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表演班
关琛对于表演班退学费这件事志在必得,一大早就在做准备。
早上七点的时候,关琛穿好灰色运动服套装,开始下楼跑步。一方面是熟悉熟悉附近的环境,另一方面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体能,以防将来不幸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跑不掉或追不上——虽然这辈子准备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好公民,但意外找上门来的时候不会看你是不是好人。
测试的结果十分惊人!
这身体的体能几乎是小学二年级的水平,而且是那种不太运动的二年级学生。
关琛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个戴小黄帽的小学生上学快迟到了,背着书包拼命往公交车站跑。当时关琛就在那学生身后不远处,当即就来了一场短跑比赛。险胜。
要不是出院的时候,医生信誓旦旦地说过他是健康的,关琛一定要怀疑自己这具身体是不是少了某个器官。最后关琛只能把本次测试结果,归结于昨天扭伤的脚踝还没好彻底,又或者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
关琛一边抱怨着孱弱着身体,一边跑跑走走狠狠锻炼了一通,最后不出意外地跪在路边干呕。
还是有点心急了。关琛一边忍着反胃的感觉,一边头重脚轻地往家走。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以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到家拿上病历本,关琛顶着苍白的脸色和一身的汗,衣服都没换,脸也没洗,就准备去那个【邢焰表演培训班】索要学费了。
毕竟对方是靠教表演讨生活的,像昨天在《今晚可以去你家吗》导演前面畅享未来的那种普普通通的演技,今天再用,很可能就糊弄不过去。
所以关琛计划把自己跑吐,一石二鸟,既得到了锻炼,又弄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到时候捧着病历本往人家培训班大门一躺,应该就能把学费索要回来了。遗憾的是家里没有电脑,他也来不及去网吧,不然玩电脑玩个通宵,看上去效果会更逼真一点。
在路上,关琛利用了路人的同情心,借用了对方手机里的导航软件,获得了前往培训班地址的路径。关琛用随身携带的纸笔记了下来。
还好没有多少远,在同一城区里,脸色恢复不了。
这个时间点是上班的时间,关琛在地铁里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众人,感觉也很有趣。
比如这个世界的人穿的衣服。
关琛昨天以为这个世界的华夏正装,大抵会像前世的中山装一样,今天一看,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华夏的时尚水平以及华夏人的审美。
仔细看去,这个世界的正装,除了衣领的设计和扣子的样式,其他整体上已经和前世的西装没太大区别了。年轻人穿着不觉得老气,女人穿着也显得干脆利落飒得很。
休闲装的造型和设计更是多姿多彩,有人用色大胆,有人搭配朴素。就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衣着搭配也优雅的优雅,儒雅的儒雅。
关琛不懂时尚,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里的老人恐怕不太好骗了,保健品应该是卖不到这些人手里去的。年轻人看起来也不好骗,站在车厢一眼看去,竟然还有不少人或坐或站拿着书在阅读。
【这世道,啧啧啧。】关琛在心里默默把电信诈骗的优先序列排到了很后面。
某个老人感受到了关琛炙热的目光,扭头一看,有些吃惊,以为关琛就要死了,连忙给他让座。
关琛摸摸自己的脸,很满意效果还在,谢绝了老人的让座后,到站出了地铁,拦住一个地铁的服务人员,利用对方的职业素养,顺利打听到了【邢焰表演培训班】具体的位置和门牌号。
出了站台,走了大概三百来米路,关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大概五层楼高的建筑,由红砖头堆砌而成,看起来上了些年头。伫立在还算热闹的地段,同一条街上,有服装店、面包店、甜品店……关琛一路走来馋得要死,下定决心等会儿拿到钱后,就先犒劳一下自己的身体。
【邢焰表演培训班】的招牌从建筑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关琛往里走,发现门边的墙上贴着一块牌匾,一层层的用不同的颜色,写明了每一层的经营内容。二楼是个陶艺中心,四楼是个录音棚。表演培训班在三楼。
走到三楼,看到一扇推拉玻璃门,关琛推门而进,就看到一个兼具休闲和等候功能的大厅。
沙发和桌椅都上了些年头,很多细节都体现出这个表演培训班不是那种赚短钱跑路的无良公司。墙上贴着几张老旧的电影海报,仔细看去,共同点是主演阵容里有【邢焰】的名字。
柜台上摆放着一些或老或新的照片,关琛也不认识,但能猜到是邢焰跟其他名人的合照,以突出“我是个腕儿”,方便揽客用。
关琛打量了一圈,没闻到前世同行的气味,还算满意,对拿回学费的信心更足了一些。
几个装扮时尚的女孩儿凑在前台,跟柜台后面的一个年轻男人聊天。
通过观察,关琛断定那个戴耳钉、染棕发、穿皮夹克的小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于是走上前去直言自己是来退学费的。此时的他还不打算发挥演技,因为耳钉小哥显然没法做主。
果然,耳钉小哥嚼着口香糖,用一副被打扰了的表情跟关琛说:“这事儿得问老板。”
“是你把老板叫过来,还是我得自己去找他?”关琛问。
“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老板就在里面。”
耳钉小哥说完就继续和姑娘聊天,不再理会关琛。
关琛也没废话,直接去找老板。
顺着走廊一直往前,是一扇木门,沉重的像电影院、剧院用的那种,能有效阻隔声音的传播。
关琛一推开门,就被嘈杂的声音扑到脸上。
里面装修的像个小剧场,房间的前半边是个舞台,后半边是一排排由低往高走的座位。
此时座位上大概坐满了人。这些人相对都很年轻,装扮时尚或朴素。肤色很不单调,有黄种人,也有白皮肤和黑皮肤的外国人。应该都是学生,正准备着上课。
关琛站在过道上,正考虑着是直接找到老师,还是准备等对方上完了课再说。
突然一个姑娘看到关琛后十分兴奋,连忙从位置上跳起来,小跑着来到关琛边上。
关琛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随便挑了个日子,随便挑了个时间过来,竟然还能遇到认识前身的人。不在“黑名单”里,完全来不及躲避。
女人语气和神态完全是面对熟人才有的:“上星期就开课啦,你怎么今天才来啊!”
关琛沉默着没有回答,在等待对方透露更多的信息。
女人似乎很习惯关琛的沉默寡言,打量着关琛这身运动服装扮,大声嫌弃道:“你穿得也太不像演员啦!”一边说,还一边使劲拍打着关琛的胳膊。
关琛缩着身子连连后退。
【好痛好痛!!】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穿得像不像演员关你什么事啊,怎么就开始打人了?!】
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都看了过来。
关琛有些恼怒。他堂堂静安恶虎,有多久没别人这么用力地拍过胳膊了,如果是在前世,遇到这种情况早就用蝴蝶步躲开,然后一个直拳打回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
“别打了别打了。我上星期住院了,差点死过去,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马上就要死了,咳咳……”关琛作出一副你再打就随时死给你看的表情。
“哎呀!”女人吓了一跳,立马住手,然后怜悯地询问关琛上星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生命到底还剩几天。
关琛趁对方收手,赶紧使用蝴蝶步,保持距离。
没等关琛想好怎么摆脱这个熟人,一个精神矍铄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大爷,就走到了舞台上。
关琛认出了对方,这大爷就是今天的收款目标,邢焰。
“还是跟以前一样,大家先开始热身啊。”邢焰话一讲完,众学生便站了起来,各自找到搭档,两两一组,站到了舞台上。
关琛正要去找邢焰,刚才“殴打”过关琛的女人,埋伏在前,提前一步截住了关琛的前进路线,说是要跟关琛一组。
“这是要干什么?”关琛茫然地看看四周。
“你跟我做一样的动作就好。”小姑娘说这个热身叫镜像练习,两人一组,一个人做各种动作,另一个人跟着模仿,要做到像在照镜子的那种程度。目的是用来训练专注力,同时也使人放松。
关琛对小姑娘唤了声:“小熊啊。”
关琛不知道小姑娘的本名,他是在刚才听到几个人用“小熊”“小熊”地称呼小姑娘,于是也学着这样叫她。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有这么反差的姓和绰号,简直让人认识过一次就很难忘掉。
小熊看着像是还在读大学的年纪,不用化太多的妆,就已经非常漂亮。只要她所在的方圆十米内,聚集了两名或两名以上的雄性人类,那她必然是最瞩目的焦点。
所以跟小熊组成搭档热身的关琛,此刻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小熊先是做了一个擦镜子的动作。关琛在她对面,也擦镜子,但动作完全不根据小熊的来。小熊让关琛快模仿她,他不肯,自顾自对着某片空气猛搓,说这里有顽强污渍。
小熊等到关琛把污渍“擦”干净,开始下一个动作。她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美到极点的笑容,关琛连连赞美,双手摆出取景框的样子,咔嚓咔嚓模仿拍照。小熊开开心心地变换着姿势,被边上的同学撞了一下,才想起来现在是热身时间,不是拍照时间——而且关琛也不是真的在拍照!
小熊要认真了,她做了一套美少女扭腰摆臀的动作要让关琛学……
“小熊同学,刚才跟你玩得很开心,但是我现在得走了。”关琛收回手脚。他可没那个美国时间真的上什么表演课热什么身。
小熊非常惊讶:“你怎么突然叫我‘小熊’了?”
【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什么要走吗?……】关琛定了定神,仗着小熊智商看起来不高,故意反问:“我以前就是这么叫你的啊。”
小熊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摇摇头:“不是不是,你以前都叫我【纪律委员】的!”
关琛分析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一:前身跟对方曾是同班同学。二:对方很擅长多管闲事,“纪律委员”只是个绰号。
关琛快速整理了信息,笑笑说:“我以后都叫你小熊好了,【纪律委员】有点太官方了。”
小熊开心起来:“好呀。”
【根本没有以后了,大爷我今天拿回学费就走了,886!】关琛心里提前为这短暂的缘分作好了告别。
“啊,对了,你为什么要走?课不上了吗?”小熊的记忆有些延迟,笑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关琛。
关琛一边敷衍地做着动作模仿小熊,一边回答:“我要养病。生病了还上什么课。”
不知邢焰的耳朵是不是过于敏锐了。在这么一片嘈杂的环境里,当关琛说完“还上什么课”几个字之后,原本即将靠近他们的邢焰,路线立马一改,晃晃悠悠走到了远离关琛的舞台另一头,一直没过来。
关琛等半天没等到老头,本着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信念,抛下小熊,主动朝邢焰走去。
结果邢焰把舞台的众人当成了柱子,绕来绕去不让关琛追上,同时还大喊:“最近这几天想来报名的人不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把朋友介绍过来了。这很好,朋友一起结伴奋斗,互相打气,很好!就是有一点,大家记得提醒一下想来的朋友——我们这个培训班交了学费是不退的。”
关琛此时堪堪追上邢焰。
邢焰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问关琛:“怎么了?”
关琛摆出一张脱水、困顿、消瘦、大病初愈的脸,虚弱道:“我要退学费。我快死了。这是我的病历本。”
“哦哟。”邢焰扬起眉毛,看着关琛看了半天,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琛。”
“我有印象。你上星期的课是不是没来?”
“对,我上星期住院了,差点死了。”
邢焰说:“原则上不能退学费。但看你情况特殊,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我们下课之后再说,你看行不行?”
“不能现在?”
“我教了那么多学生,从来没有学生是一节课没上就走掉的。我不能砸了这招牌。”
关琛以为这老头要强买强卖了,刚准备躺倒,那边邢焰接着就说:“这节课不收你钱,你就坐着,当玩儿了。学费的事情下课了再谈。”
关琛想想自己白天也没事,留下看看也行。
他对演员还是很好奇的。
前世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那些光影构成的世界,一次次将他从现实的苦闷中带离。在那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短暂地逃离了充满血和利益的世界,短暂地逃离了罪孽深重的自己。
演员作为构成虚幻世界的一部分,他还挺好奇一个演员是怎么成长的。
邢焰走到舞台中央,拍着手大喊:“好了,差不多了,大家回到位置上。”
众学员停下热身动作,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把你们准备了一星期的作业交一下。”邢焰在台下第一排坐下,拿起一个本子,做出打分的姿态,“徐文杰,从你们组开始。你要演什么?”
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青年说:“《虚弱黎明》里面审问戏。”
“行,开始吧。”
那个叫徐文杰的青年,便带着一个小伙伴,一起走到了舞台上。他们简单地布置好想要的场景,然后闭着眼睛调整状态,即将开始表演。
台下众人屏气凝神。
关琛坐在最后一排,兴致盎然地期待着。
徐文杰表演的是一部电影里的某个片段,讲一个警察把某个罪犯送进监狱后,要从罪犯的嘴里获取一些信息。时长在四分钟左右。他们表演结束之后,邢焰会借着学员刚才表演出现的问题,进行半点评半授课。
徐文杰组结束之后,其他组三三两两接着上去。
每一组的作业都不相同。
表演水平也不一样。
有人表演的时候演得磕磕绊绊,紧张得要死。
邢焰就说,紧张是表演的天敌,是一种失控,如果你不放松,就没法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他也经历过新人时期,知道消除紧张并不容易。
“紧张是因为对自己要不自信”,而他结合经验给出的建议是“可以试试提前把事情搞砸。我是说真的。先演得像屎一样,让自己有个底——反正事情,再坏已经坏不到哪去了,接下来只要专心展现自己就可以了。”
有的人演得格外用力,每个表情都竭尽所能地撑到最大,像是在演土味反转剧。
邢焰点评,说人有数不胜数的共通之处,却也有每个人迥然各异的特质。因此故事的剧情才能站得住脚,电影才有戏可看。演员想要演出那些区别,首先得知道区别有哪些。
“做恶时阴笑,败露后的咬牙切齿,刻板套路的表情方法固然能让观众一下知道角色的定位,但这种肤浅的表演谁演都可以,演员的个性就彻底模糊了。多观察,多思考,表演其实就是生活的延续。”
邢焰的点评和指导,很对得起学员们那高昂的学费,就连关琛一个不懂表演的人,在一旁听着都收获了很多毫无用处的小知识、小心得。感觉自己比以前聪明了许多。
作业一组组地批改。每个学员,无论主角配角,邢焰都能结合自己几十年的表演经验,因材施教,给出指导。有时遇到表现不错的,也不吝于夸赞。
培训班里也不是没有优秀的学员,但小熊显然不在此列。
关琛注意到,在台下看似脑子缺根弦的她,站到台上之后,依然憨憨傻傻、冒冒失失,作业里她应该演一个痛失爱人的女人,她却演了一个【傻乎乎看起来很好骗、实际上也真的很好骗的女大学生】,感觉上午哭完,晚上就会被闺蜜叫去聚餐认识新的男人。
“等等。”邢焰不断揉着太阳穴,面对小熊的表演似乎相当头疼,“剧中登场的人物,演员需要多少投射一定的感情,否则人物就不会栩栩如生,这是事实。但不能完完全全把自己的情感和行为逻辑代入进去……”
“我没有完全代入进去呀,我的表演是有原型的——我的闺蜜,她上星期刚失去了一个男朋友。”
“这样啊,那挺可惜的。她有没有跟你说,葬礼上她的心情,和后来的心情有没有多点变化?”
“葬礼?”小熊十分惊讶,“她男朋友没有死啊。而且她只是失去了一个男朋友,另外还剩下两个!”
邢焰捂着胸口,急促地喘了喘气,半天才说:“……你下来吧。”
“好咧!”
小熊蹦蹦跳跳地回到座位上,跟边上的小姐妹挨个击掌,仿佛很好地完成了作业。
关琛听到周围几个男学员痴痴地笑着,面对这种蹩脚的花瓶演技,完全没有身为表演艺术家的高傲与尊严,“真可爱,有这种观众缘,还要什么演技啊”,“我死了……”,“真想跟她排喜剧”。
关琛暗自琢磨着,按照前身那性格和那张嘴,看到小熊这种渣渣表演,绝对能把她骂到自闭。然而小熊看到他来之后依然熟络地来打招呼,也不知道是前身手下留情了,还是小熊心态实在太好。无论哪种,这个傻不愣登的小熊,看来是有点东西的。
当所有学员的作业都展现过一遍之后,邢焰却没急着开始进行下一个环节。
“关琛,轮到你了。”第一排的邢焰扭过半个身子,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关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