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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声被秦争的情绪感染,闷声问:“那你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进的游戏吗?”

秦争摇头:“我只知道陆时雨是他十七岁的时候进的这个游戏。陆停云应该更早,甚至应该比我更早。”

江声挑眉,有些惊讶:“超过六年?那时候他才多大?”

秦争:“据陆时雨说,他小的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是家长打工地方的老板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良心发现或者是粗心大意多给些钱的时候。”

“偶尔他眼馋别人手里的玩具或者零食的时候,他哥哥也总不知道从哪里能变出点钱来满足他的愿望。”

江声突然真心实意地有些鼻酸,脑子里却无法克制地去想陆时雨口中的小时候究竟有多小:“如果那真是他哥在造梦游戏里给他得来的奖励……”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陆停云当时还是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他要怎么在这个残忍的游戏里存活下来。

江声眼尾泛着点红:“还跳级呢。有那智商他怎么不直接许一个大点儿的愿望。”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他自己就悟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几毛的买糖钱或者几块的买陀螺和纸牌钱,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很珍贵的东西了。

对陆停云来说,或许甚至是弟弟的一个笑脸就足以让他觉得弥足珍惜。

秦争看着他,用指腹抹了一下他的眼角,确认没有湿润之后才继续往下讲:“陆时雨你大概也了解一点,挺傻挺天真的。他十七岁刚进入游戏的时候挺艰难地才过了几关。”

“后来他遇到了我,那个时候我跟着那个前辈已经快一年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江声,眼神里流露出点怀念。

“然后我们俩就一直跟着那个前辈混经验。偶尔还能遇到几个被破坏的跟养老似的游戏。”他笑了一下,说,“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过得还挺快乐的。”

“那兄弟俩当时应该还不知道彼此都在游戏里的事。尤其是陆时雨,还以为自己在默默给家里做贡献。”他顿了一下,“只是那个想法有多美好,两个人在游戏里遇到的时候就有多生气。”

“那个时候陆停云已经是一副很熟悉这个游戏的样子了。几乎在每个游戏里他都能有最快的通关方法,仿佛每个游戏里都曾经留下过他的印记。”

江声在脑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我安慰道:“那不挺好的,有什么可吵的?”

秦争叹了口气:“陆时雨在心疼他的哥哥,想起来自己家突然暴富及和睦的情况,觉得在他还在傻乐的时候他哥哥背负了太多他所不该承担的苦难。”

“陆停云则气他不听劝,他让陆时雨通关那次游戏之后不要再进来了。陆时雨不听,说要和他共患难。陆停云气着说不必,扭头走了。据陆时雨自己说,那是他哥少见的失态。”

“只是陆停云走了几步又回来找他了。他说:如果你有愿望,就都告诉我,我替你实现。而你,永远不要把自己放置在危险之中。”

秦争看着有些沉默的江声,说道:“但是陆时雨不这样想,他反过来也在担心陆停云。所以两个人永远无法达成共识。后来陆时雨单方面和他哥冷战了很久。”

“直到他高考失利,在家里一蹶不振。每天跟丢了魂一样,谁也不理。陆停云也劝过他去重考,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那个时候他的家长还老拿他哥和他作比较。再后来,可能是累了,陆停云放弃了他在现实的生活,接受了造梦游戏的邀请,永远地留在了游戏里。”

秦争的嗓子有些哑了。他用调笑的语气说:“结果陆时雨那个小屁孩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玩什么冷战和自闭了。”

因为那个他冷战的对象不见了,那个他装自闭渴望得到关怀的对象不见了。

“再后来,他就发现,他那个被众人夸耀的哥哥,被世界遗忘了。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陆停云的存在的人。”

秦争拿手指比划了一本新华字典的厚度,他说:“我没去过他家。但是穆城说在他的家里有着这么厚的一个笔记本,里面写满了他哥哥的名字和那些有关他哥哥的事。”

秦争笑了一下,只是似乎也有些鼻酸。他说:“包括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陆停云叫了他一声笨蛋。”

陆时雨害怕他会忘了他哥,所以疯狂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而冲着“当事人知情权”这个规定,他就更离不开这个游戏了。他想着,他得在游戏里再见上他一面,然后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就不辞而别。

“据穆城说,不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秦争故作轻松的说,“他把他们家几百张合影都画上了他哥的脸。”

江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楼了他一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明明自己也心酸的要命,还是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决定先安慰他。

张爱玲说:“照片这种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其实这不过是富余者的感叹,真正倒霉的人,往往早已忘了那瓜子仁的味道,甚至连那瓜子壳也留不下,只好给自己量身定型些虚假的果壳。

秦争缓了一会才直起身来说“没事”,比起讲别人的故事,他更像是回忆自己的无措。

两个人并排走回了教室,和坐在超前桌傻笑的陆时雨打了招呼,只是江声的心里却突然因为那张笑脸而有些堵。

他悄悄摸摸地给秦争传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其实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会执意和他共进退。”

秦争低头看着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纸条,心说我知道,但还是反向回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希望他能不要进入游戏。”

纸条太小,他翻了个面继续写:“我可以替他在游戏里披荆斩棘,只要他在现实里过的平安喜乐。”

江声知道他是站在陆停云的角度思考的问题,换了张纸唰唰又写了一堆反驳回去。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堆,却谁也没能说服谁。就像当初的两人。

在争论的间隙,秦争突然问了江声一句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江声思考了一下,回答了一句挺让人心凉的话:“上个游戏的时候我是被另一个假预言家踩的没办法了只能和你们抱团,现在是因为这儿我就认识你和陆时雨。”

他看了一眼正撑着头和某个小男孩聊天的陆时雨,又看了一眼脸色有点黑的秦争,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脸:“开玩笑的。”

见秦争似乎还在等答案,江声的眼里含了点笑,说:“还能为什么,直觉加颜控呗。”

当晚的夜自修也很快就落下了帷幕。虽然江声不住宿,看另外两个却要留校。他在教室门口冲他们挥挥手,说了声“明天见”。

两个人站在教学楼大厅目送他离开,回了句“明天见”。陆时雨则没忘了提醒他:“回家要小心。说不定对你们这些走读生来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的时候笑着。江声自动在脑内浮现了刚才秦争讲的那个故事,自带滤镜地觉得他眼里有化不开的悲伤。顿时语气里多了点怜惜。他回答道:“我会的,你们也要小心。”

结果秦争和陆时雨有没有遇到危险他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家”里还真的是过的心惊肉跳。

他坐着着他爸的车回家,一路都很沉默,结果一到家门口,就有一个小孩抱着皮球直直地向他冲过来,撞在他的腿上,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他下意识地扶了他一下,说了声“小心”。瞬间,四周投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倒是那个只有他小腿高的小孩“咯咯”地笑了,江声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口鲨鱼似的尖牙。

江声感觉到自己手里抓的小手冰凉地诡异,仿佛一块寒冰,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结果那个小男孩还是不依不饶地向他扑过来,让他陪他玩游戏。江声生怕他说出“要哥哥和我一起拍皮球”这样的话来。

他的妈妈在冲那个孩子招手,她叫他:“声声,别闹哥哥,过来妈妈这里。”

如果说江声本来还觉得得救了,那么他脑子的弦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立刻绷紧了。他想,或许他得找个机会和这个孩子独处一会儿。

所以在他爸爸皱着眉说出“带着弟弟玩一会儿怎么了”的时候,他立马装作不情不愿地蹲下抱起这个孩子走了。

江声本来打算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结果他在江声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想去院子里看月亮。”

无法,江声只能抱着他掉头去了花园。他把他放在秋千上,让他抓紧了,然后开始晃荡。

江声看着他真的在耐心看月亮的小脸,戳了一下他的脸,却被冰的起了鸡皮疙瘩,他问他:“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咯咯”的笑着,用手抓住了江声戳他脸的那根手指,顺势在上面蹭了两下。他说:“哥哥,你不知道吗?我叫江声啊。”他那张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个可怖的笑容。

江声在心里波涛汹涌地感慨道:“果然。”面上还是装作云淡风轻地问他:“你要杀我吗?”

他默默叹了口气。他算是知道别扭是什么感觉了。

那个小孩以为恐吓失败,恢复了原本那张无辜的脸。他说:“没有啊,我只是想跟哥哥玩。”

江声感受着指尖的冰凉,最终还是输给了他带着奶香味的□□。他让那个孩子坐在原地等会儿,然后匆匆到屋子里拿了床厚被子出来,把他整个人包在里面再搂在怀里。

那个小孩眼里的阴霾慢慢散去,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模样。他说:“哥哥,我给你背一首我最喜欢的诗吧。”

江声没在意,以为小孩子每天都能产生几百个“最”的东西。直到他听到那首诗的时候才惊觉或许这是这个孩子馈赠给他的提示。

他笑吟吟地在背:

“乡下小孩子怕寂寞,

枕头边养一只蝈蝈;

长大了在城里操劳,

他买了一个夜明表。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

墓草做蝈蝈的家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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