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旋即收起自己的手臂,匆匆给罗九宁福了一福,说了声告退,出门之后再匆匆给裴嘉宪行个李,旋即便走了。
裴嘉宪进得门来,在桌侧坐了,忽而就问罗九宁:“那位便是王氏?”
罗九宁笑眯眯的捧上茶来:“恰是。王姐姐一身才华,心性清高,徜若王爷想要更进一步,或者还得先叫来多坐坐,聊上一聊,否则,她怕是不愿意的。”
“为何?”裴嘉宪对于那个冷冷清清,瞧见自己就跟个木头似的,太傅府的庶女一丁点儿的兴趣都没有。不过,因为罗九宁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还是饶有兴致的就问了起来。
罗九宁斟好了茶,于是就坐到了裴嘉宪身旁,仍是柔声缓语的,讲了起来。
这一回,她讲的是陶八娘的故事。
却原来,身为皇帝妃嫔,陶八娘入宫为嫔的时候,皇帝也不是一见面就招她侍寝的。
照陶八娘的说法,皇帝先是让皇后在各处宴席时带着她,嫔妃们一起茶吃聊天,也只是让她跟着皇后而已。
过的久了,她必然就好奇起那个无论走到何处,总叫人簇拥着的男人来。
就这时候,皇帝仍还不会传她侍寝,而是隔三差五,傍晚于她宫中坐上几坐,嘘寒问暖,便每日八娘吃了几顿饭,睡的好不好,皇帝皆要过问。
所以,虽说皇帝眼看年方六旬,但到底一生戎马,雄材健貌的英武男子。
陶八娘虽然心里说不上爱,但这时候那颗心,也就全然的依附到皇帝的身上了。
直到这时,皇帝才招陶八娘侍寝。
一切可谓水到而渠成,八娘从此心系皇帝,爱他至深,而皇帝对于陶八娘的宠爱,既不过分,但也算得上专宠了。
裴嘉宪听罢,忽而就鼻嗤了一声笑出来:“所以,王妃是希望孤能如你说的这般,对待那位王氏?”
罗九宁道:“不止是王氏,便宋氏,郑氏,王爷也该这般对待的。只有这般,既能嘘寒问暖,也能体贴她们的心意,她们心中爱您至深,当然也才愿意真心实意的,伏侍于您。”
裴嘉宪两道长眉笑弯着,沙沉着嗓音,轻轻的就唔了一声。
罗九宁所认识的宫廷,以及皇帝,是正值盛宠着陶八娘的皇帝。
她没见过皇帝在这般浓情蜜意之后,转而爱上新人,忘却旧人时,那些被冷落,被厌弃的妃子们的颠狂之态,才会这样说的。
新人之欢如沐春风,旧人却是弃之如弊,事实上,经历过盛宠时的繁华之后,再被扔入冰寒,还不如一开始就冷冷清清,倒还平淡一生。
罗九宁一脸正经的告诫着,全然是皇后那般的,正妻之款。
“王爷若是累了,要不妾身替您通通头?”忽而,她就说道。
裴嘉宪于是闭了闭眼睛:“才在外头通过,通头倒不必了,不过王妃若有暇,可以替孤箅一箅。”
罗九宁旋即眉开眼笑,转身自身后的妆台里取了箅子出来:“妾身最懂得的,就是箅头了,您且等着。”
她轻轻解了他头上的簪冠,将他一头长发都放了下来,先拿大梳子整个儿的抖松抖散,再拿一把中不溜的梳子反复统了几遍,这才拿最细密的箅子箅了起来。
她果真好手法,一头长发通头通下去,裴嘉宪竟是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的不适。
“王妃回家,就没有见过什么人,比如说,孤认识的人。”裴嘉宪忽而就问道。
毕竟是夫妻,虽说裴嘉宪也知道罗九宁如今对自己有着深深的防备,但总还是一念,想着自己待她这般好,她会不会把自己私下见过佟谦的事情告诉他。
裴靖那个小猾头,不愧是皇帝的长孙,虽说急着想要见罗九宁,自己却不出面,而是让佟谦出面先来试探。
裴嘉宪倒不是没自信抓到自己那小侄子,只是想知道,自己容了罗九宁的失身,容了她的孩子,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待她,不逼不迫,不强不硬,这般待她。
罗九宁还会被裴靖给诱走吗?
罗九宁手中的箅子停了停,估计裴嘉宪当是知道自己见过佟谦的,却也摇了摇头,道:“妾身所见的,不过爷爷奶奶,阿娘和承功,壮壮儿,那皆是王爷认识的。”
她这个谎倒是撒的自在,一丁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裴嘉宪皱了皱眉头,轻轻唔了一声,再度闭上了眼睛:“既王妃这般说,孤自然得学着父皇呢,不然,倒叫妾侍们觉得孤无德。”
罗九宁依旧轻轻儿的替替裴嘉宪梳着他那头绵滑细腻的好头发,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裴嘉宪心觉得也是奇了怪了,她一双小手儿仔仔细细的箅着头发时,也不过肌肤轻微的触擦而已,可他混身的神识,都聚在她那一双软绵绵的玉手之上。
而他的身体,也因为她那双手的触摸,仿如叫冰雪融过一般,竟是瞬时就复苏了。
“阿宁,乖宝贝儿,帮帮我,帮帮我。”他忽而反手往后一抓,嗓音粗沙着就怒吼了起来。
罗九宁一只手叫他拉着,往下滑着,愁眉苦脸,又提心吊胆,却是侧唇在裴嘉宪的耳边:“王爷,妾身明儿,还能再出一趟王府吗?”
她必须得见趟裴靖,也必须得告诉他,他会死在裴嘉宪手上这件事儿……
第24章 温柔脾气
裴嘉宪蓦然睁开两道眸子,黯沉沉的望着头顶的女子。
她手里抓着把密齿细细的箅子,一只圆圆的脸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还有点圆润润的双下巴,眸似秋水,唇如红朱。
他抓着她一只瑟瑟缩缩的手,放在眼眸边仔细的望着。就这双手,是否不止在他身上会有如此的魔力,在别人的身上亦是,叫她抚摸过,寒冰会销融,枯枝会重展它的嫩芽,所以裴靖才念念不忘?
心中不知有多少恼火与愤恨,但望着她那双怯生生的眸子时,裴嘉宪心头弥漫而起的,抑制不住的怜惜,就会息数熄灭那些怒火。
“不行,从今往后,王妃不得离开王府半步。外头太危险,你不过个孩子,还是呆在王府的好。”裴嘉宪柔声的说。
但他也不过想看看她求之不得,失望后那种小可怜的样子而已。
“王爷,郑姨娘求见。”就在这时,阿鸣在外喊道。
“不好好在自己院里呆着,见孤作甚,叫她回去。”裴嘉宪忽而就是一声怒吼,方才压抑着的怒火,全都吼在阿鸣身上。
“可是,郑姨娘说,此事与去年中秋夜,您在宫中掐死的那个婢子有关。”阿鸣在外吱吱呜呜的,就说道。
去年中秋夜,他杀的那个婢子?
那夜,裴嘉宪在五皇子处吃了些酒,确实曾亲手掐死过一个宫婢。醒来之后,更将那个宫婢给厚葬了,这时候郑姝提起这事儿来,为甚?
难道,她当时也在场,曾亲眼目睹过他杀死那婢子?
裴嘉宪忽而就睁开了眼睛,神色顿时一厉:“也罢,孤去看看。”
罗九宁听到去年中秋夜那几个字时,手也是立即就停了。
她于那夜,事实上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而在她记忆中,自己似乎也曾叫人掐着喘不过气来过。她自己行医,于这方面懂的倒还颇多。
她之所以会失忆,就是因为被人掐晕之后,脑子受了巨创,才会失去记忆的。
而那夜,裴嘉宪竟掐死过一个宫婢?
这事儿怎么这么的诡异?
虽说记忆失了,但叫一只大手掐着喉咙,一个人边吃着她的舌头,一边撞击着,将她送上云端的那种感觉却始终在罗九宁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是因为窒息才失去知觉的,并且,能再度活过来已是万幸,便失忆,也很正常。
内殿地龙烧的暖融融的,罗九宁才躺到床上,苏秀披着满头的雪沫子进来了。
抖着头上的雪沫子,她搓着满肩的风雪,呀呀的叫着:“娘娘,今夜王爷大约不会回来了吧,奴婢在您这地台上睡一夜,好不好?”
罗九宁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床侧的位置:“上来,咱们一起睡着。”
暖烘烘的苏秀,倒是个好暖身子的呢。
苏秀暖烘烘的蹭了上来,抱住了身子微凉的罗九宁,叹道:“王妃这体肤可真是细腻,奴婢今夜就抱着您,好好儿的睡上一夜,如何?”
罗九宁笑着说了声好,任由热烘烘的苏秀抱着自己,心中却是在想,自己这屋子里有地龙,暖热热的,壮壮住着的,陶七娘那屋子里却是只有一张火炕。
陶七娘又是个惯来省俭的,会不会因此就冻到孩子啊。
原本眯眯糊糊快要睡着了,却仿佛听到壮壮哇的一声哭,罗九宁蓦然惊醒,坐起来呆了半晌,到底是找了件壮壮的旧襁褓来抱在怀中,才重新入眠了。
且说这厢,裴嘉宪才走到半途上,便见个女子跪在地上。
此时雪下的正大,雪沫子也落了一地,这女子跪在雪中,也不知跪了多久了,头发上都沾满了雪沫子。
裴嘉宪冷眼看了片刻,道:“你是郑姝?”
郑姝道:“恰是贱妾,王爷倒还能认得我。去年中秋夜,贱妾也在宫中的。王爷莫非忘了?”
裴嘉宪停住,冷冷望着郑姝:“孤似乎是见过你,你曾瞧见了什么,仔仔细细的说予孤听,如何。”
事实上,那天夜里,裴嘉宪和五弟裴品钰一起宿醉。
裴品钰倒罢了,散荡王爷一个,哪里醉了哪里歇,天生的浪子,裴嘉宪却不同,他还记得自己要去镇守宫城,摇摇晃晃的从皇子殿出来,走到半路时,叫人扒了衣裳,还亲了满身满手的粘液。
蓦然醒来,见自己身上趴着个半裸着的,至少有五十多岁的老宫婢,以为是那宫婢想强自己,伸手一把,便将那宫婢给活生生的掐死了。
要是郑姝曾瞧见过,那么裴嘉宪此刻就必得要掐死她无疑。他曾经的丑态,失态,可不想叫任何一个女子记得。
郑姝当然懂得见好就收:“事实上,妾身什么也不曾见过,贱妾只是听皇后娘娘提及,觉得那位宫婢太过可怜,于是私下赏了她幅棺材,就将她厚葬了。今日见王爷,主要是为了说这个。”
“郑氏。”
“贱妾在。”
“既愿意嫁进来,你就是这王府中的一个妾侍而已,等闲不要闹鬼,也不要想着孤会多看你一眼。”裴嘉宪冷冷说道:“徜若孤于你有幸,自会幸之。但雷霆雨露,孤对待女子可没什么温柔脾气,回去吧。”闹了半天,这郑姝不过是想借着个话题把他勾出来而已。
要不是看在她是皇后的侄女的份儿上,裴嘉宪此时就该怒了。
“但妾身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觉得当讲就讲,不当讲就不要讲。”裴嘉宪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完了。
郑姝于是站了起来,低声道:“咱们宋姨娘做了件挺不好的事儿,她或者没跟您说过,但她临走之前,派了几个人去了罗家,妾身怎么觉得,那两个人,怕是要对王爷的嫡长子不利。”
于外,壮壮确实是裴嘉宪的嫡长子。
他顿在半途上,旋即嗓音一沙:“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姝道:“只怕此刻,人已经到罗家了。”
仿如一支利箭一般,裴嘉宪在她声音一落的同时,整个人都窜了出去。
郑姝愣在当场,她犹还记得自己认识的,小时候的那个裴嘉宪,呆呆傻傻不说,反应也颇为迟钝,别人说一句话,他似乎总要顿上好久,才能明白别人说的是什么。
而别的皇子们皆有武师来教,独这裴嘉宪,皇后不准他动武,自然也就不给他请武师,每每几位兄弟习武,他总是站在旁边看着的。
这样的人,他难道就只凭在边上看着,就能看出如此敏捷的身手来?
就在这时,她的小丫头良缘抱着手炉并披风走了过来,拿披风将郑姝整个儿给裹了起来,悄声道:“小姐,那些人不是您派去的吗,如今您怎的说,人是宋姨娘派去的?”
冷白的雪光下,郑姝勾唇笑了笑,道:“宋姨娘不过就是个蠢货而已,咱们要行一招借刀杀人,要杀的恰就是她。她那么蠢,若非王爷一直护着,活不到今天的。而我,则可以借此得到王爷的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说着,俩人转身离去。
罗家,此时陶七娘带着小壮壮儿,并奶妈,三人挤在一张炕上。如此冷的天儿,热炕可是不顶用的,奶妈起来燃了两个炭盆子,不一会儿,炭味已然熏的壮壮儿咳嗽了起来,陶七娘遂道:“这怕不行,奶妈,你将炭盆子盖上去,否则,我怕要熏了孩子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