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圣文帝智商下线是从计划灭掉容家开始,一贯安稳的大皇子也是自那时起追求容蓉,这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说到底,北辰国师一个成名了几百年的半妖若是和容家有仇, 容家根本不会有发迹的机会,这中间必有缘由。不过,再难以捉摸的缘由,也得先把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再去探究,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在穆戎看来,这两队人马胜算更大的无疑是圣文帝,原因无他,如今国师不在,长公主自然站在圣文帝这边,如此他手下便拥有禁军统领王侯和秋佟两位从圣强者。任大皇子手下□□再多又如何抵抗得了圣文帝的两发导弹,不等身为核武器的北辰国师回来就发动叛变就是他最大的错误。虽然从鬼魂附身成功的那一刻起,这个错要不要犯就由不得他了。
果然,虽然大皇子攻其不备一举杀到了金銮宝殿,朝臣缩短战线集中在殿内后却再难攻破王侯防御。只他已掌控城防军,手下人数众多,凭王侯的从圣修为还无法带领一群没什么修为的大臣突围,双方只能在此僵持。
这便是穆戎选在早朝时辰生事的原因,这些大臣可以说是维持国家运行的关键,他们若是归顺大皇子圣文帝便再无法掌权,若是死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行政机构也会彻底瘫痪。王侯带皇帝一个人逃走不难,可只要这些大臣在,他就不能走。
孙志远的嗓门穆戎是见识过的,没想到孙相一把年纪了肺活量也不比儿子差,趁着双方僵持,竟是将大皇子骂了整整一个时辰。大皇子也没料到这位平日里笑眯眯的博学大儒发起火来居然如此生猛,有心让他住嘴,奈何王侯时时看护着根本无法下手,唯有脸色难看地受着,一时只觉胸中郁结得紧。
孙相这话穆戎仔细听了听,虽句句刁毒,却是一个脏字都没有,通篇还颇具韵律朗朗上口,若是给他一支笔只怕还要当场赋诗一首,唯有感叹文臣老大果然非同凡响,佩服佩服。
穆戎原以为容翌整理军队怎么也得需要不少时间,谁知这方大皇子刚被骂得面红耳赤,宫门外就传来了沉重马蹄声。
圣文帝生怕王城中出乱子,战败后特地命武家将精锐部队带回,因此城外驻扎的都是刚从战场上退下的虎狼之师,如今踏马而来,杀伐之气顿时就笼罩了整个宫闱。
容家历来看重军队配置,为了保证盔甲质量,容老爷子更是几次杀到户部拍着桌子要东西,以至于户部尚书一看见他就胃疼。而这般精益求精的结果便是,北辰的精锐部队从人到马都是一身乌黑玄甲,归元境以下武者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纵是归元境武者若是被几人包围也是难逃重伤下场。
容翌治军果然有一手,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带人回了王城,行军之中井然有序隐蔽至极,待到城防军反应过来,五千铁骑早已踏破城门,将大皇子所属家族一举拿下,直奔皇宫擒拿叛逆。
城防军到底多年不曾同人开战哪是这边防精锐的对手,当即就被杀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从屋顶望去,只见玄袍将领一马当先,玄甲铁骑如直线般驰骋而入,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退让,根本不敢与之对视,竟是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穆戎前世曾听过一句童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万没想到,如今倒是亲眼见到这般场景了。
只见那白马之上的少年身姿挺拔剑眉星眸,乌发尽被收入银冠,唯有冠后垂落的白缨伴随其纵马飞舞。铭刻虎纹的银色盔甲护住周身要害,漆黑战袍与后方铁骑融为一色,就在这一点银芒的带领下,一众兵马疾驰至金銮宝殿之外,将军一抬手,兵士列队齐齐勒马,就连那马蹄落地的声音都完全一致听不出任何杂音,秩序可见一斑。
这马蹄声既落在了皇宫地面,也落在了众人心间,一时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了少年身上。然而他只是缓缓看了一眼那被群臣簇拥的皇帝,墨色眼眸中满是冷意,就在圣文帝浑身发凉以为他会就此杀过来时,他却只淡淡道:“臣容翌率军平叛,请列位臣工速速入殿回避。”
此言一出,众臣大喜,一直威武不屈的孙相亦是松了一口气。王侯见大战即将开始哪敢再让这位大爷站在阵前,连忙就去劝道: “孙相唉,容翌都到了这恐怕真要打起来了,您老赶紧去后面躲一躲吧。”
“别拦老夫,老夫就是要骂得这乱臣贼子无地自容!”
孙相修身养性了几十年,一生的暴脾气都在今天发泄出来了,如今见己方胜势已定哪肯退下。好在户部尚书和几名老臣及时上前把他架了下去,这才让快被骂到吐血的大皇子幸免于难,他现在当真是宁愿和容翌打上一场也好过听这老头子骂人不带脏字的酸话。
边关将士对阵城防军那完全是碾压级的战斗,只见容翌一声令下,一众骑兵便将皇宫包围阵势冲了个溃不成军,接下来不过是一个数人头的过程。
一切都在按照昨日商量好的计划进行,然而穆戎此时却无暇思考后续剧情,事实上从容翌带兵而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投给过其他人。
男人少年时谁没有个醉卧沙场笑傲四方的豪情壮志,他虽在地府磨去了脾气,当年看书时也是极爱金戈铁马的英雄人物。可他真的没想到,这一骑上前万人退让的少年将军,竟就是平日里那么好欺负的容翌。
此时二人距离甚远,没有穆戎这个弱化buff在身边容小boss简直就跟站在冰箱上一般高冷,大皇子被他远远瞧上一眼都觉腿软,全然不见平日里被穆戎各种压榨还一点也没脾气的纯良模样。这等反差冲击力委实有点大,穆戎至今都还没缓过神来,心中满满都是不敢置信,这好好的一只二哈怎么换张皮就变成狼了呢?
其实他也明白,容翌为人耿直是一回事,却也不是对谁都这般迁就,他们认识这么久了,容小boss这般殷勤关怀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见到容翌正常状态的这一瞬间,穆戎忽然悟了,他想起了过去守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着给女神打饭送热水的男同胞们,再对比一番往日容翌的表现,这分明是如出一辙啊!
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一个男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变成这副狗腿样子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人想泡他!
好好的直男说弯就弯,穆戎一时只觉心乱如麻,唯有向鬼兄烦恼道: “你说,容翌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你们不是早就搞到一起了吗?”
穆戎本以为听到这劲爆消息鬼兄会大为震惊,谁知虽也的确是震惊,内容却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当即就懵了,“我和他搞到一起了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他这神情完全是真情流露,鬼魂瞧见了只觉惊讶,作为一路上都围观着这两人的隐形电灯泡,立刻便道:“你都邀他结发了啊,在北辰结发就是定亲你忘了?不过他还没把你的头发绑起来,你还有被拒婚的可能性。”
“……”
他把人当兄弟,容翌却想上他已经够刺激了,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他主动邀请的,穆戎只觉三观尽毁,此时他深刻认识到了入乡随俗的重要性,心中发誓以后不论去哪里一定要问清当地风俗,绝对不能再闹这等乌龙。
然而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好像把容小boss掰弯了的事实,好在容翌是个实诚人,全然没发现自己的袖子已经断了一大截,现在再续回去还来得及。
没关系,退婚流的剧情路数他也是很熟的,一定能成功让容小boss一键还原,变回那个钢铁直男。只是,别人家的男主都是被身份高贵的美女拒婚后发奋图强,怎么换他就变成了要被个男boss拒婚呢,虽然身份高贵这点是没错,打开方式未免也太不对劲了吧。
实在无法压制住心里的荒缪感,穆戎只能庆幸自己现在是磨练出来了,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思考,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先把正事给办了再给容翌补袖子,对着鬼魂淡淡道: “你吓到我了,我决定先弄死个皇帝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孙相:老夫阵前只需一袭话语,定叫大皇子拱手而降。
作者:看到没有,在队友对着敌人老家游走的时候打了大龙带着先锋来拆塔,他一定会深深爱上你!
第四十八章
容翌带兵护驾的名义已定, 这圣文帝自然是不必再留了。他身边的从圣强者王侯已能感知到鬼魂存在, 他们只能远远飘着无法靠近,然而穆戎早已料到会有这般局面, 此时莫归潜入御膳房埋下的引子便能发挥作用了。
厉鬼作祟的原理便是通过媒介将阴气送入人体, 由此操控人的神经, 轻则造成幻视幻听, 重可夺其身躯神志。对鬼来说最好的媒介便是血肉, 比起尸体已经腐化的鬼魂,有了地府特赦的穆戎生来拥有一具充满阴气的肉体。因此,他的血肉便是世间最为阴邪之物。
而他为了达到远距离操控阴气的效果,更是狠心从胳膊上削了块肉下来, 又放了许多血,叫莫归将这些混入圣文帝饮食,如今, 那人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自然是由他摆布。
穆戎自幼便被下了寒毒秋杀,毒性早已深入骨髓,他的血肉也蕴含了秋杀的毒性, 此时远远催动阴气立即就发作起来。伴随他的动作, 人群之中圣文帝瞬间面色惨白,只觉腹痛如绞五内俱寒,血液无法抑制地从口中涌出,直直地就倒了下去。大皇子刚刚被擒,皇帝却又倒下了, 一众大臣当即就慌了神,连连惊呼: “来人!太医!快叫太医!”
秋杀发作起来有多厉害没人比穆戎更清楚,他是仙胎,按理说生下来就该是仙人级修为,却被这毒生生毁成了这般病弱模样,更别说是肉体凡胎的圣文帝,今日定然是活不成了。果然,这些凡间的太医根本检查不出仙界顶级寒毒,围着皇帝检查一番只能颤抖地回报:“圣上气急攻心,我从未见过如此乱的脉相,只怕……”
听了这话大臣们更觉心惊,户部尚书更是怒道:“别只怕,为了北辰国运你必须把圣上治好了!”
他们催得紧,太医却是真的无法,他连病因都诊断不出如何能够医治。眼看满殿臣子乱成一团,容翌眼底厉芒闪过,趁乱一剑斩了大皇子,挥去一剑残血便大步走到了圣文帝面前,大声道:“圣上,如今朝中已无皇子,为了江山社稷,臣斗胆一问,若是有个万一,由谁来继承皇位!”
众臣万万没想到他此时居然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再转眼一看,好家伙,大皇子头都没了,二皇子更是死得透透的,圣文帝一脉又只剩下他和长公主两人,这哪还有人可以继承皇位?
他们正在心惊,却不知此时圣文帝听觉早已被远处厉鬼控制,全然没听见周围声音。眼前更是一个恍惚,只见一女子身着龙袍朝自己走来,满身威严气度竟远远胜过了他,再一看那面容,忍不住就惊叫出声,“梓归!”
穆戎虽未见过梓归公主登基的模样,上辈子武则天的戏倒是看过不少,如今一番幻境营造得极为逼真,成功引导圣文帝说出这话之后立即全力催动阴气,瞬间便让他晕死过去。
这一番操作皆在圣文帝体内,落在满朝文武眼里便是容翌上殿询问继位之人,圣上立刻便答出了梓归公主名字,瞬间便是满殿哗然。如今皇室的确只剩下两位公主,比起整天抱着个牌位的兆阳长公主,梓归公主的确要强上许多,可是,难道他们真的要让一个女子登上皇位吗?
一时间遵循圣旨的有之,无奈赞同的有之,坚决反对的亦有之,关键时刻孙相挺身而出,一声大喝唤醒众人,“慌什么!圣上还没驾崩你们便要造反不成?”
孙相少年入仕,历年来举荐良才匡扶社稷,满朝上下至少有一半文臣是他门生,如今站出发声,众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齐齐等候他的安排。而他也没有辜负众人期待,立即便有条不紊地下令:“王侯你送圣上回宫,速速召集天下神医进行医治。容翌带兵封锁城门,若有人想要出城,不论何等身份一律斩杀!赵尚书,你同老夫去接梓归公主,她身为人女为父侍疾本是应当,圣旨到底如何,等陛下醒了再行定论。”
将众人安排妥当,他更是一拂衣袍跪在容翌面前,眼眸深深望着这位少年将军,言辞恳切道:“如今边境大敌环伺,王城内乱丛生,北辰已到了最危急时刻,若有不慎,百年基业便毁之一旦。容老将军戎马一生打下来的疆土能否守住,全在容小将军一念之间!”
孙相能在朝中成为一代权臣果然不同凡响,此语一出,原本面无表情的容翌眉目间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默默同他对视片刻,家人死去的惨状和沙场的金戈铁马交错着从脑海中闪过,最后抬头望了望那无尽苍穹,终是叹道:“孙相请起,我容家,永远护着北辰。”
如今皇室凋零,容翌大权在握,若要揭竿而起只怕谁也拦不住,得此一诺,孙相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激动道:“如此当真是天下之幸!”
穆戎没想到孙相竟会以情动人诱使容翌表态,不过他本也无心让容小boss和凡间权势扯上关系,他们的目标乃是仙神之路,少些牵扯也好,只是对这位权臣的强力应对依然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孙相倒真是个人物,得此名臣,圣文帝的命也太好了些。”
他这戏看得尽兴,一旁鬼魂瞧着他那惨白的面色却是忍不住道:“还管别人呢,你看看自个儿吧!”
为了今日之变穆戎又是放血又是割肉,更是大量动用损害身体的阴气,如今被他提醒,一解除鬼化状态就觉头晕,坐着缓了片刻,这才慢慢道:“无妨,不过是失血过多,修养两天也就好了。”
他这身子经不起折腾,此番下来着实大伤元气,他在这世上存留的时限便是肉体寿命,没了肉体定会被带去地府再次轮回。他知道人如果舍不得自己流血,一旦落到敌人手里下场绝不止流血这般简单,所以,对自己下手也是极狠。这个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若论轮回挑个太平盛世无疑要好过得多,虽明知如此,他却还不想那么早离开。容翌那么耿直的一个人,把他独自留在这人人相争的世道,穆戎放心不下。
“穆戎!”
心里正想着,这人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穆戎抬眼瞧了瞧容小boss一身戎装威武不凡的模样,立刻就在其背后找到了某只出卖自己的鬼魂。心知定是鬼魂去通知了容翌,不由斜眼叹道:“鬼兄,你这般狗腿真的好吗?”
自己见他身体撑不住了好心叫其姘头过来接人,谁知这人还骂他狗腿,鬼魂一时也是无语,只能没好气道:“我是怕你一个不小心就入土了啊!”
穆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容翌瞧着只觉心如刀绞,也不管两个厉鬼正在互相鄙视,上前抱了人就往宫外走,只道:“我带你回去。”
倒没想到这种时候容小boss最优先的还是照顾自己,穆戎心中感叹着初恋这东西果然耽误创业,想了想,却也只道:“罢了,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你别掺和也好。机会我已经送到梓归公主手里,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他想的是篡位这种事总不能全是自己流血,也该让划水的盟友出些力了,谁知容翌紧接着就淡淡道:“我把皇帝的虎符摸来了,左右军权在我们手里,朝臣翻不出浪来。”
近日为了调派军队圣文帝都是随身携带虎符,谁知昏厥之际居然被容翌从怀里给摸了走,王城众臣都道容翌是个正直的少年,哪能猜到他会有如此行径,竟是全都着了道。
便是穆戎也没想到容小boss会突然开窍,近距离瞧着这人坚毅的面容,忽然发现比起二人初见时,容翌也有些长大了,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轻笑道:“不错,有点将军的样子了。”
怀里之人比起过去轻了许多,容翌知道是这些时日的劳心让他没法好好调养,本是满心担忧,谁知面颊上忽地传来了指尖轻轻的触感,一低头就收到了穆戎那带着些许欣赏的笑意。这一瞬间,就好像有什么软软的爪子在心上撩了一把一样,抱着穆戎的手忍不住一紧,他有些莫明的冲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郑重道:“穆戎,你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一切我会应付的。”
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用力穆戎自然是感觉到了,容小boss那一瞬间火热起来的眼神立刻唤醒了他的警惕,不好,这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委实暧昧,不能让这人继续弯下去,不然他恐怕有被强吻的危险!
凭借多年看剧经验他立刻就检测到了容小boss的冲动,果断就道:“你以前带我走不都是用扛的吗?”
然而,忽弯忽直的容小boss靠套路可搞不定,这一瞬间他又回到了耿直状态,只一脸茫然道:“你说扛着不舒服啊。”
默默回忆了一番,穆戎无语,好吧,当初在月见林的确是他要求换姿势的,容小boss的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些。
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酸爽,他瞥了眼这人明显质地过硬的肩甲,估量着被磕在上面会吐几升血,在舒适度和性取向之间犹豫了几秒,果断选择了更舒服的姿势。
动了动脑袋让自己在这人胳膊上靠得更舒坦了些,穆戎也是忍不住唾弃自己,
唉,贪图享受早晚要完。不过,今天确实失血太多没力气折腾了,现在还是让他安静地做一会儿废物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你的受已经进入虚弱状态失去了反抗能力,这种时候就该——
容翌:喂他吃药好好养回来!
作者:哦,你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第四十九章
秋杀的毒性最为磨人, 太医们源源不绝地折腾了一宿, 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令圣文帝恢复神志。最终孙相也放弃了,带领众臣开始商议梓归公主继位事宜, 原本繁华的帝王寝宫慢慢寂寥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 一身甲胄的容翌走到龙床边, 他知道, 这躺在明黄色彩中的中年男人便是他的仇敌。过去这人坐在龙椅上时, 他从未有机会看清对方面容,如今近距离瞧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既没什么天子威严, 也没有真龙护体,脆弱到他一掌就能拍死。原来,他过去就是为了这么个人在沙场拼命吗?
或许是大限前的回光返照, 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圣文帝缓缓醒了过来,一看清他的脸就挣扎着爬起来,然而浑身无力只能嘶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常喜呢?王侯呢?”
“他们正在筹备梓归公主的登基大典, 臣来送圣上最后一程。”
容翌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他看向这位过去天子的眼神如此居高临下,深深刺伤了这位皇帝的自尊,让其勃然大怒,“不可能!朕是北辰唯一的天子,没有朕的旨意你们这是叛逆!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秋杀之下越是悲愤越是难受, 看着这人口鼻鲜血溢出,容翌的眼眸却不见半分过去面对穆戎时的温度,只冷冷道:“圣上忘了吗?效忠于你的容家没了,一直扶持你的孙家也被你步步紧逼,孙相已经放弃你了。”
容翌不爱说谎,此时说的也是实话,可有时候,唯有实话才最为扎心。听到这话,圣文帝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一个没有臣子的皇帝是没有权势的,他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所能做到却只有用微弱的声音嘶吼,“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朕就知道,这世上只有穆冉是忠于朕的,如果穆冉没死,朕怎会被你这小儿欺到这等地步!”
容翌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人嘴里居然会提到穆冉,他过去只知穆冉是同圣文帝一起长大的,却不知这谁都疑心的皇帝竟如此信任他,眼眸一暗,试探着问:“穆将军不也是圣上杀的吗?”
“朕没有!是国师要杀他,朕根本没办法!”
穆冉的死似乎在这个皇帝心中压了许久,如今大限已至,恍惚间床边这一身银甲的少年人身影慢慢同过去的穆冉重合在了一起,所有悲愤都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你又来怪朕了!你以为朕不知道容家对边防的重要性?朕难道不知道孙相根本不可能造反?可是,朕没办法,国师要他们死,他要献祭边境所有军民,朕能如何?朕还不是只能把自己的大臣和子民拱手送给他!穆冉,你不知道,你死后朕这个皇帝做得有多窝囊!”
他的眼睛越来越浑浊,神志也渐渐不再清醒,唯有手掌还在床沿不甘地拍打,言语间全是深切的恨意,“朕不甘心啊,上天既然给了朕这么多人才,为什么又要让国师活着?若是没有他,若是穆冉还活着,朕此时该是何等风光!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这个老东西还不飞升!”
容翌本以为复仇成功的这一刻自己该是快慰的,可是现在他心中唯有悲凉。他不知道穆冉对圣文帝有多好,他只知道,穆冉死后的这十八年,替这个人守着江山的是容家,对他忠心耿耿的是容家,最后因他而亡的也是容家,可他,竟一句都未曾提及容家的好。
这是对容家一生戎马的最大轻贱,所以他忍不住道:“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宫时说过,他原不过是穆将军手下的小兵,是圣上一路提携他走了上来,他叫我永远不要忘了圣上恩情。我本以为当我正式走进金銮宝殿该是为你征伐天下的,没想到,最终却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悲凉,也是这一丝感情让圣文帝醒了过来。他想起那个儿时约好要替自己征战天下的穆冉已经死了,再没人会在他犯糊涂的时候一拳打醒他了,也没人不管他是不是皇帝都会保护他了。从他为了让长公主嫁给穆冉,将那个女人所在位置告诉了国师的那天起,他的兄弟就不在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是彻底心灰意冷,灰暗的眼睛看向容翌,终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最初朕是真心为你和梓归赐婚的,朕想保住容家,可是,当你的生辰八字送到国师手里,国师便坚持要你全府性命,他亲口下令,要你容府上下鸡犬不留。容府、孙府、穆府、武府……你们跑不掉的,谁也逃不过,朕对不起穆冉,朕害了他心爱的女人,朕也没照顾好他的儿子……”
“你说什么?”
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容翌心知这里面必有蹊跷,正要详问,然而圣文帝已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最后的这一瞬间,他看着床顶帷幔绣着的金龙凌云图样,拼着一个皇帝最后的心气,凄厉地哀号出声:“告诉梓归,小心国师!”
圣文帝终是死了,死时瞪大了双眼,也不知心中怨恨着谁。或许在他心里,这世上除了穆冉,谁都对不起他。
从那金碧辉煌的寝殿走出,容翌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帝王的自私与凉薄。他站在汉白玉砌成的天阶之上,想起父亲第一次带他进宫时,也是站在这里问他,“翌儿,为父日日逼你习武,你可曾怨我?”
容鼎天历来都是个严父,那是容翌记忆里父亲少有的唏嘘感叹,那时候他才十岁,只能懵懂地望着父亲,听着他有些愧疚地对自己说:“我知道你生来良善不喜杀戮,可我不得不逼你去沙场战斗,我必须把杀人变成你的本能,这样你才能成为一名良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为父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便会没了,到时这北辰便只能由你来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