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四·2
车上的空调被开到二十度,衣着单薄的李余抱紧了抱枕,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车窗外,满天晚霞就像天上的云朵着了火一样,金灿耀眼,李余觉得好看,便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挑选出几张不错的,导入常用的修图APP,裁剪微调,发到好友圈。
很快手机上方就跳出了信息栏,是一位甲方爸爸询问她线稿什么时候能好,李余只得提醒对方,现在离他们约好交线稿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这才把人给打发走。
距离那场难以言喻的穿越已经过去两年,刚回来那会儿,李余控制不住情绪,哭的停都停不下来,把她二哥和她爸妈吓得差点没当场报警。
她姐也大半夜被爸妈叫过来开导她,想知道她为什么哭得那么惨烈。
李余没说实话,不想被送去精神病院。
她爹妈兄姐凑堆一琢磨,觉得是她最近频繁加班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可能哭一哭就好了,于是暂时放下了心。
然而第二天,全家人那颗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只因李余大周末没赖床,早上七点半就起了,也没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在客厅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妈妈跳完广场舞回来给她做早饭,而是换了常服梳了头发,下楼自己买早餐吃。
顺手还给她二哥也带了一份。
“你发烧了?”二哥李骐看到李余带的早餐,很欠揍地往李余额头上摸。
按照平时的习惯,李余必须得用力把他的手拍掉,回他一句“爱吃不吃”才符合他们一贯的兄妹情,结果李余只是无奈地让他确认了自己的体温,然后才问他:“可以把手拿开了吗?”
李骐愣愣地把手收回来,看李余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外星生物。
李余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和以前差别很大,问题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了,索性按照如今的习惯来,反正她爸妈不可能把她当妖孽烧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余的爸妈并没有想到自己女儿是穿越了一遭,在别的世界度过了几十年,他们只以为李余被加班折腾疯了,都劝李余辞职,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
李余听他们的话,辞掉了工作,主要是过去太久,很多事情她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早上买早餐的时候指纹验证失灵,她连支付密码都没想起来,更别说工作内容。
好不容易辞掉工作之后,李余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出门旅了趟游,回来才开始琢磨自己以后要干啥。
她想了又想,最后发现自己好像从书里带回来一项绘画的技能,就打开某个橙色app,给自己下单了一块数位板,从此走上了倒霉催的乙方生涯。
其实以她如今在网上的名气和水平,完全可以只接商稿,走合同,所有细节白纸黑字,就不用怕遇到奇葩的甲方爸爸,敲定要求后每天按三顿来催她。
问题在于——
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从闲赋在家也能锦衣玉食的大长公主,到为五斗米折腰的画稿人,李余切换得很顺利。
但就这一次了,画完这次她铁定不会再接这位爸爸的单,再多钱也不接,人遭不住。
李余放下手机,坐在她身旁的婶婶突然问她:“阿余,你堂姐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李余微顿,笑道:“我哥都还没结,哪轮得到我。”
驾驶座开车的二哥头也不回地接了句:“我年底就办,劝你最好先找个男朋友备着,不然老妈肯定给你安排相亲。”
李余头疼:“我才二十五,要不要这么着急。”
婶婶赶忙劝道:“话不是这么说,越早相越好,等你年纪大了就来不及了。”
李余左耳进右耳出,开口让李骐把空调打高点,穿了件长袖裙的婶婶立刻喊热,顺利转移掉了当下的话题。
开车的李骐通过后视镜看了李余一眼,下车后悄悄跟李余感叹:“真长大了。”
李余:“唔?”
李骐:“你刚毕业那会儿,爸也说过这种话,想叫你早点结婚,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的吗?”
李余不记得了,但她能猜出来:“怎么,我是活不到年纪大了吗?”
李骐笑:“对,可把老爸气够呛。”
闲话间,三人找到停车库的电梯,坐电梯上了一楼大厅。
大厅布置得非常漂亮,走出电梯,入目是五张巨幅海报。
李余看了眼,发现五张海报上分别是今天在这举办婚宴的五对新人,其中第三幅就是她堂姐和她堂姐夫的婚纱照。
李余今天是来参加婚礼的,因为去机场接婶婶过来,所以耽误了点时间,确认具体楼层后,他们又换乘了另外的电梯,抵达婚宴大厅。
婚宴大厅所在的楼层还挺大,分了两个厅,电梯一出来就有海报加指示牌,标明哪对新人在哪边会场,免得来宾走错地方。
大厅里有不少亲戚,婶婶一进去便跟回了大海的鱼似的,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李骐带着李余找到了有他们名字的那一桌,坐下后李余先喝了口热茶,然后便拆起了座位上放喜糖的礼盒。
李余饿得不行,拆了颗糖果来吃——堂姐家和她家在一个省但不在一个市,昨天等她二哥下班,全家才坐车到了这,在酒店睡下已经是凌晨。今天一大早,李余被抓去堂姐家送亲,只在堂姐夫家蹭了一碗汤圆。
中午她太困,就没跟去吃饭,直接打车回了酒店补眠。
本来她是想睡醒了再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谁知睡醒后就被她二哥抓去接婶婶,理由是婶婶话多,他一个人去,到时候婶婶在车上和他说话,不接话不礼貌,接话太多又怕听不清导航。
李余没办法,只能跟着去,现在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烧得慌,只想吃东西。
可惜开席前还得走一趟婚礼流程。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李余已经饿得啃了半盒糖,齁得她喝了两杯水。
等到开席,她把自己的包扔给李骐,走出大厅去找厕所。
这层的厕所有俩,李余没找对,绕到了距离远的那个,从厕所出来后,李余正在找回去的路,扭头间惊鸿一瞥,发现了一张熟悉到她心脏都在疼的侧脸。
李余猛地把头扭回去,试图寻找那张侧脸的主人。
可人实在太多了,那个方向是另一个大厅的出入口,除了有宾客,还有服务员推着小车进出上菜。
李余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敲出重重的声响。
人群中,有一个人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巧的是,那人的脸正是李余要找的。
李余锁定目标,脚步顿时快了几分,过去拉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闻……”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卡在了李余喉咙里,因为走近了看,李余发现那人撑死不过二十出头,即便身材高大,也难掩青春的少年气,且对方看李余的眼神,很明显就是在看陌生人。
李余被那目光刺痛,突然清醒——
是了,他不可能出现在这的。
……
“站这发什么呆呢?”闻隼一只手勾着西装外套搭在肩上,一只手狠拍自家弟弟的后背,把站着发呆的弟弟给拍回了神。
弟弟年纪虽小,但体格不错,被人这么用力地拍了一下也能纹丝不动,顺带收敛了眼底的迷茫,淡淡地回了闻隼一句:“没什么。”
闻隼知道弟弟性子冷,也不意外,正想问他要不要先回酒店,就听见弟弟又接了一句:“就是刚刚……”
闻隼惊奇,按照以往的惯例,弟弟说“没什么”就真的没什么,后面绝不会接别的话。
闻隼听见弟弟说:“刚刚有个女孩,把我认错成别人了。”
闻隼没从这件事中发现什么值得弟弟深思的地方,于是追问:“然后呢,有什么问题吗?”
弟弟迟疑着摇了摇头。
认错人而已,能有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女孩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难受?
闻隼眯起眼,贱兮兮道:“我说你不会是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了吧。”
闻隼也就那么一说,果然弟弟语气不善地回了他一个字:“滚。”
闻隼笑着滚回了婚宴大厅。
他本以为弟弟会先回酒店,因为这次举办婚礼的新郎新娘也不是什么特别亲的亲戚,他留下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弟弟不过是他抓来当临时司机的。
不曾想,在他准备离开,给弟弟打电话叫弟弟来接自己的时候,弟弟告诉他:“我在一楼。”
闻隼顿时酒醒:“不是吧,你没回酒店?一直在楼下等我?”
闻隼感动极了:“是怕我喝太多被人拐了吗?”
弟弟很冷酷地挂了电话。
闻隼半点不介意,正要去跟新郎新娘道别,他弟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瓶水下来。
闻隼以为弟弟等太久口渴了,顺手拿上瓶没开过的矿泉水下了楼。
从电梯出来,闻隼在面积不小的一楼大堂来回张望,看见他弟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玩手机。
一楼大堂是纯白与金色交织的装潢,中央的天花板上垂下极富艺术气息的不规则吊灯,吊灯下有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台三角钢琴。
以三角钢琴为中心,往外摆着一张张带弧度的长沙发。
大晚上的,酒店也没安排人在台上演奏,沙发上倒是坐着几个吃完酒席下来,因各种理由导致不能马上离开的宾客。
闻隼走向他弟,发现他弟时不时就会抬一下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闻隼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眼,看见那边的沙发上坐了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肩上披着件西装外套,大概是喝多了,此刻正顶着一张微红的脸闭目养神。
女孩像是学过舞蹈,即便没有坐得很端正,微微斜倚着沙发扶手,也还是让人觉得很有韵味和气质,她在头上扎了个松松的丸子头,露出的白皙脖颈看起来格外修长漂亮。
闻隼在心里“哦豁”一声,走到弟弟身边坐下,一边把水递给他,一边八卦:“就是那女孩把你认错成了别人?”
弟弟接过水,既没打开来喝,也没理他。
闻隼自顾自念道:“她身上披的衣服是谁的?她男朋友?那你没希望了。”
弟弟终于开口,解释道:“她哥的。”
从楼上下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回酒店,于是便在一楼大堂等他哥。
一直等到刚才,他看见李余跟着一堆亲戚从电梯里出来,一伙人都喝多了,叫几个代驾都叫的稀里糊涂,等代驾来了还要分车,反正都是回酒店,坐谁的车都一样。
结果分来分去还是不够坐,就留了两个还算清醒的年轻人,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去。
李余和李骐就是那两个年轻人。
就在他们准备出大堂打车的时候,李骐接到了他女朋友的视频通话,大概是喝醉了脑子转不过来,李骐居然不知道先说明情况,等回酒店了再和女朋友联络,而是让李余在大堂等着,自己拿手机到外头去开视频,一聊就是大半天。
李余也是醉得脑子发蒙,居然不把李骐叫回来,任由李骐在外头花坛边蹲着跟女朋友说话,自己则因为大堂空调太冷,披上了李骐的外套,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
闻隼看弟弟拿着水站起身,反应过来:“水是给她的?”
弟弟:“嗯。”
闻隼拦了一下:“那你还是叫服务员倒杯热水吧。”
弟弟:“不用,矿泉水就行”
闻隼头疼:“老弟你能不能别这么直男,热水才暖胃啊。”
弟弟丢下一句:“矿泉水看起来没那么可疑。”
而且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给李余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让她对陌生人倒的水失去警惕心。
他走到李余身边,也没坐下,就是把水递了过去,问:“喝吗?”
李余因他的声音颤了颤,睁开眼后仰起头,呆呆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随即便像被灼伤了眼睛一般,垂下视线:“谢谢。”
李余接过了他的水。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但在好奇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驱使下,他在李余面前蹲了下来:“能问一下,我长得像谁吗?”
李余费力拧水瓶:“你不认识……”
他见李余拧不开,就伸手拿过水瓶,替她打开,接着又把水瓶塞回到她手里。
李余愣愣地,过了片刻,低声道:“是我喜欢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算不算意外。
要说不意外,她两次看到他都湿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委实不像见到了喜欢的人。
要说意外,她看着他的眼底,确实含着浓稠的爱意。
他突然问道:“看着我的脸,会让你觉得高兴吗?”
这么想或许很贱,但他确实是希望能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用刚才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哪怕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和他长相相似的人。
李余喝了口水,摇头道:“你不是他,看到你的脸,我只会觉得难受。”
……
闻隼看着弟弟回来坐下,问:“不走吗?”
弟弟拿出手机,头也不抬:“再等会。”
闻隼不解:“等什么?”
弟弟:“等她哥回来。”
闻隼很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我弟真绅士。”
弟弟心情不好,没理他。
过了十几分钟后,李骐从外头进来,领着李余去外面打车回酒店。
见那对兄妹俩走远,弟弟也带着一身酒气的闻隼,搭电梯下车库。
兄弟俩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的闻隼发现自己弟弟居然起晚了,还以为弟弟身体不舒服,赶紧把人叫醒。
“没不舒服。”弟弟脸色极差地说道:“做噩梦了。”
梦里他变成了古代武将,死爹死娘死弟弟,就连自己也战死沙场,大写的一个“惨”字。
幸好只是梦。
闻隼和弟弟来这不仅是来参加亲戚婚礼的,还有别的事情,期间又换了个酒店,睡了一晚。
结果那晚弟弟又做了噩梦,噩梦的内容和之前很像,最后也是战死沙场,但在细节处有些微的不同。
被噩梦连着轰炸了两天的弟弟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坐上了回家的飞机。
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弟弟平时不住家里,今天太晚就留下了。
入睡后,弟弟又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和之前两次截然不同,之前的梦让他感觉像是在看电影,只知道内容,没什么代入感,这次他却像是亲身经历一般,走进梦里,感受到了无比真实的喜怒哀乐。
不仅是他的感觉,梦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他在梦里见到了那个女孩,原来她叫李余。
梦境很长很长,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一年,他都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可在后来,他还是死了。
之前两个梦里,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没有太多感觉,这次他却分外地不甘与不舍。
他不想死,他还想陪着李余,他们还没白头偕老,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像是听到了他的祈愿,他被留在了人世——以鬼魂的状态。
那之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虽然陪在了心爱之人身边,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
没办法在她想自己的时候抱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没办法在天冷的时候劝她多添一件衣服,免得着凉。没办法在她生病的时候安慰她,哄她乖乖吃药。没办法在她做噩梦的时候叫醒她,让她摆脱梦魇……
他甚至没办法在她强颜欢笑假装没事的时候,告诉她不想笑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去笑。
他陪着她走到了最后,也陪着她变得面目全非。
在她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他的存在开始衰弱。
就在他以为这就是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一颗光球,从李余眉心缓缓升起。
那颗光球说:【任务失败,将在三秒后开启时空隧道,将宿主送回源世界——】
接着他又看见,李余的魂魄离开了身体,被吸进光球。
他想都没想,伸手去碰光球,和李余一块被吸进了光球里面……
闻鹫醒来,看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听着门外闻隼哐哐哐的敲门声,终于想起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