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今日头天开业,生意好的不行,昨日发的一大盆面不够,今日又赶发了一盆仍是卖的净光,小李氏在厨下拿孟府拿来的东西烩成一锅菜来吃,又叫元娇重数了那份钱。因这秦油郎糊的糠子十分利火,又那风箱一扯大风呼呼的,馒头蒸的俱是焦黄酥香,小李氏便也请了他到家中吃一碗晚饭。
孟平扶孟源在火炕上坐了,又亲替他添了热水,才对孟源道:“父亲晚间抽空告诉母亲吧,儿要去睡了。”
夜里送走了秦油郎,小李氏元娇两个仍是有说有笑的梳洗了,小李氏又陪元娇在厨房闲话了一会儿,才回到厅房里的火炕上来睡。
漆黑的夜里,她尖利的哭声传出窗外,后来又渐渐慢了下来,变成短短续续的哀鸣,这哀鸣传了一夜都未曾停歇,直到天亮她去馒头铺时,还时不停的哽着哭着。
孟府方正居的厅房里,孟宣也与李氏闲谈着,他们也是刚刚知晓了元丽已死的消息,坐在那里长哀短叹。上次陆钦州来订亲时,孟宣未能将徐氏交待的事情办妥,这几日都不敢回东跨院去,从醉人间回来,也就只到方正居坐坐,过会儿便仍出府去了。
☆、准信
他见李氏低头昏昧着,便又道:“靠女儿发家致富终是行不通的,不是人人都能成元秋那样的王妃,三哥一家也太傻了些。咱们府里唯今之计,还是走瑞王这条路子,不过十万银子就能得个五品官儿,还保准是实差。你瞧二哥那里,虽没明说,都传言从他两府里抄出来有百万之巨。如今虽都抄了,遗漏下来的那些也够他下半辈子嚼用。而我这里两个儿子都眼看成年,若不替自己打算,难道要像三房一样破落了去?”
李氏道:“傻孩子,十万两不是小数,咱们家那里有那些钱?”
孟宣道:“当年大哥留下那些东西,随便发卖一些也能凑出这些钱来,只是母亲不愿意扶儿子一把罢了。”
孟澹当年确实留了些东西给李氏养老,但李氏这些年有孟泛照应公中,自然不愿意动那些东西。她也是想存着等自己天年的时候,再传给孟宣的。
“昨儿王府传来消息,元秋叫了平儿去,已是放了话要叫他兼挑。二哥如今也躲事不愿意出这个头,母亲说话也不顶用,成才与英才皆要落到我手里,儿子这样一个白身,拿什么给两个儿子攒家当?”孟宣又道。
两人正说着蒋仪进来了。她分别行了礼道:“王妃那里来人叫仪儿去一趟,也不知有什么事情。四舅母那里也不见人,如今仪儿自去出府雇辆车吗?”
李氏孟宣母子对视一眼,知道徐氏是在躲滑,只他们俩也不敢惹了徐氏。李氏道:“你叫李妈妈出去雇辆车来,叫她和福春两个跟了你去吧。”
蒋仪应了,转身退下。
李氏见蒋仪走远了才怒道:“善菊如今是越来越不成样儿了,各房的丫头都是各房给月钱,不用她开销的。仪儿还有份嫁妆掌在她手里,从来不给仪儿月钱不说,现在连车都不给她雇一辆。”
孟宣道:“谁叫二哥要答应陆钦州的亲事,她嫁给英才是亲上加亲的好事,那份嫁妆也够她与英才两个嚼用一世,现在好端端杀出个陆钦州来,善菊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
李氏一边心疼英才,一边也望着蒋仪有个好归宿,两厢为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听孟宣催道:“三月里大考,机会眼看就错过。如今我们不过是顶着那些死了还未上报的贡生名额,先拿了卷子再进场考了,登了皇榜就能放官的,错过这个节骨眼儿,还要再等三年。”
李氏应付着点了点头道;“你快回东跨院去好好哄一哄你媳妇,叫她莫要再闹了。”
孟宣当时从李氏那里得的钱如今全花完了,醉人间将他赶了出来,正是无处可取的时候,自然要回去讨好徐氏。他别了李氏出来,到了东跨院,见院中寂寂并无一人,便高声叫道:“都死到那里去了?”
英才在西屋里喊道:“好爹爹,儿子快要闷死在这屋里了,你快行行好替我开了门吧。”
孟宣心道过年时徐氏嫌英才出来丢她的人不让出来,这会儿年都过了,总将个孩子拘在屋中也不是事儿,便两脚踹了那门放了英才出来,又将自己身上几两碎银子全给了英才道:“好好的孩子没犯法,整日管起来是什么事儿,快叫明月带你出去逛一逛吃些好的去。”
英才揣了银子千恩万谢,一转眼便没影了。
徐氏自后院角门上走了出来,大寒月间穿的聘聘婷婷冷眼看着孟宣道:“我当你死在醉人间了,你竟还能活着回来?”
孟宣赖笑着凑了过去道:“我如今谋到了个大好事,今儿一得了准信儿便回来报喜来了,你还这样埋汰我。”
徐氏上下询着疑道:“你能有什么好事?”
孟宣四下扫了轻声道:“到屋里说去。”
蒋仪到了清王府,王妈妈来接了一直将她送到元妃起居处。元妃坐在正殿西边暖阁中,阁中地上整个儿铺着一寸长的獭兔毛地毯,蒋仪见元妃只穿两只单绣鞋坐在软榻上,自己脚上还是一双厚鞋,怕踩脏了她的毯子,脱了鞋进屋跪下行了礼,元秋扶道:“快快请起,自家姐妹何必行此大礼。”
蒋仪捡只小几在她下首处坐了,问道:“为何过年也不见郡主妹妹?”
元秋笑道:“圣人喜爱她,一直养在宫里,我等闲也见不到她。”
蒋仪端坐无言,元秋叹道:“想必元丽没了的消息,咱们府里人都知道了吧。”
蒋仪点头道:“是。”
元秋道:“她也是可怜,摊上那么个糊途不知深浅的母亲,活生生送到火坑里去了,我们想要帮忙也没有法子。”
蒋仪道:“她还太小,也一派天真,真教人不能信。”
元秋道:“可也是没法的事情。圣人这里十分悲痛,下令要彻查的,但那株州是萧阁主家的堂弟做州知,圣上压着不让往下查。如今朝中圣上最是偏听偏信萧阁主与瑞王,太子与圣人竟是一句言语也搭不进去。若说还有谁说话圣上能听得进去,怕也就只有陆中丞了。”
蒋仪眼皮一跳,心里明白了元秋为何要叫她过来。思索半晌答道:“前几日虽陆中丞家里来相看过,只是他本人想必不是十分满意,只怕这亲事是做不成的。”
元秋皱眉道:“我听二叔父说陆钦州看样子十分愿意。”
蒋仪自然不好说她与陆钦州在小荷塘的谈话,仍是坚持道:“仪儿与陆中丞单独呆了一刻钟,他实是未曾相看中我。”
元秋沉思着点了点头道:“只陆府里还未曾过府回绝亲事,这事情还不好下定论。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蒋仪应了,起身告辞。
二月里春水解冻,河面破封。虽仍是寒冷,四处渐渐有了春意。孟宣如今来的更勤了些,常日盘桓在方正居后院,悄悄送出去的大货也不知有多少。徐氏亦是整日的陪着李氏在上房闲话儿,连六里居都去的淡了。
蒋仪至今仍未等到陆府前来退亲的消息,不知陆钦州究竟做何想法,因孟府中上下一团和气,日子倒还过的比去年新来时顺心了许多。元蕊自十五起与杨氏两个到外家呆了多半个月,这才叫孟泛接了回来。
她一回府便跑来找蒋仪,进门就是笑嘻嘻的道:“表姐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
蒋仪道:“很好,你去外家过的如何?”
蒋仪这屋子未曾生过炭火,十分的阴冷。元蕊跳上炕拿被子压了腿道:“这会去,我听我二舅母说咱们那姻叔叫皇帝卸赐了公主,今年开了年便要破土建府第了。”
蒋仪早知这事,却也装作惊讶道:“那他可真是好福气。”
元蕊又笑道:“听说那公主长的像她母亲萧阁主一样漂亮,今年都十八岁了,皇帝舍不得才留了一年又一年。”
蒋仪记得元蕊前两个月谈起陆远泽来仍是一脸悲伤,此番回了趟杨府,竟像换了个人一样。是而试探道:“看你笑的这样开心,怕是亲事有着落了?”
元蕊佯怒道:“不要取笑我。”
蒋仪笑道:“看来是真有着落了。”
元蕊羞红了脸低声道:“是母亲替我定下的,二舅母娘家外甥,三月里殿试的贡生,等考完怕就要……”
“怕就要嫁过去了?”蒋仪看元蕊仍是个憨憨的小女孩子,不想转眼她也要嫁人了。
二月二十五这日,蒋仪帮元蕊绣了一回子嫁妆回屋,就见仍是陆府前番来的那个几婆子行在夹道上,见了她忙行礼道:“姑娘大喜。”
蒋仪一时不知喜从何来,连忙回了礼侧身让了,就见孟泛从方正居迎了出来道:“各位妈妈们快请。”
那周妈妈仍是盯着蒋仪微微笑,几个人提裙进了方正居。蒋仪在抱厦等了许久,见孟泛送了他们出来走远了,才到上房来问道:“外祖母,这些婆子可是来退亲的?”
李氏道:“退什么亲?他们来是知会咱们,三月初一大考一毕,三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就要你们成婚。”
蒋仪愣在那里,当日陆钦州明明说过这亲不必结了,怎么又有他府里的人来通知几日之后就要完婚。正欲张嘴间,孟泛掀了帘子进来道:“这陆中丞办事也是很不地道,出嫁这样大的事情,咱们嫁妆都未备齐,不过十来天如何能嫁?”
李氏沉沉思半晌道:“当年她母亲的东西,都是封箱从历县拉回来的,如今也只简单收拾一下就得。只是软物不好打理。善菊那里有她的想法,我也难使唤得动她。这事情咱们今日却要好好商量商量。”
孟泛道:“当初仪儿的嫁妆从历县拉回来,就该存到母亲的后房里,怎么就叫落到了她手上?”
李氏揉揉眼道:“当时也是想着她人年轻能干些,比我能打理这些东西。”
孟泛道:“那陆府是大家,如果叫善菊办的很不成样子,仪儿嫁了过去也要遭人笑话。这嫁妆的事必不能马虎了去。”
李氏见蒋仪仍站在地上,叫了青青道:“扶表姑娘下去休息吧。”
这意思是要监着不能让她偷听的意思。蒋仪敛衽福了,也不要青青扶,自己轻步退了出来。
李氏见蒋仪走了才道:“这份东西,当日也是你四弟替她从蒋家争回来的,如今论理也该留些给你四弟,毕竟他手里两个儿子还未成年,都是需要银钱娶妻建院的。”
孟泛冷哼道:“原来四房竟打着这么个主意。只是旁人但凡有些本领,都是到外面去挣外人的钱,这整日谋算在这方寸之间谋算自己人几个钱,可不算什么本领。”
李氏道:“当初善菊欲叫英才与仪儿做亲,我也是应了的,可仪儿与英才没缘份看不对眼,后来又来了这陆钦州……”
孟泛怒道:“仪儿什么样的人品相貌,配给英才?亏你们想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一直很努力的,想要让老陆或者小陆,出来亮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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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终于还是定了。
☆、被骗
他声音极大,蒋仪在抱厦里听的真切,见青青在那里盯着她,脸上也有几分难堪,索性准备出门到外面去走一走。
青青过来拦了她道:“表姑娘何必如此,这府里不能给人听的话,大家都是听烂了的。”
蒋仪只得复又坐了。便听上房中李氏高声道:“如今不比当年,英才成才两个的品格你也是看到的,如果我不眷顾他们谁还能再帮他们?”
孟泛道:“要我说,孩子们本都是好的,就天资不高也是老实孩子,本本分分过日子就行了,为何非要存了心要个大富大贵?三房元丽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登高有好处吗?”
李氏哭了起来道:“生了这么多,那一个都是我的骨肉,我也并未偏向着那一方,只是四房日子确实难过些……”
“他日子难过?”孟泛叫道:“他在醉人间包了房养着个妓子,那醉人间就在冯氏绣坊隔壁,天佑两口子在那里做生意,都叫臊的抬不起头来,他这还叫日子难过?”
“包什么妓子?”李氏看来是还未听说这件事情,惊道:“你们怎么不早与我说?”
孟泛道:“早与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李氏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听孟泛拍手大叫道:“他的话那里能信?十万银子?笑话,他连大字都不会写一个,还要上殿去考?考什么?考个掉脑袋回来?”
李氏忙忙的阻着孟泛喊出来道:“卷子是事先就拿到的,他早已做好了揣在身上,进去就拿出来放在那里,再没人能看到的。”
孟泛冷笑道:“笑话,上殿试的人搜身是连开裆裤都要脱了的,他还能揣卷子进去,好死不死领顿棍子回家来吧。”
李氏本叫孟宣徐氏两个热热闹闹哄了一个月,才把孟澹当年留给自己的一些体已叫他们运出去全卖了,凑了几万银子给了他们,本是想着也给孟宣弄个官来当,这会听了孟泛的话,知道孟泛是参加过殿考的人,话必不会差的。此时如冬月间的一盆凉水浇了身,嚎啕大哭了起来。
孟泛一掀帘子怒冲冲走了,青青唤了个小丫头叫到李氏厅房里伺候着,自己寻个空儿往六里居跑了去了。
王氏在六里居听了青青一字不拉的叙述,冷冷笑道:“我就说四房最近在弄鬼,果不其然吧?不过老夫人平时省的什么一样,恨不得一文钱都掰成两半来花,活该叫人把银子骗了去。”
她顿了顿,见青青告退了,才对燕儿道:“先一个元丽,再一个蒋家姑娘,都是不安分妄想攀高枝儿的,元丽已经没了就不说了,这蒋家姑娘,还有她后悔哭的一日。别的不说,这份嫁妆她就拿难到手,到了成亲的时候,四房再放些水,保管叫她一入陆府就叫人家整日笑话她。”
燕儿道:“只是王妃那日来了谈及此事,是十分愿意叫蒋姑娘与陆钦州做亲的。”
王氏点头道:“是啊,她也是为了宫中圣人与太子的大计着想。所以这事我们还必须得管一管,我即刻亲书封信,你派人送到王府去。”
次日元秋就来了,唤了孟泛与天佑到六里居议事,因孟宣得了银子就与徐氏两个回娘家去了,如今也找不到他们,他们这一房也只能做罢。
王氏屋中如今还没撤了火炕,请李氏上来坐了,孟泛父子与元秋一溜儿圈椅坐在下面。元秋道:“昨儿我看母亲送信来,说陆家订了婚期,就在下月初八,这日子着实是有些急了。但陆钦州是朝中重丞,常伴圣上左右的,他择日子必也是各方权衡后才订下来的,如今我们也只能依了他。只四叔父为何不见?”
孟宣骗了李氏钱出去贿考的事昨日王氏信中也写了,只这是孟泛与李氏商量过的私事,还瞒着王氏的,是以元秋便要问出明路来。
李氏咳了一声,侧身揩着眼睛。
孟泛冷笑道:“不知你四叔从那里结识了些旁门左道的人,说往年有去了世没有上报的贡生,他塞十万银子就可替考,试题都是早就给了他叫他托人写好,拿进着进殿试的,如今想必正在那里磨墨书题给咱们家中状元了。”
元秋道:“三月初一大考,后天晚上皇帝亲书了考题密封在一只匣子中,到了大考那日清早,由翰林院,参知院,御史台并各位太子太保,太傅们一并开匣,将考题呈给考生,如今这考题怕连皇帝都还未想出来,四叔父从那里得来的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