔世君自是不知莫婉的心事,当日给宁国侯说亲,她就以为莫婉和他最相配,此时莫婉终于点头应肯,崔世君也替他二人欢喜,她笑道:“既是如此,我明日就去宁国府,姑娘和宁国侯前几日也曾见过,先前我称赞他的那些话,可见是一点也不错的。”

莫婉勉强笑了一下,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她心中却总有几分沉重,崔世君似乎看出她兴致不高,她想了片刻,问道:“姑娘,你莫不是还有甚么疑虑的?若是有,你只管明说,我虽无多大的才干,倒能帮着参详一二。”

这样的丑事,莫婉如何有脸叫外人知道?她脸上一顿,转开话题,说道:“不为别的,只有一桩事,就是我那兄弟,眼看他就十五六岁了,这回科考恐怕无望,还请姑姑尽快替他寻一门亲事,也好把他的心拴住。”

崔世君不疑有他,莫婉一向护着东郡侯,她要嫁人,必定要先把弟弟的婚事办妥,才肯安心出门子,至于东郡侯,哪怕此次考不中,凭他这侯爷的爵位,还有举人的功名,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者他还年轻,想要科考日后多得是时机。

“姑娘可曾有合心的人选呢?”崔世君出声问道。

莫婉摇头说道:“我也想过几家,总没合心意的,姑姑有没有好人家呢?”

崔世君略微一沉吟,她笑道:“姑娘上回和我提起东郡府的亲事,我就留意了两三家,听说九门前锋总都统赵典均的三女儿尚未婚配,那孩子的年龄与侯爷差不多。”

莫婉细细回想,却对赵家人没有丝毫印象,她问道:“这个赵都统是哪个府上的,我竟不认得。”

崔世君笑了笑,她说道:“怨不得姑娘不认得,赵都统祖籍大同,先前一直在淮阴任职,去年奉召入京,高升了九门前锋总都统,年前赵大人的家眷才刚搬到长安,这位赵三小姐我虽说没见过,不过据闻她生得花容月貌,又知书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莫婉听此,不免多问几句,她道:“不知这赵夫人是个甚么品性?赵家可还有些别的甚么人呢?”

崔世君笑道:“赵夫人出身国子监祭酒李家,去年景阳伯府办喜事,赵夫人也在场,只不过她们一家多年在淮阴,和京里年轻一辈儿的夫人们都不大熟悉,姑娘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停了一下,崔世君又道:“赵家在大同乃是正经的名门望族,赵大人是武官出身,三子一女皆是赵夫人所出,另有一个庶子,其中长子三年前和宁国侯一同下场科考,中了二甲进士,如今外放,其余几个儿子在军中,有赵大人在朝中做官,这些儿子们想必个个前途无量。”

莫婉听完崔世君的话,果然有些意动,赵都统虽说在京里根基尚浅,担的却是实职,便是那几个儿子,听着也像是有出息的,这样的姑娘,实在无可挑剔。

莫婉笑着说道:“要是赵姑娘能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有缘份,倒是他的福气。”

不过,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莫婉并未一口答应,她说道:“姑姑,你再帮我打听打听赵三小姐的品性,她若果真是个好的,我情愿亲自上门到赵家求亲。”

崔世君笑了笑,没把莫婉的话当真,她只道:“姑娘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保准给你找一个好弟媳。”

莫婉向她道了一声谢,想起莫少均,她的脸色又带了一丝忧虑,崔世君心细,莫婉性子爽利,今日却不时有些神情恍惚,只是她无意开口,崔世君亦不便追问。

在东郡侯府坐了半日,崔世君就要离去,莫婉亲自送她到门口,约定过些日子再聚,直等她们主仆出了院门,莫婉这才心事重重的转身回屋。

回家的路上,崔世君心中默默盘算,宁国侯霍嘉的亲事,已说得八九不离十,再往下的三媒六聘却是容易的,不过她与赵夫人不熟,需要寻个时机,先找人引荐,才能向她提及莫婉的意思。

刚回崔宅,崔世君听说崔世柔来了,此刻正在老姑姑的院里陪她说话,崔世君好些日子没见她,于是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往老姑姑的屋子去了。

她还没进门,就已听到里面传来崔世柔的说话声,崔世君挑开帘子进屋,只见崔世柔正在服侍老姑姑服药,她抬头看见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

崔世君朝着她点了点头,又跟老姑姑问安:“老姑姑觉着身子好些了没有?”

崔老姑姑笑道:“只是偶然胸闷,你们偏要当做大事,还特意把郎中请回家,明日这药我看也能停下来了。”

崔世柔放下手里的药碗,她不久前才得知老姑姑生病,急急忙忙放下手头的事赶回娘家,所幸老姑姑没有大碍,这会儿老姑姑说要停药,崔世柔抢先说道:“又不是吃不起药,你老人家好好听郎中的话,没得把小病拖成大病。”

崔世君称是,她道:“世柔这话不错,老姑姑好好保重身子,我在外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心里就仿佛有一个依仗。”

老姑姑望着崔世君,忍不住有些心疼,她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老姑姑不在,也没事能难住你。”

老姑姑满脸慈爱,看得崔世柔眼热不已,她轻轻哼了一声,对崔世君说道:“咱们家这几个孩子,老姑姑和爹最疼的就是大姐,便是姨娘,有好吃的东西,第一个想的也是你。”

她说这话时,徐姨娘刚好进屋,她笑着说道:“二姑娘出嫁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和大姑娘吃醋?”

崔世柔撇嘴,回道:“纵然没有出嫁,你们还不是一个两个围在她身边。”

话是如此,崔世柔却心知,大姐撑起崔家的门户并不容易,要是没有她,崔家尚且不知是何情形,家里人围着她转,始终是觉得亏欠了她。

崔世君横了崔世柔一眼,说道:“越发没大没小了。”

徐姨娘笑了笑,说道:“晚饭摆好了,大姑娘和二姑娘出去用饭罢,老姑姑这里我来伺候。”

崔世君近来早出晚归,已许久没有陪老姑姑用饭,她对崔世柔说道:“你和姨娘自去用饭罢,我留下来照顾老姑姑。”

崔世柔斜眼看着崔世君,说道:“这家里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孝顺姑娘?我也要留下来陪老姑姑。”

老姑姑指着崔世柔笑了几声,扭头对徐姨娘说道:“你把她们姐妹们的饭菜都端过来,叫她俩都陪我用晚饭。”

徐姨娘应了一声,出去了,待她走后,崔姑姑问起今日卜卦之事,崔世君心头一顿,随后缓缓说道:“你老人家就放一百个心吧,卦象好着呢,说是太爷爷和太奶奶想咱们,你要是还不放心,明日给他二老烧些纸钱。”

崔老姑姑摇着头,叹道:“人老了,就是爱胡思乱想,难为你忙得团团转,还把我老婆子的话放在心上。”

崔世君不爱听老姑姑说这些话,她嗔道:“老姑姑说得甚么话,你为崔家操劳了一辈子,谁要是胆敢不孝顺你,别说老太爷和太爷,就是我也不饶他。”

为了宽慰老姑姑,崔世君转而和她说起今日在清华观宁国老侯爷替她卜卦之事,老姑姑笑了起来,她说:“外面都说老侯爷行事乖张,不理事俗,可见不是捕风捉影。”

当年,太上皇给霍云指婚,临着婚礼仅剩三日,他还不曾回京,险些没急死侯府的管家,便是后来娶了侯夫人,霍云也是常年在外,行踪飘忽不定。

想起那位老侯爷,崔世君脸上不觉带了一丝笑意,她道:“老侯爷性情虽说略显孤僻,人却不坏。”

崔老姑姑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心善,看谁都是好人。”

崔世柔听闻她大姐崔世君正给宁国侯说亲,不免问道:“常言道父形子肖,不知宁国侯的性子是不是跟老侯爷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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