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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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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珣拿起筷子, 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夹起一块紫菜包饭。

晶莹的白米被紫菜紧紧裹住, 细嗅之下隐隐约约有香油的气味, 内里夹着黄瓜、蛋皮、蟹肉,颜色鲜艳, 有股清新的味道。

谢珣将紫菜包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姜舒窈为了增加米饭的粘性,在大米中加入了少量的糯米, 被捏制以后,咀嚼起来弹牙有嚼劲。咬下一口内里夹杂的黄瓜,清脆爽口, 清新的蔬菜香味与蛋饼的醇香混合在一起, 爽口又不寡淡。

谢珣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又夹了几块入口。紫菜皮海鲜味十足, 与回味悠长的饭香味中和, 咸淡适宜,吃上去口感丰富却不会腻味, 几块下肚, 口中只留下淡淡的余味。

蔺成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 看得着急:“给我吃一块试试。”

谢珣的眼神在紫菜包饭上迅速扫了一圈, 似乎是在数个数,见数量不少, 便把筷子递给了蔺成。

蔺成挑了块沙拉酱多的, 张大了嘴往里塞。

“这白色的酱汁倒是新奇, 鲜咸滑腻,吃起来有一股浓厚的醇香味,倒不知是何物制成。”

谢珣答不上来,正想说什么,蔺成毫不客气地又挑了一筷子沙拉酱少的,放入口中,这下紫菜包饭没有被沙拉酱夺去风头,原本的清爽的米香味便瞬间将唇颊间填得满满的。

他一边嚼一边点头,品评道:“做法应该还是挺简单的,晚上回去我让府上的厨子们琢磨琢磨,明天我也带饭来。”

谢珣纠正道:“难的本就不是技艺,难的是这份巧思。”

蔺成没理他,转而夸赞道:“不过这白色的酱汁可真是美味,吃起来风味极新鲜,甜甜酸酸的,那酸却不像醋的酸味,尤其是吃罢以后,嘴里还留下一股回味无穷的醇香味。”他在吃这方面也有些心得,“若是单拿出来,佐些其他食物吃也好。”

谢珣管他怎么夸,面上八风不动,反正夸出花儿来蔺成也在自己府上吃不着。

蔺成毫不知他所想,特猥琐地凑他跟前来:“嘿嘿,伯渊你给我带点酱来怎么样?”

谢珣躲开他:“那不成,让我夫人给你做饭,像什么话?”

蔺成后知后觉品出来了点味道。诶?谢珣的夫人不是襄阳伯府那姜大小姐吗?

不对啊,若真如他口中所言,那他这段时日神思难安,食不下咽的,又是怎么回事?

他安静了,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样一番爱恨情仇,脸色复杂地看了谢珣几眼,乖乖地回座位做事去了。

还剩两三个人没走,谢珣大方地递给他们筷子,一人尝了几块,纷纷赞不绝口。

吃过瘾了紫菜包饭,谢珣又打开饭盒第二层,拿出装着小酥肉的小竹篮。小酥肉虽是用油炸过,但姜舒窈刻意吸过油,外皮焦脆而不油腻,适合作为零嘴食用。

姜舒窈在第二层备了三双筷子,似乎是怕用同一双筷子吃菜窜了味儿,这就给了旁边馋嘴的同僚们分享谢珣爱心便当的机会。

他们在旁边站着,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委屈巴巴地盯着,谢珣眉角跳动几下,忍无可忍道:“你们拿上筷子,一起用吧。”

于是小酥肉便被一抢而光,咬开酥香微麻的脆皮,内里的肉质鲜嫩多汁,嫩而有嚼劲,和裹着椒盐的外皮一同咀嚼,越嚼越香。

酥肉的食材选用肥瘦相间的嫩肉,肥肉过少,炸出来会老,肥肉过多,炸出来又会太油。只有肥瘦刚刚好,炸过的酥肉才会香而不腻,油膘炸化,外皮上蛋液制作的面壳也会带着肥肉特有的油香味。

几人一口一个,嚼得咔咔响,酥脆可口,咸里透麻,那股椒麻味和肉鲜味让人忍不住吃上了瘾。

“若是每日上值是桌旁放着这等零嘴,政事也不枯燥了呢。”

“正是,正是。”

几个厚脸皮的把谢珣的零嘴一扫而空,回味无穷地走了,没有得寸进尺地把筷子伸到谢珣的凉粉上。

谢珣把饭盒老老实实收好,放在椅子下面看牢,等着中午用膳时再拿出来佐羹吃。

他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幸亏他们没动那碗凉粉,想他第一次吃到姜舒窈制作的辣油时,直把自己吃撑了还不想停,别说这些馋嘴的了,万不可能刹住。

更何况今日的辣油似乎更为精细美味一些,他光是闻到那股酸辣的味道就能想象有多美妙。

他一边处理事务,一边计划着晌午可以同蔺成分享一些自己剩下的吃食。嗯,但是不能多吃,尝尝味儿就够了,他自己还不够吃呢。

日暮时分,詹士府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迈出宫门。

蔺成一边撑着懒腰一边追上谢珣,想和他同路回家。

这些时日谢珣总是早早地往家赶,蔺成也习以为常 ,上马后便下意识往家那边走,没想到谢珣走出了长街,往集市那边去了。

蔺成自是调转马头麻利跟上,见谢珣翻身下马往书肆林立的那条街走去,心下一喜。

这才是他认识的谢伯渊嘛。

他蹦蹦跳跳地跟上,道:“伯渊,咱们好久没来这条街淘书啦。”

谢珣点头:“这里的书终究比不上藏书阁里的书。”

“那是,不过有些残本倒是少见。”

两人有的没的地瞎聊,谢珣领着蔺成先踏入最常去的书肆,翻了一圈,没看上,转而进去下一家。

一家挨一家,谢珣找得认真,可都没有满意的。

蔺成生出好奇:“伯渊可是有想要寻的类目?”

谢珣手下不停,一目十行:“是,可我没看过这种书籍。”

最后在街尾一家小书肆,谢珣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几本无人问津的书籍。

蔺成以为是什么奇书,探脑袋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风月录》

谢珣脸色不变,仿佛手中拿得是什么古籍一般,淡定地付了银子,提溜着一大捆才子佳人的话本出了书肆。

蔺成内心振动,老天爷,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伯渊都开始看这种杂书来慰藉自己了。

谢珣买着了话本,心想以后便可以读此书解惑了,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傍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谢珣从人群中穿梭,余光看到旁边卖冰糖葫芦的,犹豫了一番,抬脚朝对方走去。

卖冰糖葫芦正准备收摊,忽然见一个锦衣公子朝自己走来,顿时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怎么了惹得贵人不快。

没成想贵人也不问价钱,直接道:“给我来一根——两根这个吧。”

小贩连忙堆起笑,为谢珣取下两根冰糖葫芦。

蔺成迷迷糊糊的,有种多年好友被鬼怪附身了的错觉。

谢珣上了马,将一串子杂书往马身上一挂,手中举着两根冰糖葫芦,轻夹马腹,悠哉悠哉地往家中行去。

夕阳洒在谢珣身上,为他勾勒出了一圈朦胧温暖的光圈,让他挺拔的背脊也透出了几分懒散。蔺成看着他身下骏马上挂着的饭盒和杂书,再看他风度翩翩地举着个糖葫芦,眼皮直跳,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希望谢伯渊身上能沾点人气,但不是这种沾法啊。

谢珣回到府上,下人们一涌而上为他牵马提书,他举着个糖葫芦,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穿堂过院。

姜舒窈每日在屋中宅着,闲了便做些吃食,懒了便在院里晒晒太阳。

前一阵儿徐氏把两个小侄子管得紧,他们便时不时偷偷溜到她院子里,徐氏执掌中馈,哪能不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姜舒窈每每见着两个小家伙就极为欢喜,今日他们一来,她就兴冲冲地冲到厨房为他们做蛋挞吃。

饼皮制作费了些功夫,等到蛋挞出炉时,已到了黄昏时分。

满院子都飘着西点的香甜奶味,谢昭馋得在面包窑前直打转,等到蛋挞烤好,姜舒窈往外拿时,恨不得立刻张嘴等投喂。

刚出炉的蛋挞很烫,饼皮层层叠叠膨胀开来,内层的蛋浆凝固,嫩黄软香,有几个鼓起的小泡被烤出了棕黄的色泽。

蛋挞看上去极为诱人,谢昭好话直往外冒:“三叔母,你真厉害,闻着好香,我可以吃一块儿吗?”

在古代没有锡箔纸,铝的提取也困难,姜舒窈选择用牛皮纸代替,烤窖的温度便烧低了一些,多烤一会儿。她先尝了一口,最终的口感还是差了些,外皮没那么松脆,内里也不够嫩。

谢昭眼巴巴地看着她吃,口水都要滴了出来,生怕她不给自己尝尝味道,扯着她的裙角撒娇:“三叔母,三叔母,给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姜舒窈见他这样不由得生笑:“本来就是为你们做的。”

她把烤盘放在桌上,拿起一块蛋挞递给谢昭:“小心烫。”

谢昭迫不及待地接过,姜舒窈又给了谢曜一块,谢曜小声地道谢后,方才接过。

谢昭可是全程观摩姜舒窈做蛋挞的,所以总觉得废了这般功夫,又用了新奇的烤法的蛋挞是什么不得了的吃食,吃起来都小心翼翼的。

他先咬了一小口,咬下了外层的酥皮,层层叠叠,松脆到牙齿一碰就碎,带着丝丝甜味儿,嚼起来又带着轻淡甜蜜的油香。

光是酥皮就这般美味,谢昭幸福地眯起眼睛,再咬了一口。

这次咬到了内陷,刚出炉的蛋挞内陷极为烫口,但也因为这温度让内里更加软嫩香甜,浓郁醇厚的奶香味在口中化开,水润软弹,甜而不腻。

谢昭小口小口品完了剩下的蛋挞,唇齿留香,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内馅醇厚水嫩的味道。

他吃完了,谢曜才吃了一半,似乎也舍不得狼吞虎咽,只想慢品细品。

谢昭对着姜舒窈傻笑,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个不停:“三叔母,嘿嘿嘿,再给我一个吧。”

姜舒窈点点他的鼻头:“刚才那么嘴甜,现在好话说完了?”

谢昭摇头:“当然不是,三叔母最好了,嗯……生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手艺也极好。”

姜舒窈喷笑,拿起一块递给他。

谢昭连忙继续拍马屁:“对我们也好,对下人也和蔼可亲,三叔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姜舒窈又给了他一块,刚刚放在他手中,平素里安静乖巧的谢曜突然张嘴,小声地说道:“三叔母蕙质兰心,花颜月貌。”

谢昭惊了,姜舒窈也愣了。

谢曜伸出双手做出捧状,抿着嘴看姜舒窈,好似在说:我的呢?

姜舒窈要被这对宝贝小侄子可爱化了,揉揉谢曜的脑袋,递给他蛋挞。

谢昭感觉到了竞争力,十分不服气:“三叔母天生丽质,倾国倾城。”

谢曜一边啃着蛋挞,一边接上:“远山芙蓉,燕妒莺惭。”

……

谢珣踏入院中便听到了孩童稚气的嗓音,仔细一听,发觉这话里内容有些奇怪。

他朝姜舒窈屋那边走去,就见到树下摇椅上,姜舒窈笑靥如花,面前两个侄子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还全都是夸赞她容颜的词句。

尤其是谢昭,扯着她的袖子,恨不得下一刻抱住她的小臂一般,极为亲昵。

真么看着如此扎眼呢?

谢珣走过去,打断他们:“谢昭,你在干什么?”

谢昭吓了一跳,但看到谢珣手里拿着的冰糖葫芦,又乖乖地甜甜地叫了声“三叔”。

“咳,平日里学得君子之风都去哪了?规矩礼仪呢,全忘了?”谢珣一板一眼地教训道。

谢昭还是有点怕他的,微微缩头,不敢看他了。

这院子里不怕谢珣的唯有姜舒窈一人,偏偏她还看不惯谢珣这幅对小孩严格冷淡模样的样子,依旧毫无坐姿的半倚在摇椅上,出声道:“至于吗?”

谢珣看向她:“你也是……”

“我是什么?”有着曾经的前科,姜舒窈以为谢珣是借训斥小侄子来训斥她,阴阳怪气挑她规矩呢,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我没规矩?”

谢珣愣住了,只可惜面上不显,依旧是棺材脸。

姜舒窈一看这儿,以为自己说对了,内心里哼了一声,转而对谢昭道:“瞧你三叔,吃醋了。”

轰——

谢珣脑子里一阵巨响,心下波涛汹涌,她她她她说什么,我吃醋了?我怎么可能吃醋?我吃谁的醋?她为什么知道我在吃醋?不对不对,我没有吃醋!

他这边心潮起伏地差点拿不住糖葫芦,姜舒窈却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你们只夸我,不夸你三叔,他不乐意了。来来来,说说你们三叔是什么?”

谢昭反应灵敏,姜舒窈说什么他都信,闻言立刻接道:“我知道我知道!三叔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人!”

谢珣呆了。

他还未转过脑筋来,又听到那个自小寡言安静有礼规矩的小侄子谢曜难得没有似往常一般声若蚊蝇,小心翼翼但颇为流畅地接道:“三叔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丽质天成的大美人。”这句话说的有点长,后半截差点没喘过来气。

姜舒窈也傻眼了,她可真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要这样接话,待她反应过来后,差点没从摇椅上笑得滚到地上。

她笑得花枝乱颤,谢珣面色逐渐转红,被她笑得泛出羞恼之意,咬牙道:“姜舒窈。”

姜舒窈勉强收住笑,上下打量了谢珣一番:“虽然你们这样说也没有错吧……”

谢珣:???

“……但是还是不要这样夸男人,得说三叔丰神俊朗,风姿无双。”

谢珣已经不知作何反应了,羞也不是恼也不是,耳根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姜舒窈气的。

偏偏谢昭还没有眼力见儿,盯着谢珣手上的糖葫芦,开口问:“三叔,你这是给我们买的吗?”

谢曜闻言,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谢珣回府前哪知道他们会来自己院里。

他眼神瞥向姜舒窈,见她毫无反应,赌气似的把糖葫芦递给谢昭谢曜,装作默认。

谢昭还没有吃过外头卖的吃食,开心地接过,向谢珣道谢。

姜舒窈看着糖衣剔透,山楂饱满鲜艳的糖葫芦感叹道:“我倒是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

谢昭闻言递给姜舒窈糖葫芦:“三叔母尝尝?”

姜舒窈也不客气,咬下顶端那颗,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谢珣看着他们亲亲热热毫不疏离的模样,心里忽然冒起泛着酸意的泡泡,一戳破,溢出满腔的委屈。

他转身走回书房,院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到了书房后,谢珣把刚买的那摞话本拿出来,一本本翻阅。

可偏偏里头开章便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继而两心相悦互诉衷肠,怎么钟的情,为何钟的情却是语焉不详。

他烦闷地翻过所有的话本,最后也没找见答案,真是恨不得把那些写书的秀才抓过来按着重写一本。

他走到铜盆前净手,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隐约有些什么灵感。

才子钟情佳人,是因为她美貌如花,那姜舒窈呢?

他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打量水中的倒映。

他一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面貌。当年高中探花打马过长街时,掷向他的香囊锦帕都要将他淹没了,而状元榜眼似乎没什么人扔花,当时他只嫌烦躁,怎么全扔他身上来了,如今细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生得好看一些?

对自身美貌没有明确认知的谢珣陷入了困惑中,连晚饭都忘了,姜舒窈听下人回禀他书房房门紧闭,以为他生气了,也没管他。

等到谢珣发现过了饭点,姜舒窈那边都已经用完了晚膳。

他才发觉腹中饥饿,连忙唤人去大厨房看看可还有剩下的饭菜没,最后小厮只带回来一碗肉羹和一碟小菜。

这显然是不够吃的,知墨问道:“爷,可要唤大厨房再做点?”

谢珣摆摆手:“罢了。”打算等会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但夜晚食些糕点终究是不够饱腹,谢珣没过一会儿又饿了。

他出了书房,正想唤人去大厨房让厨娘做点吃食,忽然闻见一股股浓浓的卤香味。

谢珣顺着香气摸到小厨房,发现小厨房没人,只是灶上架着一口锅在焖煮,当下十分失望。闻着这浓郁鲜香的卤味,他肚子叫了两声,饿到等不及让下人来回大厨房取膳,自己快步朝大厨房的方向去了。

姜舒窈今晚熬炖卤味,觉得自己身上头发丝上全是那股味道,换了件衣裳后,在府中慢慢溜达散味。

她嫁入谢国公府后,除了去大房大厨房和寿宁堂,基本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偌大的国公府只走过一角,连个地形都没摸清。

今晚夜风清爽,皎月清亮,她心情不错,没让人领路,自己踏着月华在府里瞎逛。

国公府不愧是传承百年的公侯之家,府里院落布置讲究,甬路宽阔,宅院古朴雅致,府里既有华贵大气的山石长廊,也有娟秀风雅的水池绿柳。

她随意地走动,竟寻到了一片小竹林。

她没敢进去,打算往来的路原路返回,却走错了方向,绕到了小竹林旁的曲水亭处。

亭中有两人对坐而弈,身着宽袍,一派风流。仔细一瞧原来是谢珣的大哥谢理和二哥谢琅。

姜舒窈没带丫鬟,大晚上的在府里瞎溜达,此时见他们目光投过来有点尴尬,远远地见礼后就打算溜走。

谢理却将他叫住了:“三弟妹,你丫鬟呢?”

姜舒窈顿住,解释道:“我本来只想在院子旁转转,没忍住就走远了……”

谢理放下手中的棋子,严厉地道:“这里不是襄阳伯府,行事不可再像闺中那般任性,在后院转转就行了,不要到外院转。”

姜舒窈挨了一顿训,闷不吭声走了。

走一半,又觉得憋屈。别的不说,就算要训责,也是老夫人的事吧,怎么连谢珣他大哥也掺和了一脚。

虽说谢理大了他们一轮,长兄如父,但也没必要对她如此严苛吧,好好说不行嘛。

她越想越憋闷,什么叫不在襄阳伯府,合着她嫁到这边来,连后院也不能出了吗,整日闷在自己院里,再宅的人也得闷出病来吧。

就算是在谢家人面前气短的原主也不能受这份气,更可况性子一向直来直去的姜舒窈。

她没走多远又风风火火地调头。

谢理刚刚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欲举杯,便看到姜舒窈面色不佳地跑了回来。

他放下酒杯,皱眉道:“果真如传闻中所言,行事跳脱啊。”

对面的谢琅还未搭话,姜舒窈已先一步开口:“大哥刚刚所言不妥,我虽不是谢家女儿,但我既然嫁了过来,便是谢珣的妻,三房的夫人,难道我连个在府中自由行走的资格都没有吗?”

谢理多年浸淫官场,虽然随了谢家人的好相貌长相俊美,但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严肃古板,威严赫赫,在他面前行事下意识会放轻动作,生怕被他挑出什么毛病。

他闻言皱眉,看上去更加严苛凛然了些。

“我知道我嫁过来之前名声不好,但嫁过来后我没惹过麻烦,也未曾冒犯过长辈,乖觉地缩在房里——”

她气势汹汹地辩驳,说到此处,忽然被一声温润中透着无奈的声音打断。

“弟妹。”谢琅没忍住笑意,“你误会了。”

上次新妇敬茶是姜舒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着谢珣的两位兄长,作为弟媳,她自是不敢抬头仔看他们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两人威严的官服袍角。

现在月色皎洁明亮,姜舒窈总算看清了他们的长相。

两人皆和谢珣模样相似,只是大哥谢理更为威严,眉间有一道常日皱眉留下的浅纹。二哥谢琅却与之完全相反,脱下官服换上宽袍,不像个侯府老爷,更像个纵情山水喜爱游历的文人墨客。

他举止风流倜傥,声音温润有磁性,对姜舒窈道:“你对谢国公府不甚熟悉,若是误入无人偏僻之处,碰着心怀歹意的下人怎么办?”

姜舒窈微愣。

谢琅又道:“不过我们府上对待下人管束严苛,且都是家生子,这等恶事想必不会发生。只是刚才我与大哥才在此处与吴王饮酒议事,吴王好色,行事无礼,虽不至于让弟妹在我们眼皮子吃亏,但若被他看上了,也会膈应不是?”

姜舒窈被他温柔有礼的语气臊得脸皮发红,原来不是他们对她有偏见,而是她自以为他们对她有偏见,还因此生出事端。

她扯着袖角,语气顿时软了,羞愧难当:“抱歉,是我误会了,刚才出言无礼,望大哥二哥见谅。”

谢琅看她低着头脸皮发烫的模样,笑着摇头:“这幅模样与老三那个木头性子倒是天差地别。”

这副长辈态度让姜舒窈更羞了,再次道歉:“是弟媳刚刚莽撞了。”

“行了。”谢理出声,瞥了眼谢珣,示意他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了,对姜舒窈道,“三弟妹,你唤个丫鬟领路,莫要迷路了。”

他的语调依旧气势威严,但姜舒窈现下已知他不是训责的意思,红着脸应是。

她越想越丢人,转身往听竹院方向走,路上正巧碰着个丫鬟,便让她领路带自己回去。

回到院里,谢珣也刚巧从大厨房回来,两人在院门口碰见,谢珣见她神色奇怪,出声问到:“你刚才去哪了?”

姜舒窈还在想事,他突然出声唤她,她慢了半拍才回答:“刚才我去外面转了会儿。”

“哦。”谢珣点头,正在努力找话时,姜舒窈一拍脑袋,匆匆往小厨房走去。

谢珣见状好奇地跟上。

灶下粗柴已燃烬,只留下余温慢慢地焖着卤味,姜舒窈打开锅盖,浓郁鲜香的卤味瞬间扑鼻而来。

卤味最重要的就是卤水的调制,葱姜蒜、糖、八角、桂皮、香叶、白蔻、陈皮等等常见的香料是必不可少的,缺了的干辣椒用茱萸油代替。

想让卤汁口味更加丰富,就要再放入特制的中药包,姜舒窈让白芷去药房抓了药,甘草,草果,胡椒,紫云,沉香,当归,白果等等,用细纱布包裹住,放入锅底,慢熬慢炖,直把每一味药材的香味都浸入了汤里。

第一次熬卤得放点五花肉和猪蹄,以保证卤汤足够肥,这样一同卤制鸭脖、鸭翅、卤蛋、藕、豆干等等也有肥香浓稠的味道。

她拿起大铁勺,捞出卤好的肉类放于碗中,浓郁的卤香味让谢珣瞬间后悔刚才跑去大厨房加了顿餐。

再看这碗中的卤味,色泽枣红,味道鲜香醇厚,表皮挂着一层暗红的卤汁,透亮诱人。

谢珣看了一下碗中的食材,疑惑道:“这是何物?”

时人肉食以牛羊为贵,非老死或病死的牛不得宰杀,所以姜舒窈并没有卤制牛肉,而是选择了鸭、猪等肉荤。

“卤味。这个是鸭翅、鸭脖……还有这个是剁成小块的猪蹄。”姜舒窈一一为他介绍。

前面听着还勉强能够理解,姜舒窈一说出“猪蹄”二字,谢珣顿时错愕地看着她。

虽然高门贵族也会食用豕肉,但并非是主流。食材更多地会选择海鲜河鲜鸟类以及家禽,或许是因为猪肉生长环境脏污,又或许是未劁过的猪吃起来腥臭味重,饭桌上很少见到猪肉,即使有,也是精细处理过的,像姜舒窈这般吃猪蹄的可是闻所未闻。

谢珣瞧着剁成块儿猪蹄,隐约可以勾勒出猪蹄原本的形状,压下刚才蠢蠢欲动的馋虫。

姜舒窈解释道:“我都是仔细处理过的,一点也不脏,而且真的很美味。”在现代猪蹄卖得很贵的好不好。

不过说完自己也犹豫了:“估计大哥二哥也不能接受吧。”

谢珣耳根动了动,嗯?大哥二哥?谁?

姜舒窈夹出猪蹄,把其余的卤味摆好,再浇上一层卤油,唤丫鬟给谢理他们送过去。

“就说是我赔罪的,若是不嫌弃,大哥和二哥可以用来下酒。”

丫鬟应是,恭恭敬敬地走了。

谢珣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姜舒窈和自家两个哥哥有什么交集,便问:“你为何要给他们送吃食?”

“不都说了是为了赔礼道歉嘛。”姜舒窈没打算细说,把锅盖盖上,转身出了小厨房。

谢珣半晌反应过来,他还没尝过味儿呢,怎么就走了,若是大家都没吃到也就算了,大哥二哥怎么还独得一份呢!

他郁闷地跟了上去,大致有了猜想:“你刚才出去转的时候碰见他们了?”

姜舒窈点头。

“他俩又在亭子里下棋?”

姜舒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谢珣心想,他当然知道了,两个臭棋篓子,一年到头都坐那儿下棋,棋艺却不见提高半分!

谢珣回房后,静不下心看书,一边想着刚才鲜香的卤味,一边又想着大哥二哥吃着是什么味道,喜不喜欢。

最后干脆起身往竹林那边去了。

他知道两个大哥的性子,一个老古板重规矩,一个喜好附弄风雅,说不定不喜欢吃新奇的吃食,白费了姜氏一番心意,那他就去把碗端回来,自己解决干净。

谢珣刚出门,姜舒窈送的卤味已经摆到了曲水亭的石桌上。

谢琅提起宽大的袖口,放下碧玉棋子,犹豫道:“这……看上去倒是不错。”

谢理表示赞同,说出的话和他板正的语调完全不符合:“闻着滋味也不错。听说三弟妹惯爱鼓捣美食,上次她往大房送的糕点,我也有幸尝了一块儿,那细嫩香甜的味道我倒现在还记着呢。”

两人沉默。

谢琅饮下一口清酒,忽然伸手拿起筷子:“那我便试试。”他惯常不拘小节,并不在意盘里的鸭翅鸭脖等物。

随意挑起一块藕片,还未放入口中,便能嗅到一股浓郁的卤香味,鲜咸麻辣,又隐隐约约带着丰富的药材味,光是闻起来就极为鲜香。

藕片还是温的,放入口中后,卤香味瞬间溢满唇颊间。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味道如此浓郁丰富的食物,卤藕的辣味激发了味觉,让鲜味更浓,麻味更重,明明是素菜,却有股荤腥的香味,风味复杂,品不出是染上了哪类荤腥的味道。

藕片清脆,悠长的卤香越嚼越浓郁,偏偏藕片自身还有回甘,口味更加丰富了不说,也抵消了他第一次吃辣带来的刺激感。

谢琅咽下卤藕,不发一言,仰头往口里倒下一杯清酒。

微苦的凉酒顺着喉管流入腹中,谢琅不由得舒服地叹了口气,太爽了。

谢理还等着他品评呢,见他饮完酒又准备动筷,而且还是朝着盘中最大的那根鸭翅下筷,连忙也拿起筷子。

自己的弟弟自己明白,谢理曾尝过蛋糕,对姜舒窈的厨艺十分认可,当下也不犹豫了。

光是素藕都这般美味,想必荤腥更甚。

谢琅挑起鸭翅,艰难地开始啃食,鸭肉焖炖得嫩滑,保留了肉质本身的弹性,一口下去鲜香四溢,丰富的大料和药材让鸭肉不留腥味,只余肉香。卤汁入味,内里也咸香麻辣,谢琅恨不得将骨头上粘黏的鸭肉全部啃干净。

偏偏用筷子挑着不太好啃,等他啃干净半截后,对面的谢理已经啃了一个鸭脖,吃掉两块藕片了。

谢琅顾不得凤仪了,袖子一捞,速度飞快,大口大口啃起来。

等到谢珣赶到曲水亭时,只见到往日那两个颇重仪态的哥哥正神色狰狞地啃鸭架,注重外貌的二哥居然嘴角还挂着枣红的卤汁。

而往日爱拿架子的大哥一拍桌子:“来人,再续一壶酒。”

谢琅杯里空着,辣味的后劲儿逐渐上来了,他只能轻而短促地嘶嘶吸气:“别用壶了,把我珍藏的蒲中酒拿来。”

谢珣走进亭中,只见那盘满当当的瓷盘上只剩下了两三片藕了。

谢理和谢琅同时下筷,一同夹住了那鸭脖。

两人暗自僵持中,谢珣清咳一声,吓得他们马上松筷。

见来人是谢珣,两人皆松了口气,没有在下人面前丢脸就好。

“三弟,你怎么来了?”谢琅又恢复了那副端着的清风明月般的作态,抚袖问道。

谢珣本想给他们留点面子,但见状实在是没忍住,嫌弃道:“二哥,擦擦嘴。”

谢理倒是坦荡许多:“三弟,弟媳做的这份吃食可真是美味,用来下酒真是一绝。”

谢珣不接茬,坐到他们中间的石椅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餐盘,道:“明日还要上值呢,少喝点。”

谢理想着也是,赞同地点头:“罢了罢了,那就休沐再饮。”

“只是不知休沐日弟媳可还会做这份吃食?”谢琅试探道。

谢珣答:“我不知道。”

谢琅厚着脸皮道:“那就请三弟回去问问弟媳,若是还做,就拜托她给我俩捎上一份。”

谢珣冷淡地瞥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为轻小的哼声,不细听是听不见的。

谢理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儿,自家弟弟成日里板着脸做个老态龙钟的冷漠样,他早已习惯,不打算从他面上探出什么情绪来。

“原来弟媳厨艺如此精湛,真是叫为兄羡慕。就说这份吃食,美味到我和你二哥忍不住喝了好几壶酒,现下腹中还有些胀呢。”

“是吗?我不知道竟然如此美味。”他都没吃过呢,哼哼。

可惜他十几年来习惯了平淡的语调,连阴阳怪气也不会,说出来谢理还接话:“正是正是。”气得他更委屈了。

谢珣吐出一口气。忽然提议道:“大哥二哥,不如我们下会儿棋?”

谢珣棋艺高超,谢理和谢琅每次和他对弈都能收获良多,闻言乐意至极,毕竟以往他们邀他下棋他总是推脱。

谢理先和他对弈,谢珣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三弟,几日不见,你的棋艺竟然如此精进!”

谢珣脸上表情不变,又和谢琅对弈,每一次落棋都让谢琅心肝一颤。

“三弟,你这棋路和棋风怎么大变样了?”

两人感叹不停。

谢珣道:“废话少说,还来吗?”

“来来来!”两人赶忙应下。

可惜谢珣再也没有放水了,短短两刻钟就将他们虐得怀疑人生,恨不得在亭中枯坐到天明。

谢珣痛快了,起身欲走,却被谢理叫住:“三弟,你最近可是得了什么棋本?”

谢琅补充道:“或是突然顿悟,可否将感悟告知二哥?”

谢珣闻言十分无语,他的两个哥哥虽算不上官场老狐狸,但说句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可以的,居然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

他都走到了亭外了,身后两位哥哥还在唤他,让他分享感悟和棋谱。

谢珣忍无可忍,一个转身,大步向他们走去:“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两人见他回头面上升起欣喜之意:“知道什么?”

想着多年来被臭棋篓子折磨的苦,谢珣一字一顿道:“你们的棋艺——真、的、很、差。”

说完,利落转身,背影挺拔而无情。

月华冰凉,曲水亭中,两个棋痴相对而坐,身姿僵硬,久久不敢接受事实。

心碎无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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