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莫牙聚精会神也看不见旁人的反应,他端详了几眼闭目的穆瑞,三指又捻起三根金针,刺进了关元,中极,曲骨穴。第六根金针刺下,穆瑞脸色忽的微红,额头也渗出汗来,他眉毛动了动却没有让莫牙停下。
——“王爷觉得有痛感?”莫牙低声问道,“这就对了,看来我摸到了檀气的门道。”话语间,又是六根金针刺下,穆瑞脸色由红转青,额头的汗水也越聚越多。
——“父王…”穆玲珑虽然担心父亲,可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她攥紧汗湿的手心,有些无助的哆嗦着,这让她本来就娇小的身体显得更加弱小。唐晓注视着穆玲珑极少显露出来的脆弱,锐利的黑色眼睛稍稍动了动。
程渲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已经复明的眼睛,如果莫牙没有治好自己的眼睛,她绝不会相信莫牙有可以给王爷治病的本事,但莫牙确确实实治好了自己,程渲相信,眼前的莫牙,就是真正的神医,只要他愿意捻起了金针,他就一定有把握可以治好那个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穆瑞发青的脸色渐渐转红,又慢慢褪去潮红,恢复了原本的黄白色。穆瑞的呼吸声也愈发平静,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莫牙沉寂的看着他恢复的脸色,又等了少许,这才从曲骨穴向上,一根根取下金针,不急不慢的收回羊皮里。
穆瑞缓缓睁开眼睛,穆玲珑一个箭步冲上去,抚着他的臂膀急道:“父王,您觉得如何?好些了没有?”
穆瑞吐出一口长气,没有急着回答女儿,而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收拾着羊皮金针的莫牙,好一会儿才道:“莫大夫师出哪位神医,或是出身哪里的杏林世家?几针下去,本王觉得周身气爽,觉得胸口的郁气都散尽了。厉害,莫大夫果然厉害。”
莫牙把卷起的羊皮收回袖子,脸上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王爷觉得有用就好,今天的施针不过除去一二,病根落的久了,怎么也得施上好几次才可以痊愈。”
穆玲珑帮着父亲披上衣服,晶晶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莫牙,心口扑通扑通跳着像是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儿。
——“属下也好奇。”唐晓忽然道,“莫大夫师出哪位神医?或是…出身哪里的杏林世家?”
“我…”莫牙偷偷掠了眼程渲,他的眼前闪过老爹教导自己的面容,又闪过在入海口飘飘荡荡的大宝船,他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医术都是老爹的功劳,告诉每个人,自己是宝船来客。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提起,“莫家神医,你们听说过么?”
——“莫家神医,你听说过么?”程渲身子微怔,她想起在大宝船上,莫牙也是这样试探的问着自己,莫牙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期待,期待她惊呼莫家神医如雷贯耳的名号。
“莫家?神医?”穆瑞和唐晓对视了眼。
莫牙骤然有些沮丧,他们的语气和眼神分明是没有听过莫家神医的名号,可老爹明明告诉自己,他们是莫家神医的传人,是天下最有本事的医者。程渲不知道可以说她小丫头一个孤陋寡闻,怎么连识人无数的贤王爷也不知道?还有那唐晓,也是一脸茫然的懵逼。
贤王老练,看出莫牙的失落,抚须笑道:“天下大而无边,本王就算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认得世上所有名士能人,如果真能阅尽天下人,本王的旧疾又怎么会久治不愈?莫家神医,本王虽然确实没有听说,但莫大夫有这样的医术,莫家一定可以列为天下名医的行列,这是本王答应你的。”
穆玲珑赶忙附和道:“就是,你治好了我父王的病,本郡主一定把莫家神医的名号传得四海皆知,莫大夫,莫大夫?”
莫牙石化般的走向程渲,唐晓略微一想,道:“莫家?莫大夫,请问莫家祖籍何处?也许山高水远这才没有传开名声。”
程渲拉过莫牙的衣袖,轻声道:“确实山高水远,远到说了你也不认得。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走了。”
——“不住下么?”这会子轮到穆玲珑沮丧,“贤王府的门客多是住在府里的,我早就给你们备下了一处上好的别苑,可比你们住的客栈天字号房还要好上十倍。给我父王针灸也不用来回走上好久…还有…”穆玲珑绞尽脑汁想着挽留他俩的理由,“还有,程卦师就要参加司天监的比试,王府别苑清静,她也能好好准备呐。”
——“走了。”莫牙跺了下脚。
程渲朝着穆瑞坐着的方向屈了屈膝,穆瑞颔首道:“玲珑,客栈虽远,你隔几日备车去接莫大夫就是;沿街虽吵,程卦师心静如水,又怎么会理会?”
唐晓推开房门,恭敬道:“请。”
程渲脸上挂着浅笑,莫牙却是毫无反应,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穆瑞的书房,房门轻轻关上,两人的身子动也是不动,沿着精致幽静的小道朝府外走去。
这俩人走出去老远,穆玲珑还扒着窗沿愣愣看着,穆玲珑一手托腮,啧啧赞叹着,这莫牙的背影都如此好看,真是胜过了自己长这么大见过的所有男人,穆玲珑捂住双眼,要是自己是程渲,该有多好。
唐晓看了眼出神的穆玲珑,转瞬又谦卑的看向穆瑞,见穆瑞抚须不语,眼中闪烁像是沉思着什么,唐晓没有贸然发声,上前走了几步静静等着主子的发话。穆瑞思索些许,深目缓缓睁大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唐晓说话。
——“这位莫大夫,让本王想起了一个人。”穆瑞终于想起了什么。
“一个人?”唐晓疑道,“王爷想到了谁?”
“父王想到的是刺墨神医吗?”穆玲珑意犹未尽的离开窗沿,转身道。
——“刺墨神医?”唐晓黑目炯炯,“一副银针可起死回生,普天之下无所不能医,无所不能为的刺墨?”
穆瑞沉默着没有接话,穆玲珑嘟着嘴露出些惋惜之色,道:“就是他了。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一场天花差点要了我的命,几乎已经无药可救。是刺墨神医用银针刺穴之法治好了我。”
“刺墨神医的行踪是出了名的飘忽不定,竟在贤王府待过?难道他也是王爷的门客?”唐晓难掩震惊。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穆瑞犹如提起一个传说里的人物,脸上不见起伏,“十多年前刺墨就已经是本王的门客。”
“原来如此。”唐晓恍然顿悟,“怪不得天下人都以为刺墨早已经不在人世,一晃十多年不见踪迹,原来他在王爷身边,做了贤王府的门客。”
穆瑞点头道:“刺墨是蜀医,医术怪异却极为有效,本王久仰他的医术,但他性子乖张行踪飘忽,本王虽然有心结识,却也不得相见。直到十多年前,刺墨从蜀中游历到了岳阳城...本王终于见到了这位巴蜀神医,刚巧刺墨也在寻一处地方钻研针灸之术,我们俩人相谈投缘,刺墨就答应本王留在了岳阳,做了本王的——暗客。”
何为暗客——暗客也是权贵门客的一种,门客有明有暗,明者世人都知道他的衣食主子,暗客的身份更加神秘尊贵,他甚至不必住在主人的府邸里,更有甚者可以得到大宅安居,除了主人,没有多少外人知道他是在为谁效力。
唐晓蹙眉又道:“刚刚王爷是说自己想起了一个人…难道,这个刺墨如今已经不是王爷的门客?”
——“傻子,棒槌。”穆玲珑指着唐晓的鼻尖恼道,“刺墨神医要还在岳阳,父王会受了这心口痛好几年的苦么?他当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穆瑞郁声道:“本王自问待刺墨不薄,刺墨喜欢奇珍,医治权贵不收钱银,只受珍宝,本王给他引荐过不少,刺墨所受的珍宝也是难以估计。他不愿意住在王府,本王就给他寻了处城中幽宅,甚少有人去打扰...可是七年前,刺墨忽然毫无征兆的消失在岳阳,不见踪影,离开之前都没有与本王道一声别…今日想起,也是唏嘘。”
“刺墨神医这种江湖医者,多是随性而为,来无影去无踪也是寻常。王爷也不必过于介怀。”唐晓看着穆瑞的脸色道,“王爷是看到莫牙大夫用针,联想到刺墨也是擅长针灸治病…王爷是觉得莫牙和刺墨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穆瑞摇头道:“刺墨用的是银针,莫牙用的是金针,医者重传承,光这一点不同,他们二人之间就应该不会有什么瓜葛。还有,莫牙张口就说自己是莫家神医的传人,本王虽然没有听说过莫家,但刺墨形单影只无家无室,也从没人听说他有传人弟子。针灸虽然是高深之术,但也不是只有刺墨一人会。也许这莫家,真是世外高人也说不定。”
“就是。”穆玲珑急着插嘴道,“我还记得刺墨神医是个顶顶古怪的人,天天阴着脸鬼见愁就算了,他的脸...生得怪吓人,小时候我见他一次就要大哭不止。莫大夫这副绝顶的好模样,怎么看和他也不是一路人。”
“生得吓人?”唐晓若有所思,疑惑道,“都说蜀中多异人异物,这位刺墨神医,该不是尝了百草中了毒物吧。”
——“不是。”穆玲珑竖起食指,眸子满是古灵精怪,“听说...刺墨会易容神术,他那张脸,就是在自己脸上尝试失败的产物。”
穆瑞不满的咳了声:“易容怪谈,本王从来不信。坊间谣传,玲珑你身为郡主,怎么能听进耳里?”
穆玲珑吐了吐舌头,冲唐晓挤眼偷笑,唐晓听的出神,一时都没有反应。
穆瑞深目含义不明的盯视着燃了多年的香炉,“蜀中确实多异人,刺墨医术神奇,性子也难以琢磨,就说本王这烧了多年的檀香…也是刺墨神医…失踪之前给本王寻来的好东西…”
唐晓和穆玲珑怔在了原地。
穆瑞一步一步走向还残留着檀香气味的香炉,青筋凸起的手掌抓起一把香灰,骤然朝空中挥去,透过朦胧的灰色粉末,唐晓看见了香灰那头穆瑞从未有过的阴郁神色。
☆、第33章 舍不得
穆瑞一步一步走向还残留着檀香气味的香炉,青筋凸起的手掌抓起一把香灰,骤然朝空中挥去,透过朦胧的灰色粉末,唐晓看见了香灰那头穆瑞从未有过的阴郁神色。
岳阳,皇宫
珠翠宫
珠翠宫是武帝萧妃的寝宫,这位萧妃也就是五皇子穆陵的生母。萧妃的前半生,可以说的上是一本反转书。
萧妃名叫萧非烟,这个妃位萧非烟也不过才得了小几年,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穆陵日益得到皇上的器重,总不能母亲还守着个采女的低微位份,这才母凭子贵抬做妃位。
萧妃萧非烟和武帝后宫大部分的妃嫔不同,她出身寒微,甚至连祖籍也不是皇都岳阳,她不过是齐国蜀中一个采桑的女子,父亲是普通桑农,母亲是流落巴蜀的蛮奴后裔,但这样血脉融合,却让萧非烟生了一张胜过寻常村妇的俏丽模样,被蜀中官吏当做至宝送进了岳阳,到了武帝身边。
蜀中官吏没见过世面,武帝身边哪里缺过貌美的女人,萧非烟的姿色放在后宫群芳里也不过只算是个平平,尤其,她的身上还流着卑贱蛮人的血。萧非烟入宫数月也没有得到武帝的临幸,可这巴蜀女子偏偏是个性子极其温和恬淡的人,武帝不来,她就日日在自己的地方种花弄草,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可运数来了,挡也挡不住。珠翠宫和德妃的凤庆宫紧紧挨着,德妃盛宠在身,是武帝最最宠爱的妃子,更是接连替武帝生下了皇长子和二皇子,一时风格无限惹得六宫艳羡不已。那日武帝按捺不住又去凤庆宫,德妃还在月子里不便侍寝,襁褓里的皇子哭闹不止惹得武帝难以歇息,武帝便起身想回自己那头睡个安稳觉,就在经过珠翠宫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月色下侍弄着花草的萧非烟。月色朦胧,萧非烟精心种了许久的优昙花恰巧开放,昙花一现极其难得,武帝难以自制的驻足欣赏,花朵娇美动人,更衬得萧非烟秀美娴雅,她的神色是武帝从未见过的温柔,像是触到了武帝心上的某处。
当晚,武帝宿在了珠翠宫,这就是这一次,萧非烟就怀上了龙嗣,还一举得男生下了一个皇子。
但萧非烟并没有因为儿子穆陵的诞生得了武帝的青睐,武帝因此对心爱的德妃生出愧意,反倒是愈发宠爱德妃,也刻意冷落着和自己做了一夜夫妻的萧非烟。萧非烟虽然有皇子傍身,但宫里的日子却不算好过。
直到——德妃两子连着暴毙,自缢身亡,储君的天秤开始倾向自己的儿子穆陵,珠翠宫这才显出从未有过的荣光,让萧非烟自己也始料不及的荣光。
所有人都觉得萧非烟隐忍多年终于熬出了头,总该抬头昂首阔步在皇宫大道上,可这个来自巴蜀的贵妇,却还是和往昔一样淡泊,面对着堆成小山的绫罗绸缎珠翠首饰,萧非烟的发髻上还是素净的白玉发簪,衣裳也还是旧日的那几件,甚至连眉间面上,都没有丝毫的快活。
宫人们越发看不懂萧妃的作态,年长些的宫人窃窃议论——这位萧妃娘娘才是顶顶睿智的女人,德妃两子丧命,萧妃娘娘低调谨慎,是在给自己的五皇子积攒福泽呐。
今夜有了些秋风瑟瑟的感觉,珠翠宫开了一夏天的花朵终于凋零满地,夜色下的萧妃淡淡扫过一地的碎花,神色落寞。
院子里的六角亭里,穆陵正品着茶盏里的香茗,不时看着像是有了些困意的母亲,放下茶盏道:“母妃是又想起老家已经不在的亲人么?哀思伤身,千万别再多想。母妃早些去睡吧。”
“本宫不困。”萧妃收起落寞婉婉一笑,黛眉间满满的都是母亲的温情,“本宫还想和你多聊几句。”说话间,萧妃走到穆陵对面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
穆陵端正身体,头颅微昂显出得志的气魄,更是让萧妃看着欢喜,见穆陵脸上已经几乎不见失去修儿的悲伤,萧妃终于放下心来,垂眉想了想,道:“陵儿过完今年,可就是十九岁了。”
穆陵低头一笑,“母妃记得不错,儿子今年十八,明年就是十九了。”
萧妃点头道:“本宫还记得,你出生那天是中秋佳节,那天华灯璀璨,满城都是祈福的孔明灯,是一年中最美满的日子。转眼又要是中秋,本宫的陵儿又要长大一岁…”
穆陵注视着面容清瘦的母亲,“我自小就听嬷嬷说,母妃生我的时候吃了许多苦,差点要了您的命,母妃生养之恩,我绝不会忘记。”
萧妃掩唇笑道:“本宫不是要你想起这个,本宫想说的是…陵儿,皇上前几天和本宫提起过,皇子到了年纪,可也该…”萧妃瞅了眼穆陵有些不解的眼神,“也该择选出一位好姑娘…陵儿?”
穆陵明白母亲的意思,他从小到大就是超乎身边兄弟的沉稳懂事,就算他不赞同母亲所说,但脸上还是看不出一丝拒绝的意思,“这是父皇的意思?”
“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本宫的意思。”萧妃轻声道,“皇上让本宫问问你,可有钟意的姑娘?朝中重臣家里,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儿,听说有几个是岳阳出类拨萃的…要不要本宫替你留心些?本宫知道你忙于政事,与她们也不相熟,司天监周少卿的女儿周玥儿…和你也算是走的近些…本宫看周玥儿模样生的美,性子也算好,最重要的是…”萧妃按住穆陵的手背,看着他没有起波澜的眼睛,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她该是也懂你。”
这一个“也”字,让穆陵的心又有些刺痛。世上最懂自己的人就是修儿,周玥儿也是司天监的人,也熟悉修儿,母亲一定是觉得周玥儿可以抚平修儿给自己带来的伤痛,这才想把她撮合给自己。
可修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没有人可以取代她在穆陵心里的位置。
穆陵执起茶盏又喝了口,低缓道:“母妃替我留心些就好,有些事,强求不来。”
“你不钟意周玥儿?”萧妃追问着,“她时常陪在你身边,本宫还以为,你不讨厌她。”
“我是不讨厌她。”穆陵站起身,“但不讨厌和喜欢,是两回事。”
萧妃聪慧,已经听出儿子话里的意思,在宫里存活多年,她当然明白以柔克刚不能强求的道理,对武帝是这样,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当然也是这样。若非自己与世无争的生活了这么些年,武帝又怎么会在德妃自缢后终于看到了这个蜀中女人的好处。
萧妃不再多说,示意亭边的侍女扶起自己,拢了拢斗篷道:“本宫明白了。你早些回去吧。”
萧妃转身时,穆陵忽的开口问道:“母妃…如果您当年留在蜀中老家,会怎样?”
萧妃没有顿住动作,她的姿态还像少女时一样轻盈美好,“留在蜀中?一场大旱,该是饿死老家了吧。”
穆陵目送着母亲夜色里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上忽然有些愧疚之感。可愧疚是一回事,穆陵心里的孝道,却不是连终身大事也要顺了父母的意思。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朝政上是这样,婚事也是。穆陵见母亲走进寝屋关上屋门,低低吁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珠翠宫。
客栈里
莫牙救下程渲到现在,今夜是第一次分开。
本来莫牙都忘了穆玲珑给他俩开了两间房,可就在他搀着程渲走上楼梯的时候,多事的掌柜忽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喊住自己,指着楼上挤眉弄眼,“莫大夫别忘了,两间,两间上房呐。”
多了间房给自己,应该是个大好事,自己睡了冷板凳好几夜,都快忘了热被窝是什么滋味,可为什么…莫牙有些不懂,为什么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快活。
把程渲送回屋,莫牙抱起了自己从大宝船上带下的包裹,他扭头想离开,可脚底像是被定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该死,怎么像是舍不得这里。
——“程渲。”莫牙张开唇,“我去隔壁那屋了…”
“嗯。”程渲淡淡应了声。
——“我走了。”莫牙咬着牙走出一步,听着程渲毫无感情的色彩的应声,莫牙忽的有些生气,他忿忿的看着程渲面无表情的俏脸,却又是拿她没有办法,“我,走了。”
“要我送你?”程渲歪着头。
“不劳瞎子大驾。”莫牙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人,抱着包裹故意狠踩着步子走了出去,哐的一声关上了屋门,“记得把门拴上。”
屋门关上的那一刻,莫牙又不争气的转过身,他看见程渲摸索着走近的身影,朝自己伸出手来——“咚”的一声,程渲听话的栓上了门。
——“死神婆。”莫牙恼恼的嘟囔了句,“狼心狗肺没人性,你忘了这些天都是谁在照顾你?”莫牙有些不放心程渲,虽说她也是吃过苦的孤女,可六七岁就被义父收养入了司天监,之后身边也不缺人照顾,这会儿就留她一个瞎子在客栈屋里…莫牙的步子又定了下来,程渲能照顾自己么?眼瞎又笨,怕是连床都爬不上去吧。
莫牙正想着,里屋的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隐隐还可以听见程渲捣鼓着被褥。莫牙脸一白,鼻子喘着粗气,大步推开自己那屋的门,把怀里的包裹甩在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
程渲听着隔壁屋里莫牙孩子气的动响,终于哧哧笑了出来,脑袋探出了被窝,俏脸笑做了一朵花。程渲终于笑够,爬起身子在床上盘膝而坐,一只手伸进怀里,摸出了日日贴在自己心口的鎏龟骨,龟骨在她的怀里捂了太久,程渲的体温像是早已经渗入了龟骨的脉络深处,再也不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