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毁灭和希望
张平站在灵夏湖畔。
即便外界依旧积雪未消,但和当年相聚的时候一样,灵夏湖畔依旧温暖如夏,飞舞着许多萤火虫。
清澈而平静的湖水映衬出张平的面容。
他的面容很普通。
在当年那么多相聚在这里的青鸾学生里,他毫不起眼,没有谁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的肤色黝黑,又隐隐闪动着紫金色的光泽,看上去更是有些诡异,然而即便是他自己,也从湖水中的面容上,看出了他的强大。
当他在云秦北境显露行踪时开始,整个世间就都知道他下一步必定是进攻青鸾学院,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进入四季平原,甚至进入登天山脉。
灵夏湖畔很美,这本该是值得他回忆的地方,然而此刻他站在这清澈而平静的湖面之前,想到当年聚集在这里的许多金勺的面目,他就觉得这里的湖水分外的可憎。甚至想到后来林夕、高亚楠和文轩宇成为天选的画面,他都分外的憎恶。
原本他在云秦的乡镇间,觉得一切都是美好,都是公平,然而到了这里,看到无数人家世和资质都比自己优秀,他便自卑,便怨恨。
小小的怨憎本来只是登天山脉里一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然而在拥有了举世莫敌的力量之后,便化成了席卷世间的巨大风暴。
“填了。”
张平冷漠的转身,对着跪伏在他身后巨辇旁的数十名炼狱山红袍神官说了这两个字。
在他转身的同时,他身后骤然刮过一场大风,平静的灵夏湖面出现了无数裂纹般的浪痕,无数飞舞的萤火虫被他身上析出的力量震得粉碎,纷纷掉落在不再平静的湖面上。
填湖这似乎是一个无聊无趣的命令,然而魔王在世间拥有越来越多的信徒,只要魔王依旧屹立在世间,这个命令发布下去,这片美丽的湖泊便注定消失。
……沉重的巨辇像船一样穿过整个四季平原,到达登天山脉的脚下。
张平坐在宝座上,通过垂幔的缝隙仰望着这条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顶端的巨大山脉。
他想到当初即便是空身,自己赶到这里时都已经精疲力竭,然而今曰,自己却可以座在这样沉重的巨辇上,登上这样的山脉。
上百名身穿红袍的神官拖曳着巨辇行走在山道最前方。
他们的头顶飞舞着数十头鬼脸鸠,发出凄厉的嘶鸣,比起当年闻人苍月的秃鹫群更显恐怖,且这些鬼脸鸠身上的魂力震荡,形成了一股股的黑气,最终形成了一团团的黑云。
巨辇的后方也行走着近百名身穿红袍的修行者。
这些人和前方拖曳巨辇的人一样,大多都不是原本的炼狱山弟子。这些人里面有许多原本被关押在云秦牢狱里的囚徒,有许多原本就是云秦出名的修行者,还有一些原本却是云秦的普通人。
这些云秦普通人的心中原本有一些根本不可能满足的欲望,然而有一天有红袍神官走到他们的面前,以虔诚和充满无穷蛊惑的语气告知这些人:“将你们的灵魂交给魔王,侍奉魔王,魔王将满足你们的愿望。”
这些云秦人做出了选择,然后他们各种各样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有的人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美丽女子做妻子,有的人杀死了自己平生最痛恨的仇人,有的人得到了满屋的黄金…然后他们成了魔王虔诚的信徒,也开始行走在云秦,传播着魔王降临的消息,开始仔细的观察着街巷里每一个人心中的欲望,最终他们也会走到被他们发现内心深处最深切欲望的人的面前,用虔诚和充满无穷蛊惑的语气告诉这些人:“将你们的灵魂交给魔王,侍奉魔王,魔王将满足你们的愿望。”
这原本仙魔时代,魔王用以统治世间的手段,然而这种手段,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有效。
两百名前后簇拥者张平巨辇的红袍神官之后,还有上千名的护山骑士。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道路越来越陡,这些人的心情便也越来越为紧张,身上的铠甲也渐渐被冷汗浸湿。
然而没有任何的战斗发生。
安静的,空无一人的青鸾学院,最终在他们的面前展现。
看着那些矗立在一座座山峰上的殿宇,一根根连接着诸峰的滑索,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这种莫名的压力使得所有的红袍神官和护山骑士都在不停的颤抖。
“就这样简单的放弃了?”
“我们很多人曾经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地方,就连一丝的抵抗都不做,就这样放弃了?”
张平没有感到什么震撼,他只是用满含嘲讽神色的目光端详着那些自己熟悉的地方,止戈系新生殿,天工系新生殿,御药系新生殿…还有那片他们曾经燃烧过火焰的山坡。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他站起的瞬间,他却陡然对这里产生了无比的厌恶。
“全部烧了。”
他不再走出巨辇,只是坐了下来,发出了这样的命令。
……在登天山脉的某处高端,亘古不化的冰川如被神王的刀剑斩出了一个缺口,在面对青鸾学院的这端,冰川的表面是无暇的白,然而这种似乎纯粹的白的累积,却慢慢形成了蓝。
然后走入冰川裂缝中的人们,会发现这白色的冰雪原本随着厚度的累积,会变成蓝色。初始的淡蓝,到最后变成宝石般明净的蓝。
这处天然形成的冰川裂口,是通往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最好的通道之一。
然而冰雪神原在云秦自古被认为是神的领地,自然不容世人踏足。
这处宽阔的冰川裂缝虽然还算是登天山脉顶端的低点,然而其中的空气和世间寻常的地方相比已经稀薄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一般的修行者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什么都不做,都会因为呼吸不到足够的新鲜空气而陷入混混噩噩之中,丧失正常的判断力。
更何况有更为凛冽的寒气,从冰雪神原之中不停的通过这条冰川的裂缝。
这些汇聚在风里的寒气,就像是一柄柄无形的刀剑,在空气里不停的砍削着。
靠近冰雪神原的那端,坚硬如铁的冰川上不仅无数刀削般的深痕,而且冰雪还是污浊的蓝黑色,无数沙石的颗粒,深深的嵌入到冰雪的内里。
然而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条冰川裂缝和冰雪神原相交接的地方,一片如鹰嘴般的冰块后的避风处,还扎着一个裹着厚厚毛皮的帐篷。
一名脚下穿着厚皮靴,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整个人也被毛皮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修行者,就站立在这个帐篷的门口。
他口鼻外都结满了雪渣子,身体也在寒冷中不停的轻颤。
他隐隐看到了登天山脉里散发出的烟火气,他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的眼眸里顿时充斥痛苦的神色。
他决然的转身,不再看身后,只是看着面前如一片被冻结的海洋一般的冰雪神原。
天色渐渐黯淡。
无数光怪陆离的冰川在黯淡的天色里,就像无数被冰冻起来的沉船。
有更凌冽的风在这些“沉船”之间吹着。
能见度越来越差,远处的冰川,无尽的冰原渐渐脱离他的视线。
他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坚持了多久。他也开始有些丧失信心,口中将要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而突然之间,一道细小但明亮的青黄色光焰,却出现他已经看不见的遥远冰原之中。
只是一缕一闪而灭的冲天光焰,却使得这名坚守在这里等待讯息的修行者发出了一声欣喜至极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