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记忆的最后，她看到少年时期的华容墨跪在墨月馨的面前。

墨月馨道：“墨儿，为娘偶然几次听到你在梦中唤一个女孩的名字。你还记得花无修？”

华容墨点头，“是她让我活了下来，恩情难忘。”

墨月馨嘲讽似的笑了笑，“我可以让你下山去找她，但你需为娘完成一件事。”

华容墨脸上虽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动了一动，“什么事？”

墨月馨扔了本书给他，“全都写在这里面了。”

书的封面上赫然三个墨字：灭世书。

“这是为娘花了几十年的心血，随着世外的消息一再变动，这是最终确定的计划。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可教你大哥做。但是，你将永生永世幽禁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再见到那个女孩。”

花无修这才知道，华容墨很小的时候身上便被下了一道名为天罚的邪术。这道邪术随着他长大而变强，已然与他融为一体，教他终生受墨月馨的控制。几年前一次离家出走被抓回来后，墨月馨又加强了禁制，教他再也无法走出这个院子。

华容墨道：“我答应娘，一定完成书上的任务。”

墨月馨有点意外，“想明白就好。天罚术不仅可以控制你的行动，还可以控制你的寿命。如果你下山后没有去完成书上交代的任务，为娘知道后，会立即杀了你。”

花无修怀着复杂的心情从记忆所织的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却发现四周都是水。这一张口，冰冷入骨的清水源源不断往嘴里涌，呛得她连吐无数水泡。

水中虽无法说话，却可以睁眼，可以呼吸。

花无修心中疑惑不解：冰面什么时候融化的？华容墨疯了是不是，想淹死她？

水中四面八方一望无际，仿佛一个关着她的巨大水笼。她可不想永远被泡在水里，会把皮肤泡烂的。这般想着，她拼了命往上游，游累了也不停歇。

突然，上方的海水像是受到什么撞击，沸腾了起来，一番变化之后，竟教她看到了蓝天白云阳光和近在咫尺的河面。她心中一喜，继续往上游了游，却在要露出水面的瞬间，被水面一道强光给生生打回了五里。

那道强光，那道力量，似结界又不是结界。

花无修振作了精神，再次游到接近河面的地方，透过水面看到了葱葱郁郁的河岸。河岸边还有两个人影，一个墨发紫衣，一个赤发黑袍，都有点眼熟。

那赤发黑袍的，不正是无修剑的剑魂天蓁！

那两个人似乎在施法，身影时而出现在地上，时而出现在空中，时而又落到河面。阵阵光华自他们身上萦绕牵扯，形成的似乎是个法阵。

当天蓁从上空落到河面时，花无修拼命挥动四肢，激起水浪，成功引来他的注意。

天蓁看到水面下漂浮的人时，苍白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逃出

天蓁的声音穿过水面，飘飘渺渺进入花无修耳中。

花无修从未想过，天蓁的嘴里会说出“别怕，我来救你了”这样温柔的话。一时间有点懵。

印象中的他总是以老子自居，不屑与世上任何人有牵绊。即便成为剑魂，他依然傲骨如初，不可一世。他大约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温柔，但这一瞬间，却意外地表现得有点像那么回事。

花无修伸出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想说话却咕噜咕噜吐了几个泡泡，她只好放弃。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虚空里，怎么会在虚空里看到他人？又想，难道这两个人也被关进来了？不对，按理说，虚空里是不会有这么丰富的景色。

难道，是天蓁找到了救她的法子，将外界与华容墨创造的虚空链接起来了！

事实正如花无修所想。外面的二人是在现实世界里努力制造出与虚空相连的出口。花无修则正处在虚空与外界的交接处。

很快，海水再次沸腾，于天蓁二人造出的法阵中迅速退让，最终劈开出一条狭长的出口。花无修使出生平所有的力气，冲出水面，飞入天际，又因筋疲力竭落在了天蓁的怀里，昏睡过去。

黑暗的氤氲中，花无修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天蓁死去的那夜。

或许时隔太久，记忆里的印象也有所美化。她记得，那夜的月亮很大很大，仿佛伸手就可摘到。无论是月亮还是星星，都蒙了层血的红色。

茂密的丛林里，她趴在一颗小树上，眺望着远处天蓁与一群奇怪的人厮杀。在天蓁的脚下，躺着无数死人。天蓁的身边，还有很多将死的人。血的腥味弥漫了整个夜空，吸引着这片丛林里食肉的野兽。远处的黑暗里，可见无数双金光硕硕虎视眈眈的兽眼。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色，只等着天蓁把坏人杀完，然后一起烤人肉吃。

可这回，天蓁杀完人后，没有恢复往常的神色，依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还没杀够。她奔到他面前，正想问他怎么了，他却突然挥起无修剑，将她劈作了两半。

身体恢复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可她更怕天蓁抛下她，不要她了。她等不及身体恢复，一路爬着跟在天蓁的身后。

爬啊爬，爬了好久。一直爬到天边的月亮和星星都消失了，爬到天边亮起晨光。身体终于恢复差不多，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拽天蓁染了血的衣角。

天蓁突然回头，不再凶神恶煞，却一脸痛苦扭曲的神情。他说：“小东西，我可能不能再带着你到处跑了。”

她死死拽住了天蓁的衣角，一脸迷茫地看着天蓁。

天蓁把无修剑扔到她面前，道：“你还想继续跟着我吗？”

她连忙点头。

天蓁道：“那好，拿起那剑，杀了我。”

她吃力地拿起剑，依旧迷茫，“杀了你，你就会变回来吗？”

天蓁俯下身子，努力微笑道：“嗯。我可是和你一样，是杀不死的人呢。不过，我不如你勇敢，我怕疼。等我睡着的时候，你再杀我，好吗？”

她微笑点头，“好。”

天蓁半跪在她的面前，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道了声，“天蓁，你睡着了吗？”

天蓁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应。

她便将剑刺入天蓁的胸膛，任鲜血倾盆铺满她的脸颊。

之后，她就趴在天蓁的身旁，等天蓁醒来恢复从前的样子，继续带她跑遍天涯海角。她等了好久，直到身边的那具尸体化成枯骨，也未等到天蓁醒来。

她生了气，拿着无修剑敲打那具枯骨，喃喃：“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花无修不由感慨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怎么突然想念起往事来。她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可偏偏关于天蓁的记忆，那最遥远的记忆，却记得这样清晰。

醒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天蓁的怀里，一瞬间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

面前一堆篝火烧得正盛。周围一片漆黑，除了天蓁的脸，看不清其他景色。

天蓁欣喜道：“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花无修蹙眉道：“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冰？”

天蓁哭笑不得道：“我是剑魂，又不是活人，能抱着你已经很不错了。”

花无修道：“可我记得你在吴之子家的院子里，那晚抱着我睡觉，十分温暖，一点也不冷。”

天蓁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花无修从他怀里爬起来，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哪里？”

天蓁往篝火里添了几根干柴，道：“忘世谷。”

忘世谷？花无修愣了愣，她记得忘世谷距离九重城十分遥远，且地属偏僻，临近尸鬼城，无人敢往，故又名为无人谷。

“怎么来了这里？”

天蓁道：“是穆冰的主意。他说只有把你藏在这里，才能不被华容墨找到。”

花无修无比惊讶，“藏我？还是容神的主意？怎么，华容墨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天蓁看向她，道：“他确实能生吞活剥了你。”

花无修汗，“就因为我杀了那人贩子一家？不会吧？我以前杀了多少人，他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他知道我杀了华容一族，都没说要把我怎样。”

天蓁道：“你杀多少人，他都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你身上的力量。”

花无修愣住，“什么意思？他要我身上的力量做什么？”

天蓁道：“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花无修连忙跑到天蓁对面坐好，道：“你似乎知道不少事，都与我说说。”

天蓁道：“你信我？”

花无修连忙点头，“必须信，你可是把我从他手掌心里救出来的人。”

天蓁道：“其实这些都是穆冰与我说，本也该由穆冰亲自与你说，不过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我便先与你说一些。之后，你若有不明白的，再问穆冰。”

花无修双手托起下巴，眨了眨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天蓁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华容一族雪狱的山窟里，你遇到的那个叫墨月馨的女人？”

花无修点头，“嗯，不久前才想起来。”

天蓁道：“那个女人想复仇想疯了，甚至把自己的愿望放在了他两个孩子身上。一个是他的长子墨生，还有一个便是当今华容书院的院长，华容墨。当年华容墨之所以回华容一族，目的并不是开书院，而是消灭华容一族。”

花无修闻此差点笑岔气，“他和他娘虽然模样上有几分相似，但性格截然相反。他娘一身戾气，满心复仇。他却温文尔雅，大仁大义。他可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如你所说。你别逗我了。”

天蓁却一脸黑沉，“……”

花无修好不容易止住笑，道：“然后呢？”

天蓁道：“他利用了你，达到了他的目的。”

☆、狐狸

花无修明明一点也不相信，却再笑不出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利用我……他可是为了保护我差点丧命……”

天蓁道：“我若不是看了他写的灭世书，我也会和你一样无法相信。”

“灭世书？”花无修想起华容墨的记忆里，墨月馨给华容墨的书，心颤，“那是什么？”

天蓁道：“是华容墨的母亲墨月馨写下的灭世计划。计划的第一步，便是铲除华容一族。获取你的力量，亦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最终目的，是摧毁人间。”

“够了，不要说了。”花无修道。

天蓁苦笑了一下，“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

花无修道：“不是不相信你，是无法接受。”

天蓁道：“他以前装得太好，把大家都骗了。你大约是被骗得最深的那个。”

花无修道：“你这句话我接受。”

天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