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见礼
小宋氏也不是傻子。
她听出了嫤娘的言外之意。
这新媳妇的意思,是她还没被记入族谱,所以不好以田家媳妇的身份参拜自己。
小宋氏有些得意。
就是等上一会儿又怎么样?
恐怕夏氏已经被她吓破坏了胆,呆会儿只要她打定了主意非要让夏氏向自己行了跪礼,难道她还敢不从么?
于是,小宋氏也就开始安心等待田重进父子的到来。
田重进父子倒是很快就回来了。
田骁虽没与父兄一同上朝,但也能看得出,田重进与长子下朝之后,又与田骁汇合了;父子三人大约已经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好一阵子了,所以脸色都有些凝重。
田夫人,袁氏和嫤娘都看出来了,有事。
嫤娘咬住了嘴唇。
会有什么事?
她是田家的新媳妇,按理说,这应该是件喜事。
可田家父子三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
所以说,是朝堂上的事?
她不由得朝着田骁的方向看了一眼。
田骁立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田重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直接对田夫人说:“赶紧开了祠堂,让把老二家的记了谱,也把殷郎的名字录上去罢!”
田夫人连忙应了一声,亲自去一旁请了个白苍苍的老祖翁过来。
“六叔公,劳烦您来主持大局。”
六叔公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开始主持起亢长的仪式。
老人家先是领着田人众人拜祭田氏先祖,再焚香;然后又将一条沾了斑斑血迹的雪白帕子给扔进了火盆里烧了……
跪在田骁身后的嫤娘羞得满面通红!
那分明就是昨天夜里,田骁垫在她身下的那条喜帕!
怎么,怎么就当众……
她低垂着头,恨不得自己要么就晕倒了算了,也好过这样难堪。
不过,幸好公爹田重进与大郎田骏已经将头扭到了一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六叔公的举动,这令嫤娘稍微好过了一些。
接下来,六叔公请出了田家的家谱,先在田骁的名讳旁添了一笔“妻夏氏”;然后又在大郎田骏和妻袁氏之下,添了“子田殷”三字,这录族谱的事儿也就算完成了。
跟着,田骁又领着嫤娘进了祠堂,朝着田家先祖们的牌位一一跪拜下去。
嫤娘注意到,田骁的祖翁单名一个磊字,而在祖翁田磊的牌位旁,赫然放着田磊之妻,原配宋氏的牌位。
嫤娘心中还是些犯起了嘀咕。
虽说田家祖翁的原配宋氏与继室小宋氏是姐妹,可小宋氏也实在是太年轻了,恐怕也才三十多吧?可公爹田重进都已经四十多了……难道说,当年田家祖翁续娶宋氏的时候,难道是七十衰翁迎娶二八佳人?
可嫤娘也只敢想想而已,并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小宋氏的目光滴溜溜地在嫤娘身上转了个圈圈。
待嫤娘和小郎君殷郎录入了族谱之后,田重进又和六叔公说了几句话,这才大手一挥:“走!咱们家也热热闭闭地吃个团圆饭!”
突然有人娇喝了一声,“且慢!”
众人侧目一看,正是小宋氏出声阻止。
田重进眉头紧皱。
嫤娘低下了头。
说起来,田家的大郎二郎虽然身形像极了田重进,但看起来还是遗传了田夫人的容貌;七八分的俊俏加上武将的英挺,也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可田重进此人……
他生得虎背熊腰倒也罢了,偏偏五官看着又有些凶狠;此时他脸一沉,嫤娘顿觉如坠冰窟,不由自主地就朝田骁身后躲了躲。
小宋氏娇喝道:“……难道我不是田家的长辈?新媳妇怎么不来拜我?”
嫤娘张了张嘴。
她本有心拿着小宋氏的继室地位做文章,继室在原配牌位前需持妾礼,又怎么能在原配的牌位前,大大喇喇地让原配的嫡子嫡孙朝她行拜见正室的礼节?
可公爹田重进看上去已经在忍耐了。
在不知田府众人脾性的时候,嫤娘不敢胡乱试探。
因此她垂下头,一声也不吭。
小宋氏见了嫤娘像只小鹌鹑似的低着头,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心想今儿一定要把这个新媳妇给拿捏住了,便又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我当得不你的礼?”
田重进不耐烦地说了句,“你死了也能进祠堂,到时候再让她来拜你!”
小宋氏一滞。
嫤娘瞪大了眼睛。
公爹田重进就是这样对他继母的么?言辞之间这样恶劣?
再微微转头举目四看,田家人没一个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也就是说,这就是田家人相处的常态?公爹田重进不尊继母是件公开的事?
田夫人笑道:“花厅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咱们这就去罢!”
田重进大步流星地走了。
田夫人急急地跟在他的身后。
而田大郎也领着袁氏走了,田骁则回头看了嫤娘一眼,示意她赶紧跟上自己。
嫤娘默了一默,快步跟上了田骁的步子。
只有小宋氏被气得眼圈都红了。
她微微地抽泣了两声,跺着脚儿也追了上去。
看得出来,公爹田重进是个雷厉风行的急性子。
几乎是众人一到花厅就入了座。
不同的是,小宋氏是独自坐在一旁的位置上;而田重进与田夫人,田大郎与袁氏,田骁与嫤娘,并田大郎的儿子殷郎是围坐在八仙圆桌上的。
看起来,倒像他们才是一家子人,小宋氏反倒是外人似的。
而除了摆在花厅正中的八仙圆桌之外,两边靠廊柱的地方还分两排摆了窄小的小方几,嫤娘数了数,共有六个方形小几子,每个小几子旁都坐着个年轻的小娘子。
袁氏笑道:“弟妹,恐你还认不全家里的人罢,我领着你来认一认。”
嫤娘心知这是认亲的时候到了,也感念袁氏的好意,便感激地说道:“有劳嫂嫂了。”
袁氏抿嘴一笑,上前牵住了嫤娘的手,带着她走到了小宋氏跟前,说道:“这是咱家的太夫人……只不过,‘太夫人’三字,在外头可不能随便说,也就是咱们在家里说说的……须知,太夫人身上并无诰命。”
小宋氏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恨恨地瞪了袁氏一眼。
嫤娘心下诧异,连忙站直,朝着小宋氏行了个蹲礼,口称:“见过太夫人。”
然后,她又让春兰奉上了一个锦盒,说道:“夏氏恭祝太夫人吉祥安康,小小敬意,还望太夫人不要嫌弃。”
小宋氏一看那锦盒方方正正的还挺精致,先前心里头的那点儿不快活已经散了大半;虽然也不愿意给嫤娘好脸色看,却也连忙示意侍女接过了锦盒。
结果小宋氏打开锦盒一看,发现盒子里装着的,并不是她所想像的奇珍异宝,而是几个绣活鲜亮的抹额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可袁氏却已经领着嫤娘走到了田重进与田夫人的身边。
已经有端着茶水和蒲团的仆妇站在一边侍候了。
一个蓝衣仆妇眼疾手快地往田重进跟前放下了蒲团,嫤娘连忙跪倒,口称:“儿媳夏氏拜见公爹。”
跟着,她微微垂首,并将双臂平举交放额前,恭恭敬敬地朝着田重进行了肃拜之礼,这才直起身;仍跪坐在蒲团之上,从另一个仆妇手里取过了托盘,高举过顶,又称:“公爹请喝茶。”
田重进从托盘里取了茶盏,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沉声说道:“你既已成我田家妇,日后就该好好相夫教子……多替你婆母分忧才是。”
嫤娘又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田夫人坐在丈夫身边,含笑白了他一眼。
田重进目不斜视,将茶盏放回托盘之后,又从怀里掏了个红包出来,扔进了托盘,说道:“一点儿零花钱,你拿去花吧!”
嫤娘答道:“多谢公爹赏赐。”
春兰替嫤娘收好了田重进赏的红包,小红把嫤娘扶了起来;又有婆子将蒲团放在了田夫人的面前,嫤娘再一次跪在蒲团上,口称:“儿媳夏氏拜见婆母。”
跟着,她像方才那样微微垂首,也恭恭敬敬地朝着田夫人行了肃拜之礼,跟着又依样画葫芦似的给田夫人也敬了一杯茶,说道:“婆母请喝茶。”
田夫人喜道:“好,好!真是好孩子!”
说着,田夫人接过了茶盏,浅抿一口,说道:“我只盼着你啊,和二郎和和美美的,早些为我们田家开枝散叶!”
嫤娘顿时涨红了脸,却又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田夫人笑眯眯地也从怀里掏了个红包出来,放在托盘里。
接下来,嫤娘又从春兰的手里接过了早已替翁姑准备好的礼物,高举双手呈了上去。
她替公爹田重进准备的见面礼是一副可以放热盐袋的绑带式护腰,替婆母田夫人准备的见面礼则是一双亲手做的鞋子。
鞋子倒也罢了,田夫人好奇地看着那副护腰,问道:“这是什么?”
嫤娘老老实实地答道:“昔日在家中侍奉老安人,老安人总犯寒腰痛,云华道长教我们把粗盐烘热了,给老安人敷腰,可替换起来很是不便……儿媳就想了这个法子,只要将烘热的粗盐灌进布袋,再将布袋系在护腰上……只要盐袋一冷,换一袋盐就是了……”
田夫人满意地点头笑道:“你是个有心的!”
田重进的脸色也缓和了好些,对妻子说道:“你要和她说话,也先让她起来,跪着像什么话。”
田夫人掩嘴一笑,朝嫤娘说道:“快起来吧!”
说着,又从手腕上褪了个虾须绞纹金色珍珠的镯子下来,塞在嫤娘手里,不甚在意地说道:“这镯子你拿着玩!”
要说在以前,嫤娘可能真会被田夫人的出手大方给吓住。
可后来……
自从田骁将一匣子的各色宝石透过夏大夫人的手转交到嫤娘手中以后,嫤娘就知道,田夫人若是说出“拿去玩玩”之类的话,那就真是让人拿去玩玩的意思了。
嫤娘索性大大方方地捧着那个镯子,说了声,“谢谢婆母。”
她在小红的搀扶下站起了身,袁氏假作含酸似的说了几句羡慕嫉妒的话儿;逗得田夫人哈哈大笑,便又褪了个镯子塞给了袁氏,袁氏也大大方方的收了,这才抿着嘴儿笑,拉着嫤娘去认别的亲。
至于剩下的亲戚……
其实也就是那几个年轻的小娘子。
袁氏随便说了两句,只说那个是远房族妹,那是小表姑;顿了一顿,替嫤娘介绍坐在那边的四位小娘子,隐诲地说了几句,说她们是宋氏的远亲,前来田府投靠宋氏的。
其间众女都悄悄地打量着嫤娘,嫤娘则不动声色地与众位女眷见过,又让春兰把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奉上,也就罢了。
热热闹闹地认了亲,已经过了晌午,袁氏开始吩咐着妇仆们传菜。
嫤娘见袁氏立在田夫人身边,连忙也站了起来。
袁氏笑道:“你坐着!”
嫤娘哪敢真坐着,连忙劝道:“还是我来……嫂子你身子重,快去坐着。”
田夫人笑着拍了拍嫤娘的手,说道:“你嫂子是尊长,今儿先让她来,明天再轮到你……以后在我跟前立规矩的时候啊,逢单就是你嫂子,逢双就是你来,可好?”
袁氏也笑着对嫤娘说道:“娘说得极是!弟妹啊,你可千万莫抢了我的功劳!明明我服侍娘就服侍得好些……那啥,全因我长得秀色可餐,对吧?娘看着我啊,连饭都能多吃半碗!”
田夫人顿时放声大笑。
就连脸色原本严肃无比的田重进也被长媳逗得有些忍俊不禁。
嫤娘见田夫人与袁氏亲厚,很是羡慕。
可她毕竟是个新媳妇,而且也做不到像袁氏那样率直开朗,只得含笑应了一声是,垂首走回了圆桌边。
田骁给了小妻子一个安抚的笑容。
嫤娘心中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