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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篇普罗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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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鱼被浸泡在营养液里。

它的白色的眼球翻了起来,垂死般地张开嘴部,全身不正常地扭曲着,尾部一直抽搐,绿色的腮不断扇动。

无数红色绿色的管道,连接着它裸露的皮,黏在它的身上,穿过整缸的营养液向上伸展,然后连接到实验室的仪器上。

“用基因编辑,大范围地改变整个活体,这次基因实验,如果成功了,可是科技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啊。”它听见有人说。

两双人类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谁都不知道,将人类与外星鱼类的基因杂糅在一起,未来诞生的,会是怎样的怪物。更不会有人在意,这是否是对生命的亵渎。

“细胞迅速繁殖,目标已经开始变异了。”

绿色的外星鱼,在营养液里痛苦地挣扎着,它薄薄的皮上有什么正在尝试鼓起,膨胀,变异。

满缸的蓝色的营养液瞬间完全抽干,它整个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它的骨抽长,它的细胞挤出,新的血肉不断地生芽,痛苦令它不断挣扎,它想嘶吼,然后它竟真的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一声令人震悚的巨大爆响,缸体在一瞬间完全炸裂!

人们纷纷抱住头扑倒在地,过了很久,他们放下抱住头的双手,面面相觑,望向那片满地碎片的缸体中心。

一个绿色的怪物,躺在满地的残片中。

它形如人类,有四肢,肌肉健壮地纠结着。它全身是浓如墨的深绿色。它的眼睛很大很圆,像是鱼。它的五指很长,黑色的指甲尖尖地伸出。它的背上是尖锐的鱼鳍,绿色的两臂侧,也有鱼鳍。

然后,那只怪物睁开了眼睛。

——楔子。黑色的乌鸦,从云厝川振翅飞向北方。

它飞越墙壁脏污一片的老旧街区,飞越大片大片废弃的建筑工厂,最终停留在一棵干瘪的枯树的枝桠上。

这里是一片广阔到没有边际的荒原。

早已干枯的河道,扭曲着身形,穿过几乎寸草不生的荒野,延伸向远方。枯死的树歪斜站着,黑色的风张开黑色的大口,诡异狞笑地涌向远方,四周的深夜传递着险恶的气息。

“嘎嘎。”乌鸦振了振翅,歪着头,粗噶地叫唤着,嘲笑地望着远方的那道疲于奔命的身影。

脚下又枯又矮的黄草被踩扁,一个快得不似人类的身影,拼命地向旷野深处奔去,慌不择路。

他在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就在身后。他不敢回头看,甚至不知追杀他的人是谁,他只知道那人很危险,危险到致命。如果稍微慢一点,离死亡就又近了一点。

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地在背后传来,慢悠悠的,却如影随形。

“普罗透斯,当你从暗夜法庭逃出来的时候,就要做好被人抓捕回去的觉悟。”声音的主人不慌不忙,无论普罗透斯跑向哪里,那声音总是跟在他身后五米之内。

他疲于奔命,那人却悠闲自得。

他的双腿是墨绿色的,赤着脚,黑色的尖锐脚指甲裸露着,腿部正不断向前摆动;他的臂上是绿色的鳍,依旧有些鱼鳞覆盖着肌肤;他的背部微微弯曲着,尖锐的背鳍,从颈部到腰部向外伸展。

不断奔逃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位外来者,它是一只由外星鱼而人为进化的外来者。

前方正横亘着一截黑色的枯枝,夜太暗,普罗透斯脚下一绊,顿时摔倒在地,重重地磕在龟裂的地面上。

那人停步在他身后,悠闲的声音,缓慢而有力,“你逃不了的。”

“你到底是谁?”普罗透斯费力地爬起身,呲牙咧嘴地咆哮。

自他诞生,似乎就在一直逃跑。在他逃离了暗夜法庭后,不久又遇到了背后不由分说就要抓他的人。

那个声音笑了,“我是城市管理人。”

普罗透斯霍然转身,这一瞬间他圆圆的眼白突出的眼睛瞪着,想要看清一直追杀他的人。

一片白色的衣袂,地随风摇动。

夜分明很暗,而他却是亮的。那是位少年,他穿着一袭白色的风衣,一尘不染,映着身后的黑暗。他的唇角挂着稳操胜券的笑意,双眼微微扬起,眼神透着必胜的意志。样貌很平凡,平凡得触目即忘,然而凛冽的气势,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存在。

少年名为凑舜,是云厝川所有外来者的管束人。没有哪个世界会不存在纷争,瀛川的暗世界也相同。

在一日前,凑舜收敛了气息,混迹于外星人酒吧里,轻轻啜饮一杯龙舌兰,耳听八方,探听着外来者近期的情报。

一个人影推开酒吧的门,随着那道身影走近吧台的脚步,四边人声渐渐悄寂。那人规规矩矩地坐到凑舜身边,在满酒吧的外来者异样的眼神注视中,用清淡的嗓音说:“好久不见。”

他侧头,眼神不经意间撞入来者的雪白的眼瞳中——白瞳,是闲院家唯一合法继承者的标志。

“闲院君,没想到你也有逛酒吧的闲情逸致。”凑舜微微一笑。

闲院空我的白瞳里的目光很温和,他语气沉稳地道:“城市管理人先生,行踪飘忽不定,我想只能在这里才能找到他的人影。”

凑舜把玩着酒盏,随意道:“找我有什么目的?”

“我是带着一宗案件来的。”闲院略有稚意的脸上一直是严肃神情,带着少年老成的稳重,他认真地说:“这件案子涉及了一位外来者,它本来是一只外星鱼,却因为被禁止的实验而进化成半人鱼。它伤人以后被拘禁到暗夜法庭里,然后它又越狱了。闲院家不好多管瀛川的外来者,我想委托你将它抓捕归案。”

“那么,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你。”

闲院补充了一句,“报酬丰厚。”

凑舜将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地磕在把台上,他笑了,“成交。”

阴沉的天际,黑色的云盘旋着,土地是一片干枯的暗黄色,半截枯木黑魆魆地从裂土探出身。树上的乌鸦歪着头望着他们,难听地叫唤着,“嘎嘎。”

“你也是外来者吧,为什么要杀我!”那个绿色的鱼形人类站在荒原上嘶喊着。

凑舜向天空伸出手,一束强烈的白光在他手中绽放。

天上的云忽然沸腾起来,迅速地聚集成一个涡旋。

“轰隆!”眨眼间,雷声轰鸣,闷雷阵阵,撞击在普罗透斯的心底。下一秒,紫色的闪电的黑色云层中激烈地劈下。紫色的电光划破黑夜,在一瞬间照亮普罗透斯充满惊慌的绿色脸庞。

“因为我保护着人类。”

他会杀死这个逃遁的外来者,就像他杀死其他外来者一般。

“所以伤害人类的你,不能存在。”

红色的闪电再一次霹雳而落,疯狂震悚着普罗透斯的心弦,也映得凑舜的脸一片危险。

“你保护人类,不允许我们夺取他们的命,但我们外来者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们的命,就可以随意被夺取了吗!”普罗透斯凄厉地叫喊。

他的话如过耳风般穿过凑舜耳边,凑舜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没有震撼,没有愧疚,也没有愤怒,他只是淡淡道:“我可不在乎死的是谁,我只要知道,自己要保护谁就行了。”

对他来说,生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凑舜只记得,他曾经立下誓言,要守护人类而已,这就足够了。不管他对那些人类的感觉,是多么冷漠,多么厌恶,但他会守护好这些人们的。一位少女与他错身而过。

在那一刹那,她微微侧头,递给凑影帝示意的眼神,凑影帝则微不可觉地点头。

少女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裙,标准的职业装。体态小巧,容貌稚嫩,宛若十五岁少女,却端着严凛的眼神。这位正是千年家里蹲的浅见琉璃。

“我是凑先生的律师,你们所有人的疑问,我都可以回答。”

她站在无数话筒前,音色冷冽,锐利的眼光缓缓扫过所有记者的脸庞。

人群寂静几秒,然后气氛被迅速煽动的极为热烈,所有的记者疯狂前挤,无数话筒对准了琉璃,人声纷纭,涌向了她。

“听说凑先生有为数众多的秘密情人,频繁出入酒店等场所,这是真的吗?”一位女记者别有居心地问。

“你连消息真假都分不出来?真是很傻很天真。”琉璃冷笑起来,“凑先生刚入圈没两年,圈里认识的人都不多,哪来这么多女的。她们来倒贴,凑舜还避之不及呢。”

那位女记者很是丰腴,她显是不信的,反而妩媚地撩了撩头发,意有所指,“可我听说凑先生很喜欢玩‘多人游戏’呢。”

如果是真的,那以她的姿色……

“你也配?”琉璃透视了她的灵魂,并毫不留情地嘲讽,“见过作的,没见过比你更作的。”

丰腴的女记者被激怒,“这位律师小姐,你说话也太过分了……”

“我这几句算什么,你们那些杂志上不是造谣过更过分的话么?不想听就不要问啊。”琉璃打断她的话,眉毛不动,“请你让开一下,遮住我的手机信号了。”

女记者似乎还想反驳,然而没等她骂出声,就很快被争先恐后询问的人群挤走了。

“网上传说早间是被凑舜陷害到医院,凑舜才得以顺利地接替早间演《无罪》,对此您怎么解释?”

琉璃面色不变,一声嘲笑:“这种话你也信,是不是大夫做手术的时候不小心把医疗器械留你脑袋里了。如果明天我在网上说您杀了人呢,您是否的确杀了人呢?”

那位记者一脸老实巴交,闻声面色一变,不敢再接话。

“凑先生不敢出面,是不是他默认了自己整容的事实呢?”一位男性记者恶意地揣测。

“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这样提问呢?”琉璃微笑着点了点头,很是宽容地道:“看你这长相,就是从小在失望的深渊里面痛苦得无法自拔。我很理解,你是嫉妒凑舜的长得好吧。请问您说凑舜整容,是否有相应的证据呢?没有专家的鉴定书?没有,就不要来这里撒野!”

“据说凑先生在拍广告的时候恶意非礼了尾崎小姐,照片就是证据,您怎么看?”

“凑先生跟尾崎小姐只是合作关系,并无私交。”琉璃说着风凉话,“凑舜非礼她?反了吧,尾崎小姐骚扰凑舜才合理。至于照片——尾崎小姐这样的作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狗仔的抓拍,往往伴随着一阵事实的扭曲,难道不是么?”

记者讪讪笑了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尾崎菊枝热辣至极,向来被人私下戏称为睡遍半个娱乐圈,凡是娱乐圈的漂亮男子,大部分都是她染指过的。

琉璃语带讽刺地道:“还有一些人,凑舜是孤儿,妈都死了,你中伤人家妈有什么用,连死人的清净都要扰吗?”

诸位记者齐齐武装上阵,各式各样古怪恶意的询问都有。

面对世界波涛汹涌的恶意,琉璃面不改色,见招拆招,冷嘲热讽,痛挞七军。凡是敢问的,都被她呛了回去,剩下的都各个噤了声,受琉璃尖牙利嘴的影响,面色都十分不豫。

问的人太多,琉璃索性站在讲台上,她重重地锤了讲台,冷冽的宣言,声音通过扩音器层层波散开来。

“人们听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恶意造谣,不断地戕害凑舜的名声。”

“更多人伪装好人,在以正义势力自居,却做抹黑造谣别人的事情,真是让自己祖先蒙羞。”琉璃的目光犀利地转动,“我们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们没有错。那些在平台上留言恐吓,恶意侮辱,中伤凑舜的人,你们必须明白,这样做是违反法律的。凡有恶意造谣的平台或个人,我们将对侵权者进行追责,用法律武器捍卫合法权益。”

“我要提醒一句,那些栽赃凑舜,给凑舜泼黑水的人,清者自清,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你们活不久的。”

“话已至此,请各位思量思量。”记者簇拥着琉璃,声色俱厉的话声音落下,人海中记者们面面相觑,不敢再问。

他们盯着琉璃,有的人若有所感,联想凑舜事件,慨叹娱乐圈的真真假假,想着凑舜果然是被冤枉了。而有的人在心里记了琉璃一笔,心里暗暗冷笑,琢磨着怎么在报道上丑化她一番。

一道不被人留意的人影,站在角落,冷眼望着记者的各异的神色。

他知道,再让琉璃继续说,会招惹更多恶意报复,甚至可能会掀起更大的抵制凑舜的风暴。只不过今日这番为凑舜澄清的话,也非全无作用。如果利用好了,依旧可以掀起一阵好风。

他俊美如恶魔的面上,挑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那是一位器宇不凡的青年,一身白色休闲西装,姿态很是优雅从容,眼神却有些危险。他舒展颀长的身躯,活动了手腕,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向讲台走去。

琉璃方才扫荡三军,如今气定神闲。

她并不后悔,许多话她想一吐为快。面对网络上不堪的言辞,凑舜能忍,她忍不了。她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恶毒的人再背后指使,编织一场阴谋,引起如此庞大的风波。

“琉璃,你可以停住了。”一声语气温雅的警告从旁传来。

琉璃转首,望见川泽温文尔雅地走入群众的视线,于是她退出,将话筒留给川泽。

川流不息的城市里,高楼大厦上的屏幕,正直播着新品发布会上的一幕。

许多路人停下脚步,敛声屏气观看着现场直播,并对内容指指点点。凑舜虽然被全网黑,但是顶流的影响力依旧存在,民间依旧有不少粉丝,他们都很关注这次事件。

无数双眼睛见证着,他们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缓步走上讲台。

男子露出惠风和畅的笑容,温和得令人心折,人们顿时如沐春风,接着这位优雅的青年开始发言。

“我是凑先生的经纪人,川泽景更。在我眼里,凑先生一直是一位认真、敬业、平易近人的演员,相信接触过凑舜的都知道,没有比他再好的人了。他不是科班出身,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阅历,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面对大众丑化凑舜的行径,我们都很心痛,希望你们理解。同时希望大众明白,现在各种传言的黑料大多是不真实的,扭曲的,甚至捏造的,并希望部分人停止这样无意义的行为。如果您相信凑舜,就请支持他。”

有模有样的姿态,再加上彬彬有礼言辞,让许多路人都听了进去,重新反思这起事件。

这场采访同样在网络上进行直播,疯狂的弹幕涌上屏幕,将画面里三层外三层地遮蔽了起来。

大量无脑黑子刷屏:

“哈哈哈,律师函?那么多黑粉你告得完?”

“那个女的,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恶人倒打一耙,装什么正人君子,不要脸!”

也同样有大量的凑舜粉丝入场战斗:

“这位小姐说话好犀利啊,不过我喜欢。”

“对啊,尾崎小姐骚扰我们凑哥哥倒是有可能!”

“我们永远支持凑哥哥!”

有路人看不过眼开始发言:

“到底为什么啊,对一个少年人这么大恶意。”

“以前那些消息我听了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我确认大多可能都是假的了。”

“凑舜黑粉言辞之恶毒,我这个路人黑都有些看不下去。”凑影帝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后台,然后像虚脱了一样瘫倒在椅子上。

他摸了摸额头,全身都汗岑岑的。

这些天他面对这些疯狂的记者,已经用尽全力了。稍有不慎,行为的每一个可疑细节,就会被拿来大做文章,大肆宣扬。明星的生活,荣耀与危险并存。

人都说凑舜没有演戏的替身,什么戏都亲自上场。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凑君在现实中却有替身演员。

他就是那个“幸运”的替身。

凑舜本人负责提供演技,而他负责维护凑舜的外在形象。他不知道为什么凑舜需要替身,他只能恪尽职守,伪装成凑影帝参加采访,参加综艺,参加记者会,并获得不菲的工资。

他抬起头,眼神中是坚毅的神色。这些天舆论的折磨,让他有些受不了,但他并没有崩溃或者放弃。

一阵新鲜的冷风从旁呼呼刮入,初春时节,风还是有些刺骨。

他若有察觉地抬起头。

那是个刚刚走进后台的白衣少年,身周的风,满是不属于此处的杀伐气息。

少年的容颜光华耀眼,完美得没有一丝缺陷,双眸通透如珍奇的钻石,在光芒下,不同角度都闪着不同的光华。

白衣少年将被普罗透斯撕破的白色风衣挂在衣架上,随手拿起另一件正装穿在身上,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白衣少年瞥了一眼他,随意地开口,“情况怎么样了。”

他仿佛被他的光灼伤般低下头,低声道:“还好。”

他匆匆伸手将腰间的光学模拟器摘除,眨眼间,他那张与凑舜一模一样的脸,像花屏一般闪动,然后卸掉了伪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男子的面孔,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凑先生,你……你好。”他局促地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那个……”

他很少有机会亲眼见到凑舜本人,跟凑舜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但是他有责任去道歉。

“怎么,还有事?”凑舜在戴上一块该品牌的手表,掩住手腕被普罗透斯咬到的血痕,一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沉默了,使劲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握了握拳。

他终究抵不过自己心里的自责,忽地站起身,对凑舜深深地鞠躬,然后他抬起头,一脸愧疚道:“有些黑料的来源……也怪我不够谨慎,被抓到了把柄。”

凑舜顿住动作,他转头凝视他,然后报之以温和的一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走近,将这人折成直角的身躯扶回直线,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没有选错人,你能继续坚持下去,对吧。”

凑舜顿了顿,念出他的名字:

“楠本,佑也。”

媒体的灯光再次疯狂地闪耀起来,甚至有观众尖叫起来。

白色正装的少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以优雅的姿态,重新站在讲台上,耀眼如宝钻的容貌,是在场最闪亮的风景。人们激动地望着屏幕,期待着凑舜即将说出的话。

凑舜扶正话筒,只说了两句话。

“你所见到的,听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相信你们是善良的,有心的,也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

然后凑影帝对着摄像头,微微鞠躬,神色庄重而肃然。

人们看出了他的诚意,报之以一时的沉寂,然后下一秒,各式各样的弹幕再次爆发式冲击而来。这一幕让许多粉丝流下眼泪,受到震撼的人,不知几许。

而这次轩然大波,也将再次被刷上热搜,但是这是以后的事情了。好好一场产品发布会,中途画风突变,可怜的主持人不知道被挤到那里了。

主办方心情复杂地要送走凑舜这尊大神的时候,发现瘟神三人组又多了一人,还是个落魄青年似的家伙。产品经理跟川泽有些交情,对于被搅黄了的产品发布会,只是晦气地摆摆手,没追究太多,然而脸色依旧不太好。

川泽景更一脸内疚,牵着经理叙旧商谈去了;琉璃表示她还要研究,先回秘密组织了。

楠本佑也偷偷瞥了一眼凑舜。

少年正在整理袖子,他已经换回被咬破的白衣,面容冷肃,顾盼间气势凌厉,宛若一把出鞘的利剑,更让楠本觉得他不一般。很多问题塞满他的心,他想要寻求答案。

“凑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楠本佑也期期艾艾地道。

凑舜望了他一眼,停止了动作,“可以。”

楠本低着头道:“我想知道,凑先生……您为什么会雇佣我呢。”

明明他只是个平凡人不是吗,甚至初次扮演凑舜时,他好几次还差点穿帮。

纵观楠本楠本的半生,他就是掉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

他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样貌,也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平平凡凡,出身低微,家里没钱上学,初中辍学后,就只能辛苦奋斗。他在餐馆洗过碗,在学校当过保安,送过外卖,做过维修,做过无数种底层人可以拼搏的职业,但他没能富裕,经常因为交不起房租而被赶出房子。

有的人,生来腰缠万贯;有的人,生来一贫如洗。

当夜幕终于降临,他被房东赶出房间,挨饿受冻地横躺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只有一两张破报纸御寒。他冷得睡不着觉,这时他望着夜空的星子,心中感到很悲伤,想着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自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幸运可言呢。他只能抱着自己,等着睡着,睡着了,就不用怕冷和饿了。

然后等到醒来,他会继续活下去,无论怎样,他不会放弃。

百般周折,他最终来到一个小剧组当临时武替,干得很辛苦,但只要有报酬,他就心满意足了。

连谋生都成问题的他,没资格谈理想。

那时是初春时节,枝头的迎春初绽,《死囚徒》还没有放映,凑舜还没有轰动整个东瀛。平平常常的一天,仍有些料峭的寒意,他刚打过一场,热得出汗,坐在角落里喝着水,琢磨着自己能挣多少钱。

也是这一刻,成为他一生的转折。

“想摆脱现在的生活吗?”有人问他。

楠本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墨镜男帅气地倚着棚子站着,穿着一身勉强算是贵气的银灰色外套,可是他脚下踏的一双夏季破旧凉拖,暴露了他也是个穷光蛋的事实。

楠本低头,神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玩笑,呵。”墨镜男打量他,似乎对他十分不敢苟同。他伸手摊开一纸合同书,慢条斯理道:“这不是玩笑。我是川泽景更,演艺圈最无所不能的经纪人。只要你签下合同,成为一位演员的专属替身,替我们工作,我保证你不再过穷苦日子。”

楠本迷惑地望着他,突如其来的幸运飞降,令他不知所措,更有些心存怀疑。他是被命运选中了吗?

一个穷光蛋,向自己保证说,一定会给他报酬。这并不可信,而且很可能是诈骗。但是不知为什么,抱着一丝希望,楠本只是说要仔细想想。

他犹豫不决地回家,犹豫不决地思考了一个晚上。

当他环视四周,发现他的家没有木质的衣柜,没有柔软的沙发,只有角落里的硬板小床,家徒四壁,室如悬磬。穷苦的生活还没过去,这么下去,他一生都会是个穷光棍。

是要这么贫苦下去,还是要抓住罕见的机会?

他打电话给川泽,说,我同意了。

“带上光学模拟器,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凑舜。”

他站在巨大的镜子前,有些恍惚,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完美无缺的脸庞,堪称绝无仅有的一张容颜。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这还是他自己吗?他有种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感觉。

他代替凑舜,在每一场通告里出场。起初,他很紧张,也很害怕穿帮,但后来他渐渐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即使他演的不像,但是群众根本不熟悉真正的凑舜,也就不知道他是冒牌货。

他知道,自己不是凑舜,没有凑舜臻于完美的容貌,没有凑舜惊才绝艳的演技。

他只是个平凡人。

“为什么是我?”他向川泽景更,问了他多次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川泽感到好笑,随口打发了他,“我怎么知道?选你的,是凑舜。”凑舜泛着奇异光彩的眸子凝视着他的双眼,很久很久,并没有回答。

“凑先生……”楠本很不安,他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小声地想再问一次。

“答案,就在你自己身上,需要你自己找到。”凑舜忽然说,“你只需要知道,你很好,那就行了。”

楠本猝然抬头,惊讶地望着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个穷小子说,你很好。

当凑舜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楠本是受宠若惊的。这让他油然生出被尊重的喜悦。毕竟就连川泽,都记不住自己的名字,琉璃更是直接“那个替身”,“那个替身”地喊。

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世上,人们对没钱的人不屑一顾,吝啬一句安慰。

凑先生,却鼓励他说,你很好。

“真的很谢谢您。”一瞬间一股暖流充斥心间,带来莫大的感动,他眼眶有点湿,对凑舜深深鞠了一躬,“我会努力找到答案。凑先生,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澄清黑料的事情,也拜托你了。”凑舜平静地说:“夜很深了,回家休息吧。”

他第一次遇见楠本时,楠本正在辛苦地挥洒热汗,武替的工作牌很累,有时候他会从高处摔下,有时候他会受伤,有时候会受到责骂,但这经受着一切的楠本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坚毅地努力地去做。

这一瞬间他选定了这个人,他知道,楠本,能做好他的替身。

他拥有真正的美好,那是一种深深绽放在灵魂深处的东西。

天顶的白色灯光,照亮银白色的地底空间。

透过研究室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琉璃埋头苦干的身影。凑舜赚来的钱一到账,她就开始忙活升级civ处理器的事情,她废寝忘食把自己塞在实验室里已经半个月了,如果不是今天川泽拉她出来,她甚至打算继续干半个月。

毕竟,civ的运行速度实在是太不堪了。

川泽一边慢条斯理地啜饮着一杯茶,一边随手将一沓装订好的剧本,推到凑舜面前的白桌前。

凑舜坐在白色的柔软沙发上,拿起剧本,首先望见的封面上黑色大字,他有些感兴趣地念出声,“狼刀?”

“你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基本没人敢给你递橄榄枝。《狼刀》这部电影,是拍《无罪》的佐藤导演大力推荐你演的。”

在凑舜的印象中,佐藤是一位相当卓越的导演,对自己的工作具有超乎常人的热情,要求也很高,这也是他曾经两次获得东京樱花大奖的最佳导演奖的原因。

川泽为《无罪》的试镜做足了功夫。

他利用云厝川黑道的关系,联系上一位跟佐藤有旧的圈内知名人士,一番折腾,获得了他的认可,搞到了推荐信,然后通过这层关系将资料送到了佐藤导演手上。

凑舜试镜的时候,最先望见的就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睛却炽亮的老人。

佐藤导演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他的资料,又翻了翻推荐信,脸色和缓了一些,但依旧有些嫌弃,也许他心里在想,不过是个小毛头,能有什么演技。

他已经熟读了剧本,对于囚徒的心态有自己的理解,于是当导演出题的时候,他入戏了。

当他清醒以后,抬头望见的,是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的佐藤导演。

“先生,我的演绎您是否满意呢?”他微笑问。

佐藤导演挑不出错,只能吹胡子瞪眼,可他最终点了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眼里的光却跳跃着喜悦。

进组之后,起初佐藤还能指导一二,到后来已经能指导的话却已经山穷水尽了。凑舜总能令他满意,或者意外。佐藤导演对他的赞赏,越来越开始狂魔化,每当凑舜演技爆发的时候,他总会一顿夸耀,仿佛凑舜是他亲儿子一样。

后来他才了解到,佐藤导演终生未婚,也没有儿子。“这次《狼刀》也是佐藤负责导演的。”

川泽缓缓把茶盏放在白桌上,神色甚是怡然,带着一丝温雅的笑容。

“剧本讲的是一位战国时代的武士,历尽波折去斩杀霍乱国家的怪兽——‘祸缠’的故事。这部电影主要探讨武士道,绝非一般的二元对立,反而巧妙地将善恶颠倒展现。是一部不错的电影。”

川泽说着,瞥眼望向研究室,注意到那里嘈杂的声音,已经逐渐恢复平静。

研究室的门霍然洞开。

一股难以言说的硝烟气息从研究室内传出,那感觉,仿佛琉璃在里面与仪器大战了三百回合。

琉璃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门内蹒跚而出,宝贝似的抱着一块方形的大块仪器。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她小心翼翼地走来将它放在白桌上,搁稳后,总算松了口气,一股脑将自己砸到沙发上,呈“大”字躺着。

“总算完成了,我这几天快累暴毙了。”她也很受不了。

“这是……”凑舜打量着白桌上箱子般的大块。

琉璃先是气若游丝地道:“civ的新处理器,还安装了稳定性芯片,这下它的性能可以提高了。”

她越说越高兴,火力全开地坐起身,再次津津有味地介绍起来,“处理器是全新的,采用了全新结构,如果再装上一些升级组件,运算速度甚至能超过夏川家的人工智能大脑莫里斯。”她对自己的发明很自信。

川泽说要缔造比莫里斯更高级的智脑,因为贫穷,这个目标离他们很远,但是只要一步步先前走,总有到达的一天。

“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整。”稚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口齿清晰地报时。

这些天琉璃新整理了它的发音系统,至少不会再有杂音。

在沙发上小憩片刻的琉璃,发现已经是深夜。她望着凑舜,他还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看剧本。琉璃觉得很疑惑,问:“舜,你今晚不去找那个女孩了吗?”

凑舜翻书的动作一僵。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被揭穿后的尴尬和狼狈,干咳了两声道:“你怎么知道。”

“跟着你的蓝眼都拍下来了。”

“似乎是个女孩子吧。但是奇怪的是蓝眼拍到的她的镜头都很模糊,只能看到她黑乎乎的。你每天晚上都去找过她,偶尔说上几句话,不过她好似每次都没有记住你呢。”

凑舜无意识地翻着书,心有些乱,轻声道:“她是一位强大的异人。”

然后凑舜沉默了,琉璃般双眸里的光华逐渐黯淡,任琉璃怎么调侃,他不再言语。

他想起那晚的雪花,落在脸颊上有着冰凉的感觉。

没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会在中央公园出现,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只是一团模糊的暗影。

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逐她的身影。

他偶尔会过去,跟她攀谈几声。她微笑着回应,眼神却从不落在他身上。她只是平静地望向远处的夜空,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自夜空降临,接她离开。每一次,她都记不住他,每次相遇,他之余她,只是个陌生人。

她等的那个人,终究会来接她的,而自己,也许会被她彻底遗忘吧。

也许,自己该退场了。

蓝眼旋转着,从瞳孔中射出光,投影在虚拟屏幕上。

夜晚光线很暗,画面也很模糊,远处依稀有个很暗的身影,很纤细,也很孤独。一点蓝色的光飞过屏幕,川泽盯了很久,才知道那是一只蓝色的蜻蜓。

看到这里,川泽的瞳孔微微一缩。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祸缠时一种古时候的怪兽呢。似乎是在平载时代开始流行起来的吧。遇到它的人,即使是看到它,都会被灾厄笼罩起来,是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的厄兽哪。”川泽状似无意地道。

他翻了翻琉璃常看的那本《太平风土记》,盯着画着怪物人头鱼身的诡异模样,和它如蛇藻般的长发的插图,意味深长地说:

“舜,小心被它缠上哦。”一片广阔的沼泽地。

天光已然放亮。这里遍布黑色的淤泥,人一旦陷入就无法浮出。枯黄的杂草到处蔓生。粗大的树根弯曲拱出泥面,然后再次深入其中,大树向上伸展,灰褐色的枝丫试图将天光遮蔽。

这里是荒原东方,沼泽临近着云厝川的河水,再往南走五六天,就是云厝川的海岸城市区。

那只绿色的怪物虚弱地蜷在岸边,伸手捂住腹部那道深长的伤口,即使已经过去了半个夜晚,那里却依旧有少许的血不断流出。他稍微一动,就会牵动伤口,痛苦难当。

他沉默地缩着,享受着世界施舍给他的一份来之不易的安稳。

轻巧的脚步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普罗透斯猛地竖起耳朵,只听“嘎吱”地一声,那人似乎踩断了一根树枝。

沙沙的脚步声,很慢,但是在一步一步地接近。

是来追杀他的人吗?普罗透斯绿色的脸上早已充满惊慌,他顾不得疼痛,迅速挪动身躯,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

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最终停驻在不远处。

他听到一声悠悠的叹息。

那叹息,似乎凝聚了满心的惆怅,充满愁绪与忧思。

一声低低的喃语,轻轻随风传入普罗透斯耳中,“你在哪……”声音轻柔,分明是少女的音质,不像是敌人。

绿色的怪物怯怯地从树后露出半个头,然后很快缩回。然后他又露出一只眼,悄悄地窥探着沼泽里的情景。

眼前的事物很模糊。

那同样是一道模糊的暗色影子,站在黑色污泥上,却没有下陷。

一道道蓝光,幽幽缠绕这抹暗影,翩翩地舞动,那是无数散发着蓝色荧光的蜻蜓。

她轻轻地迈步,黑色的裙袂飘过黑色的沼泽,漂浮般向前行走,姿态美丽得像是黑色的莲花在摇曳。

然后忽然驻足。

风吹起她的裙袂,她缓缓望向普罗透斯的方向,轻柔的声音,带着迷茫的语气,“谁?”

普罗透斯骤然缩回脑袋,全身贴在大树上,心跳如擂鼓。这时,他盯着,一只蓝色的蜻蜓,从他身前划过,振动透明的翅翼,停在他的鼻尖,而他甚至不敢惊扰它。

少女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轻轻道:“我看到你了,也闻到了你的味道,你出来吧。”

普罗透斯磨磨蹭蹭地从大树后走出。

他的绿色的脸上满是警惕,站得远远的,弓着腰,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然后他张开尖锐的绿色指甲,亮出尖锐的犬齿,低声咆哮,“你是谁?来追杀我的人吗?”

那道暗影微微一顿,尔后踏波向他走来,身周蓝色的蜻蜓,给阴暗的沼泽染上一层冰凉的蓝光。

“我是谁?人们称呼我为带来灾厄的兽类,我靠近谁,谁就会遭殃。”

她轻轻说着,语气意外的平静。她并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她,从始至终,她只在乎一个人而已。

普罗透斯微微愕然,“你是……”

他忽然想起,异人世界,有一些甚嚣尘上的传言。

他从暗夜法庭逃出后,在他逃亡的日子里,也曾听那些异人说过,徘徊在云厝川里的邪恶兽类。

从古时候,就存在的传说中的怪兽,带来灾厄,带来黑暗气息,它走到哪里,坏事就会在哪里出现。也因此,它是云厝川异人中最避之不及的存在,然而又因为它有着强大的力量,他们提及它时,语气又带了分敬畏。

他骤然想起它的名字,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位模糊的少女。

“祸缠……你居然就是祸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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