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沈瑜起了点兴致,试着诱导她:“那你尽管猜猜看。”
“我是想着,你刚到我家,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若非是有必要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答应跟我来。”宋予璇说着,试探着看向沈瑜,见沈瑜点了点头,才鼓起勇气又道,“刚好我去之时,你在为着账目的事情发落赵管家,那我猜,你是觉着此处的账目不大对,所以想着来看看……对吗?”
其实这并不难猜,若是换了晴云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沈瑜所为何事。可对于宋予璇而言,能让她说出来这样的话,已是不易。
沈瑜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宋予璇脸上随即浮现出点笑意,她就像是一张白纸,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沈瑜抬眼看过去,一览无余。
她可真是不像云氏。
沈瑜进了南院的门,看着宋予璇的背影,也不知是该夸云氏将她护得不见风雨,还是贬云氏这个当娘的不尽心。
与先前那宅子相比,南院这边的确是显得小了些,院中也没什么景致,只在院角栽种着一株桃树,桃树下有石桌石凳。
余者再无其他。
此时尚是初春,桃树方才冒了花苞,但也算是为这简朴的院子增添了一抹色彩。
树下坐了个青衫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经卷,但沈瑜与宋予夺方一进门,他便立即察觉到,抬眼看了过来。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这人站起身来,问候了宋予璇,随后又看向沈瑜,目光中带上些探究。
但他的目光很温和,仿佛就只是单纯地疑惑沈瑜的身份,并不会让人觉着被冒犯。
宋予璇向他点明了沈瑜的身份,才向沈瑜道:“他姓宁,单名一个谨字。”
沈瑜淡淡地应了声,扫了眼石桌上摆着的书,是四书,还有些手抄的文章。她问道:“你在准备春闱?”
宁谨有些意外,但随即坦然地点了点头:“是,五日后便要开考了。”
“既是如此,那便好好准备着吧。若是短了什么东西,尽可以提出来,会试三年方有一次,别为了些小事耽搁了。”沈瑜似是不经意间说了句,“此处的笔墨可还够用?”
宁谨顿了顿,但还是说道:“够的,有劳夫人费心了。”
“此处还有旁人吗?”沈瑜又问。
宁谨道:“他们都各自找了活计,白日里是要出去做工的,等到傍晚方归。”
沈瑜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一五一十,并不会多问。
“那好,”沈瑜原是想从他这里问的,但还是改了主意,“你安心准备春闱吧。”
第35章
沈瑜原是想从宁谨这里问话的,然而发现他在准备五日后的春闱会试,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对于读书人来说,三年一次的会试干系重大,她并不想在这种关头横生枝节。
这问询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万一问出点什么,扰了他的状态,那就不好了。
沈瑜先前在宫中时,是听人开玩笑提过的,说这些准备春闱的考生,简直是杯弓蛇影,有时候一桩小事都能影响他们的发挥。
她对宁谨不清楚,生怕他眼下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惊,所以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只能再折返回去,询问尹蓉。
然而宋予璇却并没有要立即离开的意思,又同宁谨聊了几句闲话后,方才向沈瑜道:“阿瑜,要回去了吗?”
沈瑜挑了挑眉,目光在宋予璇与宁谨中间绕了圈,神色如常地开口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回去问问尹蓉,你要同我过去吗?”
她这个人,情绪一向不外露,再加上说话时的语气又很自然,仿佛真是随口一问似的。
可这话若是细想起来,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宋予璇是随她一道过来的,此处又只有宁谨一个男子,若她折返前院,宋予璇又怎么能留在这里?
然而宋予璇并不是个多敏锐的,并没有察觉出沈瑜这话里试探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好。”
她这一迟疑,沈瑜便算是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宋予璇并没发现异样,同宁谨道了别,便随着沈瑜出了这南院。
沈瑜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宁谨,恰对上了他深沉的目光。
宁谨似乎是没想到沈瑜会突然回头,眼神中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略带拘谨地移开了目光。只在这么一瞬之间,他就又成了方才那个克制守礼的年轻书生,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衫,衬出他温润的气质来。
他相貌本就生得好,光华内敛,身形挺得笔直,譬如芝兰玉树。
方才在回答沈瑜的问话以及与宋予璇闲聊时,他也始终是镇定自若,进退得宜,一派坦坦荡荡的君子风。
可方才惊鸿一瞥,见着的那眼神,却太过深沉了,跟他如今这模样半点不搭边。
沈瑜愣了愣,几乎疑心自己方才是看错了。
“怎么了?”宋予璇见她突然停下,疑惑地问了句。
沈瑜收回了目光,抬手抚了抚衣襟,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及至出门时,沈瑜又侧了侧头,余光扫过院角一隅。宁谨已经坐回了原位,重新修改起自己的文章,神情专注,并没什么一样。
沈瑜捏着衣袖,抿了抿唇。
要么是她方才看错了,要么,就是这位宁公子表露出来的模样太有欺骗性了,以至于连她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若是旁人,沈瑜或许并不会在意,可思及方才宋予璇在宁谨面前的模样,她到底还是问了句:“这位宁公子,是怎么来历?”
宋予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及至沈瑜略提高了些音调问了一遍,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笑容中带了些羞赧,慢慢地道:“他啊,原不是京城这边的人,祖籍太原,父亲曾是大哥麾下的卫兵,在当年与西域的战事中过世了。他三年前来了京城赶考,可却因病误了考期,错过了……”
说到这里,宋予璇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他先前的遭遇惋惜。
“他父母双亡,家中没什么牵挂,索性就在京城留下了。”宋予璇觑着沈瑜的神色,又解释了句,“他虽住在津西院这边,但却并不是白吃住,平素里会教这里的孩子们识字背书,也会时常替书坊抄书拿去换钱。”
她言辞间尽是回护之意,沈瑜便是傻子,也该听明白了。
宁谨这个人,相貌好,待人处事进退得宜,看起来又是个温润如玉的性情,的确是个招桃花的,宋予璇纵然真是喜欢他,那也没没什么说不通的。
只不过沈瑜起初是觉着宋予璇待他是那种淡淡的好感,那也就罢了,可如今看起来,却有几分“弥足深陷”的意味。
这就让沈瑜有些头疼了。
毕竟论及家世,他二人是决计搭不着边的,就算将来宁谨过了会试有功名在身,那也不成。
宋家可是开国以来的百年世家,钟鸣鼎食,宋予璇更是威远候的嫡孙女,将来挑夫婿,那也是从门当户对的世家中寻的。
沈瑜不想把话说死了,但宋予璇这份情思,的确是很难落到实处。
她在这里琢磨得忒长远,可宋予璇这个当事人却是浑然不觉,还在同沈瑜讲宁谨之事,说他当初秋闱之时可是拔得头筹,是那一届的解元。
沈瑜眉尖微挑。
方才宋予璇提到过,宁谨眼下是未及弱冠。那四年前的乡试,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解元必定是风头无两。可惜赴京赶考却时运不济,没能趁势过了会试,不然必定会是一时的风云人物。
“你说他当年染病,”沈瑜若有所思道,“那他是去了会试,落榜了,还是压根就没去?”
宋予璇被她这问题给问住了,毕竟当初的事情对宁谨来说算得上是伤心事了,她自然不会去细问揭人伤疤,倒没料到沈瑜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宋予璇摇了摇头,而后疑惑道:“你怎么会想问这个?”
沈瑜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只是想起来,所以随口问问。”
说话间,她们便又回到了先前那座大宅院。
沈瑜从天井走过,仰头看了看其上攀爬的藤蔓,又问:“他们这住处,是怎么分的?”
“这我倒不清楚。听宁公子方才说的,许是年岁大一些的在南院,白日里出去当学徒做工,晚上回来休息。”宋予璇道。
她虽偶尔会过来,但也未曾关心过这些事情,因而回答沈瑜的问题时,也拿捏不定。
沈瑜淡淡地应了声,没再追问下去。
她们这一来一回,院子中的孩子们已经差不多吃完了饭,碗筷一放,便又有追逐打闹起来的了。
尹蓉坐在檐下出神,及至沈瑜与宋予璇到了身边,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站起身应了声:“三姑娘……如夫人。”
她看向沈瑜的眼神复杂得很,沈瑜察觉到了,但也懒得计较什么,公事公办地开口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如实回答就是。”
尹蓉低低地应道:“好。”
“这两处宅院,除了你,可还有别的帮工?”沈瑜道。
尹蓉惊讶地抬眼看向她,但随即又移开了目光,双手交握在一处,因着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尖都有些泛红了。
宋予璇意外道:“你尽管说便是。”
像她这样的大小姐,就算是偶尔过来探看,也不会事无巨细地什么都注意到。直到如今沈瑜问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宅院中的仆人的确时常不见人影。
尹蓉张了张嘴,神情为难得很。
宋予璇催促了句:“我记着当初大哥还调了嬷嬷过来,她们人呢?若是她们有偷懒耍滑的,你尽管说就是,不必有什么顾忌。”
话虽这么说,可尹蓉脸都涨红了,也没能说出口。
沈瑜有些不耐烦了,她皱了皱眉,径直问道:“你是将军府的下人,还是外边请来的厨娘?”
这问题要比先前的好回答多了,尹蓉怯怯懦懦地说道:“我原是在东府厨房里帮工的,后来将军说这边缺个厨娘,便将我调了过来。”
沈瑜又道:“若我没猜错,你爹娘应当也是在府中做活?”
尹蓉点点头:“是……”
“好,”沈瑜也没再追问下去,她向着宋予璇道,“我们回去吧。”
说完,沈瑜转身便走,宋予璇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阿瑜,你不追究了吗?”
“便是要追究,也不用来这里跟尹蓉追究。”沈瑜将声音放缓了些,向她解释道,“她爹娘也是府中的下人,恐怕跟那些嬷嬷也都是相识的,若她眼下把那些个嬷嬷给告了,不管我罚不罚、怎么罚,她都讨不到半分好处。”
若是不罚,或是罚得轻了,那她肯定是要遭报复的。
若罚得重了,这些嬷嬷之间总是沾亲带故的,她爹娘将来在府中怕是要遭人排挤。
沈瑜将这个道理同宋予璇讲了,又道:“你看她方才为难成那样,不敢说也不想说,便没必要跟她来耗这个时间。”
从另一方面来说,尹蓉敢在这里支支吾吾地什么都不说,也是她与宋予璇没有威信的缘故。若是换了素来雷厉风行的主子,就算她再怎么怕被记恨,照样得一五一十地回答。
沈瑜下定了决心,要趁此机会把将军府好好理一理。
宋予璇还没反应过来沈瑜这是有心在教她管家事宜,只下意识地追问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别跟她耗,直接回去让管家把那几个婆子叫过来问话。”沈瑜上了马车,“审一番,看看她们作何解释。”
宋予璇又道:“可若是没尹蓉指正,她们不认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