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羁绊
佟敏昆在离开河边之后，大步大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他住的地方离现在的学校很近。
从学校走到家里，大概只需要二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了。
他停下了匆匆的步子，站在了一条挺狭窄的小巷子里，愣神的打量着周围久违了的环境。
佟敏昆站在小巷子中间。
在他一左一右，都分别坐落着一排齐齐整整的四层高的老房子。
眸光所及之处，半空中错乱的纠缠着许许多多的电线，两侧的墙面上灰灰脏脏的，有些坑洼不平，每看几眼，都能从墙上找到各类广告海报。
而连接着地面的墙角，则是毛毛绒绒的泛着绿色，已然长出了一层苔藓。
这一眼望去，落入佟敏昆眼帘的，尽是凌乱与斑驳。
只是，这样毫无美感可言的画面，对于佟敏昆而言，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打开，迈入了那一抹黑暗。
他一边快速的走在楼梯上，一边左右打量着这一个熟悉的楼道。
佟敏昆在304门前停下了步伐，将门打开。
一个将近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听到开门声，快步迎了上来。
“小昆回来啦？”
佟敏昆听着这个曾无数次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身子不由一震，眼中几乎将要泛出水雾。
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总爱留着一头小波浪短发，也总喜欢在出门的时候，往她那一张薄薄的嘴唇上涂上火红火红的唇膏。
然而，在2018年的时候，她却因为得了乳腺癌而去世了。
所以，当佟敏昆再次看见母亲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甚至已是无力均匀呼吸，心中似乎像是涌起了千层巨浪，仿佛随时都会轰然落下，然后轻易，便能击碎他的理智。
“怎么了？今天太阳大的很？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佟妈妈看着失神的佟敏昆，有些担心了起来。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佟敏昆摇了摇头，又颤抖着嘴唇，笑了笑。
佟妈妈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确定他没什么不舒服之后，抬着一双满是水渍的手，又转身向厨房走去。
“妈，你洗碗啊？我来帮你洗吧，你坐那休息。”
佟敏昆放下自己背上那个空荡荡的书包，紧跟着佟妈妈的脚步，也钻进了厨房。
佟妈妈一听，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身子明显僵硬了不少。
虽然佟敏昆没有看见佟妈妈的正脸，但是从她吸鼻子的声音，以及她颤抖的肩头，他知道，她在哭！
“小昆，你不怪妈妈了？”佟妈妈的声音很沙哑，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但是，她却始终不肯转过头来，一直就那么背对着佟敏昆说话。
“不怪了，什么都不怪了，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不对。”
佟敏昆极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眼角，还是坠落下了一滴滚烫的热泪。
他缓了缓自己的激动情绪，重重咽了咽口水，咬了咬牙，“妈，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不生你气了。”
说完，佟敏昆抬着手臂，将自己的眼睛狠狠擦了一擦，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也仿佛擦去了自己曾经与母亲所有的心结。
“妈，碗就给我洗吧，你去坐着！”
佟敏昆把佟妈妈的手拿到水龙头下面冲了冲，然后就把洗碗的工作抢到了自己的手中。
佟妈妈的眼底忽明忽暗的泛着一种装满了百感交集的情绪的眸光，也不肯走开，就那么傻傻站在佟敏昆的身后看着他洗碗。
“小昆，你......你真的不怪妈妈了？”
佟妈妈沉默了许久，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佟敏昆的口风。
佟敏昆一边用干燥的抹布擦着刚刚洗好的碗，一边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这一下，佟妈妈的身子松了松，暗暗长舒了一口气，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就那么忽然绽出了光芒。
“等洗好了碗，你陪妈妈去趟医院看看你爸爸？”
佟妈妈似乎有些不安，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口的。
这时候，佟敏昆已经顺利完成了洗碗的任务，却在听完佟妈妈的这一句话之后，沉默了下来。
佟妈妈见自己儿子似乎不太愿意，有些黯然神伤，声音低沉了不少，而后轻叹了口气，“我看，待会我自己一个人去吧，你就在家里吧。”
“妈，不是我不愿意陪你去。只是......你没看见我爸今天早上的火气有多大吗？”佟敏昆的眼里满是担心。
然而，佟妈妈只是皱了皱眉，完全没有理会佟敏昆的提醒，低着头，默默的向她的卧室走去。
佟敏昆攒眉蹙额的定定站在厨房里，望着佟妈妈卧室的方向，虽然心急，却也无奈。
几分钟过后，佟妈妈的双唇已是染上了朱红，也换上了一件酒红色的褶皱花边衬衣，下身搭着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包裙走出了卧室的房门。
“小昆，妈出去了啊。”
佟妈妈走到门边，把拖鞋踢到了一边，穿了一双亮亮的黑色短根鞋，然后回头对仍旧站在厨房边上的佟敏昆招呼了一声。
“妈，你就不能不去吗？”
佟敏昆见佟妈妈要出门，再一次一本正经的确认了一次。
佟妈妈顺手拿过了放在门边的单肩包，笑的有些苦涩，忽而又叹了叹气，“哎！我过去瞧瞧，也正好找他谈些事情。”
说话间，佟妈妈突然低下了头，静默了数秒，“我想，在医院人多眼杂的，你爸这人爱面子，应该也不至于冲我大发脾气吧？”
见佟妈妈执意要去医院，佟敏昆突然又改了主意。
“妈，我也不想在家待着，就陪你去一趟吧？”
佟妈妈有些意外，木木的冲佟敏昆点了点头。
两人出门后，佟敏昆下意识的挽起了佟妈妈的手臂，彼此，静默无言。
佟妈妈虽然没有开口，却时不时的会偷偷瞄着身边这个像是突然长大了的儿子，心中暗暗欣慰。
“看来，我的儿子真的是懂事了......”
许久之后，佟妈妈忽然拍了拍佟敏昆的手背，语重心长的感慨了一番。
两人坐在公交车上，佟敏昆倚靠着身边的窗子，出神的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也看着形色匆忙的过路人。
佟敏昆看的有些恍惚，觉得它们忽然闪现于自己的眼中，瞬间被推移到了视线之外，又悄然不见了踪影。
他觉得窗外的景色，就好似那从不曾停下来的时光洪流，总也不肯等人有所反应，就猛然带走了一切的一切。
“小昆，新学校怎么样？今天有认识新同学了吗？”佟妈妈突然开口。
第一时间，佟敏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姚思蔓，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没认识什么新同学，倒是遇上了个小学同学。”佟敏昆不经意的说着，似乎是在说一些无关于自己的事情。
“那这个也是挺奇妙的缘分啊，同学了六年，现在又要同学三年了哦。”
“没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反正和她也不怎么熟......”
佟敏昆漫不经心的答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姚思蔓临别前对他的那一个回眸，那一张小傲娇的鬼脸。
“看你这话说的，哪有同班了六年还不怎么熟的？”
“对了，什么时候正式开学啊？”
“陈老师说是下礼拜一正式开始上学。”
“哦哦......那你还可以休息几天。不过，等上学了以后，可得收收心啊。”
“知道了。”佟敏昆的脸沉了一些。
果然，老妈还是这么啰嗦，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吗？
不过，还是有些暖暖的。
佟敏昆暗暗在心中嘀咕着。
“对了，我们梨花市这几年都在大改造，老早就听说我们那一带的老房子要拆迁了，却都一直没个准信儿。前些时候倒总算是把日子给定下来了。说是三个多月以后，我们都得把老房子给清空了......”
佟敏昆十分淡然的听着，丝毫没有任何惊讶。
因为，有关这拆迁的事情，倒是和他记忆对的上号，所以，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唯一让佟敏昆的心情有些起伏不定的是，这老房子，是他自打出生之日起，就一直住着的，一眨眼，便是不知不觉的过了十四年。
他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舍的。
“虽说这房子实在也是有些破旧，但真要搬走了吧，还真是有些不舍了......”
佟妈妈的视线随意的落在了窗外的某一点，低声自语了起来。
“那这么说，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搬到梨花市北郊外的那一片周转房去了？”
佟敏昆的一双漆黑的眸子之中，焕转着一抹期盼之波光。
虽说是回到了过去，但是有很多事情却是和自己的记忆有所出入的，所以，他想要确认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诶？小昆，我也是上个礼拜才得知这事的，你怎么知道我们接下来要搬到北郊外的那一片周转房的？”
佟妈妈猛的一侧头，难掩惊讶之色。
“瞎猜的，瞎猜的。”
佟敏昆将头继续别向了窗口的方向，有些心虚了起来。
“诶？妈，我们是不是该下车了？”
看着对面那家大医院，佟敏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呀，差点聊过头了！”
佟妈妈一惊，连忙冲司机大喊了一声：“师傅，等等！我们要下车！”
“要下车不早说？”司机嘴上虽然表达着不满，却还是好心的慌忙踩下了刹车，将原本已经起步的公交车停了下来。
“谢谢，谢谢！”
佟妈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下车前诚心诚意的对公交车司机道了谢。
医院和公交车站很近，母子二人穿过马路，进了医院大门，径直往住院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