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黎明杀机（二）
“OAG41250准备接入超曲速通道网络，集散点441。”
“集散点441确认，引力束校准，锚位偏移量0.3……OAG41250已咬钩。”
“梨星！”
“咳，OAG41250牵引滑行，约束浮动正常。”
隶属外域军第一军团第四突袭大队通用支援中队，编号为OAG41250的“游隼级”特勤舰指挥舱内，陶一然坐在指令长座椅上，整个人得像一张快要崩断的弦。
她知道梨星想让气氛放松一些，但那些随堂演练时的俏皮话一点用都没有。
这里不是中央军校的模拟舱，从身后的舱门出去不是楼道，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谈笑风生的同学。
接入超曲速通道网络后，即将迎来的也不是谭教官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哎呀，看哪儿呢，看约束”，而是作战开始的命令。
她曾无数次在心里腹诽谭教官絮叨，此刻又无比怀念那个总是一板一眼的老头。
面前，弧形的全息指挥台分成四个区域，显示着各个系统的运行状态，所有参数她原本都烂熟于心，此刻却又显得无比陌生。
教《作战导论》的老秦说过，一名指令长，从稚嫩到成熟往往只需要一瞬间，就是真正踏上战场的那一瞬间。
她不明白，战场明明近在眼前，她的那个“一瞬间”为什么还没到来，为什么她心里只有恐惧。
这时，铁锤的声音传来：“量子状态校准，准备断开牵引。”
梨星：“接入目标集散点441，准备断开牵引，3，2，1，断开。”
“入场完毕，等待滑流指令，”铁锤吸了吸鼻子，回头问道，“然姐，你还好么？”
“没事。”
陶一然低下头，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搓着，却怎么也搓不热，还是冰凉僵硬，而且她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陶一然，”梨星没有回头，声音沉闷，“我记得老秦说过，如果你特别紧张，就开启辅助手动，握住场发生器的主推进杆。”
“我没有紧张，梨星，最后检查一遍惯性阻尼，相位阵列，还有那个，那个，偏导仪有没有和通道网络同步，还有，分流差数据不对，铁锤，补偿器是不是有问题……”
“陶一然。”
“然姐……”
“对不起，”陶一然强迫自己深呼吸，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说道，“辅助手动，指令长陶一然接管。”
瞬间，手动操控台从下方升起，同样为弧形，共有六支大小不同的控制杆，粗壮的自增强曲速场发生器主推进杆位于正中间。
随着模式切换，全息指挥台自动扩展，将外部景象实时投影到了她的四周，便于她直观地操控飞行作战。
此刻，三百艘各型号战舰组成一个作战单位，接入了与OAG41250同一个超曲束通道，空间波荡不休，迸发出绚烂弧光，勾勒出一艘艘战舰的轮廓。
看着那些无比亲切的舰身标识，陶一然终于明白开启手动模式的意义，因为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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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撒亲王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着实让李凉有些纳闷。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家伙如此自信？
虽然明面上同盟中有近四十个文明支持他，但是其中不乏塔星这种只配摇旗呐喊的穷光蛋，再加上时间仓促，他一共能凑出多少支舰队？
诺达希尔议会？万神殿？
不是所有组织都有兴趣掺和同盟内战，像火种、联合王国，康威联盟、亡者国度、永恒磁场这些强大组织，对碳基文明的外交政策一向谨慎，也可以说漠不关心，昂撒就算有心引狼入室，能投靠的基本只有这两个组织。
妖精和原住民真的愿意在他身上下血本？何况，同盟身后毕竟是中央帝朝，它们完全不关注龙武军的动向？
哈伦波特？
想来想去，李凉还是觉得哈伦波特不该置身事外，可是弥撒又信誓旦旦地说马科西克城不会参战，哈伦波特至今仍在伊坎前线待着……
你昂撒打仗不看情报的吗？这眼瞅着要倒霉的形势，怎么还能坐得住？
此外，李凉眯起眼睛左右看了看，灵的视野中，抛开几个戒灵，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东西，昂撒的眼神却像看死人似的，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除了刚刚成就半神的哈伦波特，诺达希尔议会、火种、联合王国、亡者国度倒是还有几个“究竟之我”，但魔法也是要讲道理的，千里之外取人项上头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要杀一个半神，多少有点不尊重混沌之神了。
想到这里，李凉心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昂撒这家伙不会被人给骗了吧？
还是说……弥撒得到的情报是假的？
自从在都玉京天宫皇城门口，听到有人质疑，为何元始皇帝和混元皇帝联袂拜访昊天皇帝后，皇城便完全封闭，他开始对于昊天皇帝的状态有所怀疑，可是之后中央帝朝一切正常，皇城也时常有旨意传出，唯一不解的只是不知为何，昊天皇帝至今没有召见他。
术师的上限本来就比魔法师高，无论如何他都很难相信，整个法与秩序联合体公认最强大的术师会被悄无声息地干掉。
这时，萨门羽琴再次奏响，曲风轻快，活泼，预示着宴会即将正式开始。
很快，巨大的殿门又一次开启，一支浩浩荡荡的奴隶队伍走了进来，抬着一张张矮桌，尽管他们步伐稳健，速度极快，仍旧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两位亲王面前，接着整齐划一地将矮桌同时摆放到每位宾客身前。
桌上已经提前码好了餐具和菜品，李凉扶案一看，不出意外，全都是瓜果蔬梨，冷菜沙拉，几十个盘子，没有一个冒热气儿的，而且这面桌子过于巨大，以人类的臂长，如果不站起来，大部分菜品都够不着，好在皇帝陛下可能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每张桌子都配了一个布菜的奴隶。
毕竟第一次参加皇室宴会，李凉扫了一眼桌面便下意识看向视野尽头的山峰，等待那边宣布宴会开始，或者帝国的主人出声讲几句客套话。
然而，等了许久，大皇帝一言不发，由于相隔甚远，宾客们彼此间也没有交流，整座大殿只有轻快的萨门羽琴声回荡。
直到他看到昂撒慢斯条理地插起一块水果，才知道宴会已经算是开始了。
不过，他非常理解大皇帝的心情，两个儿子生生把同盟一劈两半，毫无顾忌地排兵布阵，准备决一死战，换成他也不想说话，没掀桌子就不错了。
对面的瓦肯老头还在昏昏欲睡，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面前摆了桌子，斜对面坐着的是泰特联合体的领袖，长得像个长手长脚的跳蛛，也一动不动，不知在琢磨什么。
其实，此刻在场的各文明领袖，包括大皇帝自己，都知道同盟内战已经箭在弦上，没有任何调停的余地，这场宴会的意义只是等待外面的结果，以及告诉所有看热闹的人，无论内战结果如何，泰伦萨神圣碳基同盟绝不会分崩离析，碳基生命之间的团结也不会因此改变。
收回目光，李凉拿起手边的叉子，随意瞥向一盘水果，桌角边负责布菜的奴隶长身而起，覆盖全身的红袍下伸出一条纤细晶莹的奇长手臂，以闪电般地速度将那个盘子托到了他的面前，而盘子里切成六瓣的水果纹丝未动。
“……”
他举着叉子，又看向另一个盘子，几乎同时，那名奴隶的红袍下又伸出一条手臂，瞬间将那个盘子呈到了眼前。
接下来，随着他的目光扫动，奴隶一共伸出七条手臂，挥舞间，一个个盘子此起彼伏，行云流水般划过他的面前，甚至重新摆放的位置还会根据他注视的次数调整。
望着奴隶那双在兜帽下隐约闪烁的明亮眼睛，李凉很想问问，你这个人工眼球捕捉的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精准程度丝毫不亚于机器。
可惜，夹菜的问题解决了，但桌上能下口的东西却不多，主要不认识都是什么，而且四周也不像有厕所的样子，万一吃坏了肚子还得乘辇舟出去，一来一回将近一个多小时，李凉最终还是放下了叉子。
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人吃东西，彼此间鲜少眼神交流，至于有些没长眼睛的，也都不怎么动弹。
压抑，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名身着金色袍服的皇族仆从出现。
它们明显比奴隶高一个等级，乘着辇舟迅速来到宾客区最前端，分别站在两位亲王身后低声耳语。
片刻，昂撒脸色大变，刚才还胜券在握的帝国亲王右手一颤，酒杯里的酒撒了出来。
看着这一幕，李凉默默叹了一口气。
昂撒亲王啊，你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太晚了。
下一刻，短促却无比雄浑的吼声再一次自遥远的大殿深处传来。
“呼！”
音乐戛然而止。
李凉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山峰半山腰的那湾天池竟然动了起来，如狂风席卷，巨浪翻滚……
原来，那是数以万计身披银色动力甲的庞波坦战士，身后悬挂着长长的链条，与山体连接。
“呼！”
又一声怒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踏地声。
轰隆——
整座山峰开始向前移动。
“帝怒，移驾三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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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G41250，波动超压调整，曲速层级校准，等离子体喷注系统开始预热。”
“梨星，一会儿注意点火频率。”
“是，指令长。”
“铁锤，看一下各子系统的科伦值，还有，我记得‘游隼’的磁箍缩段还没有改良，通知轮机舱，一定要关注次级光子的释放光谱，蠕动动作状态不要出问题。”
“明白。”
“嗯……我们随时可能滑流，让舰载班做好固定，不要受伤了。”
“明白。”
盯着面前的全息指挥台，陶一然已经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关键操作都确认了一遍。
之前上课的时候，有同学说所有子系统都会反复自检，指令长完全没必要多费口舌，像古代科幻电影一样叨叨叨说个不停，那时她心里多少也有类似的想法，如今，她无奈地发现，真到了打仗的时候，她比谭教官还要絮叨。
然而，即便如此，她内心的不安也没有丝毫减弱。
握着主推进杆的手骨节泛白，已经彻底麻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也感觉不到疼痛。
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吸进去的空气似乎只是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啜泣：“快点开战吧，太煎熬了。”
就在她准备再将关键操作确认一遍时，突然发现，全息控制台正中央赫然跳出一行鲜红文字：“超曲速通道网络已就绪，各单位注意，即将进入量子滑流态。”
强烈的战栗如过电般从脚底一路窜进大脑，陶一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竭尽全力，以近乎嘶哑的声音喊道：“OAG41250全舰，准备滑流！”
环绕着指令长座椅的全息显示中，空间波荡程度陡然加大，宛如惊涛骇浪，所迸发出的无尽弧光仿佛被某种力量猛然扼住，形成一束笔直的光路。
接着，视野尽头，一道顶天立地的超距传送门徐徐开启。
远征军的通讯频道一片死寂，所有人静静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片刻，一个低沉的嗓音幽幽说道：
“双子神在旷野之地，在野兽吼叫的荒野遇见他，就环绕他，专顾他，保护他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仁，又如鹰搅动巢窝，在雏鹰以上盘旋，展翅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
“双子神在旷野之地，在野兽吼叫的荒野遇见他，就环绕他，专顾他，保护他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仁，又如鹰搅动巢窝，在雏鹰以上盘旋，展翅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
“双子神在旷野之地，在野兽吼叫的荒野遇见他，就环绕他，专顾他，保护他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仁，又如鹰搅动巢窝，在雏鹰以上盘旋，展翅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
……
那反复的呢喃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某一刻，陶一然恍惚觉得有一双温厚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热泪盈眶，用力眨了眨眼睛，松开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又轻轻握住主推进杆。
下一刻。
全息指挥台显示：“切换量子滑流态倒计时，10，9，8，7……”
同时，通讯频道响起布尔什将军的怒吼：“准备迎敌——”
当倒计时数到1的这一瞬间。
陶一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穿过她的鼻腔，气管，涌进她的肺，充沛的氧气融入血液，泵入大脑。
这一瞬间，万籁俱寂。
将主推进杆一推到底，那恰到好处的阻尼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是属于她的一瞬间。
穿过传送门，当视野被无尽战火淹没，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
“双子神说，今日我的国降临，使我可以住在你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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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昂撒亲王很快变得面色如常，但刚才那一瞬间失态还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战争已经打响。
神圣皇帝怒不可遏，生生移驾三百步，他的庞波坦战团一步一吼，连地板都在震颤，明白无误地告诉在场之人，此时此刻，谁是帝国的主人。
可惜，局面早已没了缓和的余地。
李凉抬眼看去，对面的瓦肯老人终于醒了，不知是被震醒的，还是预感到了什么，精神变得愈加委顿，捧着一只杯子小口啜饮了点酒，冲他笑了笑。
他也以微笑致意。
能够带领瓦肯文明达到如今的强盛，这位领袖自然是瓦肯人的英雄，但是，从妖精要将全人类当做原料的那天起，他对于灵理世界便失望透顶。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
接下来，不断有泰伦萨仆从乘坐辇舟冲进大殿，分别向两位亲王汇报战况，偶尔也会有其他皇室成员的仆从赶来通传消息。
其他人默默望着最前面的两个席位，试图从两人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由于和弥撒亲王同列，李凉只能看到昂撒的表情，总得来说还算镇定，期间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还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再没有什么傲慢，反而带着浓浓的失望。
看来专门对付他的那个帮手爽约了。
李凉现在倒是确定，昂撒应该是被某个人耍了，大概率就是哈伦波特。
那么多文明的领袖，堂堂一位实权亲王，被一个球戏耍，确实滑稽，可是如果那个球刚刚成就半神，这件事所隐含的信息就非常值得细品。
哈伦波特究竟想干什么？
即使把诺达希尔议会和万神殿也忽悠进来，有龙武军插手，这场内战不可能真往死里打，反而让同盟和中央帝朝多了一个反击的理由。
让碳基文明和其他生命形态的关系加速恶化？
这倒是有可能，但恶化又如何，整个碳基生命群体的军事力量不可能瞬间蒸发，全面战争对谁都没好处。
至此李凉有种感觉，欺骗昂撒可能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包括妖精制造天灵，都玉京的异常，乃至……
他莫名想起了在富士号找到的虚空之眼，还有那股挥散不去，传染蔓延的炖肉味，以及墨西哥城的神秘洞穴。
是否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有同一条隐藏极深的线索？
想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希望不要与时间观测者有关系。
还有可能和什么有关系？
新的念头刚刚泛起，殿门又冲进来两艘辇舟，这次速度更快，负舟的奴隶甚至无法维持辇舟的平稳，脚步透着一股子惊慌失措。
来到两位亲王身边，那个为昂撒传话的仆从俯身，嘴巴一动，刚刚吐出几个音节，昂撒亲王便像被针扎了屁股，腾得一下跳起来，转头怒视。
迎着那道恨极了的目光，李凉神情坦然。
抱歉，昂撒亲王，就是要杀你全家。
下一刻。
短促却无比雄浑的吼声第三次自遥远的大殿深处传来。
“呼！”
庞波坦战团踏地前行，地面震颤宛如擂鼓，大皇帝移驾五百步。
巍峨山峰已需仰观。
两列仆从由山脚下涌出，乘辇舟来到宾客区，将三面巨大的“镜子”分别摆在了两位亲王以及李凉的面前。
仆从调整镜子的方向，透过镜面，李凉瞬间看到山巅之上的景象，也看到了泰伦萨神圣帝国的皇帝。
那位坐拥帝国与同盟三百载的君王伸出一只干枯苍白的手，有气无力地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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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G41250，曲速推进器关车，切换脉冲推进系统。”
“铁锤，看一下贮箱余量，通知轮机舱，4号主燃料供应导管数据还是有问题。”
“指令长，已经反馈了，刚才我们被击中的时候，轮机贮箱结构受损。”
“用五毛胶布，给我粘上！”
“哈，明白。”
“梨星，油门没劲儿！”
“收到，这地方的中性粒子有问题，磁场采集器好像对不上表……OK，对上了，快，指令长，来一脚地板油！”
陶一然一把将脉冲推进系统的主推进杆推到底，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十分钟前，穿过泰伦萨灵理之门，看到那个长得像极了甜甜圈的怪异星球，她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那便是课本上反复提及的泰伦萨帝国母星。
然而，他们这群跨越半个暗灵总域，远道而来的人类，即将在这个“可爱”的星球上，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更可悲的是，强大的泰伦萨帝国丝毫没有庇护它的人民，而是大开方便之门，人类舰队仅用了短短十分钟，便越过“铜墙铁壁”，抵达“甜甜圈”的内赤道上空。
片刻，环绕着指令长座椅的全息显示中，周围的其他战舰陆续开火，相位武器击中大地时，本该无比坚实的地面却像奶酪遇到热油，成片地塌陷，融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留存。
“陶一然，”梨星声音微颤。
“OAG41250，相位炮阵列就绪，”陶一然抿了抿嘴唇，“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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