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朵云
“三小姐，他真的会来吗？”
清雪趴在树上，小声问道。
“放心，流荧的指示不会错的。”
云裳摇了摇手心金轮，斩钉截铁。
“那我们呆在这是要干什么，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
清雪说着便要起身，这树枝上待着太憋屈了，她实在忍不住了。
“那个人狡诈得很，与其直接找上他不如埋伏。他之前故意和我说话，让我点他哑穴，估摸着是移了穴让我解开了他的穴道。人间移穴这一法子以前流云也和我说过，但没想到他居然会。”
云裳一把将清雪扯了回来，认真盯着前方路。
“那他还挺厉害的嘛！”
清雪委屈地瘪了下嘴又乖巧蹲着了，听了云裳这一番话，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
“哼，敢在流荧上发愿咒我死，不厉害点也就没意思了。”
云裳眼中闪过杀气，清雪吐吐舌头，立即噤了声。
圣女当初看人间许愿幻化而成的流荧看得发昏，属于叶凌远的那只流荧就飞了进来，在竹石上一展现，赫然竟是“我愿书圣女沉沦永狱！”
一句话吓得在一旁陪侍画眉的清雪一笔“呲啦”斜下去，把圣女的眉毛画得七歪八扭。
当时圣女那脸色啊，可真叫一个精彩，她差点没忍住想去把流云、星晖也拉过来好好瞻仰一番。
圣女的性子，本来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才对，可偏偏那天她刚刚和天妃大吵了一架，从来不会因为无关之人的话有半点波动的圣女就这样爆发了，且不幸地，爆发在了这个凡人身上。
不过啊……
清雪悄悄地看着主子的侧脸，心中暗笑，她了解圣女，圣女原本只不过是想找个稍微自己心里过得去的理由逃出天宫遗阑塔而已，可现在看来，像是真对那小子起了兴趣了。
挑战嘛，总是新奇的。
夜空中半点星辰也没有，云裳、清雪二人隐在大树之中，脚下虚浮，身子在密密麻麻的枝叶之后，白日里的月白光华与水绿荡漾都在这无边黑夜里深藏。
“来了！”
清雪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抹亮白，兴奋地去拉身边的云裳，却抓了一手空气。
云裳早就已经溜到了另一棵大树上，她朝四处张望的清雪做了个手势，缓慢地下到地上，背靠树干而站，听声计算着叶凌远的脚程。
到了！
蓝影从树后暴起，快得如同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朝叶凌远直直劈下！
云裳运掌如风，不由分说就往叶凌远背后脊椎骨打去，叶凌远扭身回转，擦着地面滑步后退，迎上她那丝毫没有减弱的刚烈掌气，袖口处一片白羽隐约露出，在没有星子的夜里兀自发出一闪即逝的锋芒。
当他看清来人面貌时，又一次惊讶这少女到底如何找到自己的，也下意识有些许慌张，却不知因何而起。
白羽已到掌心，再难收回，叶凌远弹指挥羽，白色弧线翩翩落向云裳腰间，鸿鹄展翅般的风度里杀机毕现，一瞬就能刺穿她的脾脏！
云裳来势汹汹，收势亦迅猛，她一掌转了个向再度袭击叶凌远的脊椎骨，一手退去掌劲、向前一伸抓住了他的手，以一个斜扑的姿势堪堪躲开了左侧的羽剑。
但那白羽竟突然刺猬一样曲成一团，原本流云舒展般的羽毛被这么一挤压纷纷绷成一寸多长的尖刺，翻滚着割开了她的襟带。
可云裳仍然不避，趁他还没来得及挥出下一枚羽剑，掌风又是扑面而来。
叶凌远心中不由再次哀叹这少女怎么没有一点身为女子该有的娇矜！
他袖中羽剑被云裳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牢牢卡住，往哪边转都能遇上她那灵活的手指。
纤指柔夷，倒也甚是美好。
毕竟少年心性，叶凌远这么想着，便轻笑抬头与云裳一对视，见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眼里愤愤不平，双颊被占了上风的愤怒涨得半带彤云，似雪中梅苞乍放，又纯澈如泉，初初睁眼来到这人间便惊艳得周遭银色大地为之一颤，随即堕入永恒的静止，只为不打扰它的盛开。
刚刚还嫌某人不像女的的叶凌远心跳一滞。
耳根，彻底的红了。
“姑娘，你到底因何总是追着我不放啊？”
被云裳逼得四处都不能去，叶凌远只得运气凌空而退，也打算在逃开她之前把这事问清楚。
夜色深沉，他又人在空中，并没看见云裳在他踏足而上之时那一缕藏不住的笑意。
清雪不一定能在地面上拦住他，但轻功多少能耗掉他一点内力，到时候清雪从背后奇袭，自己又在前边守着，他想逃也逃不了了。
云裳小小得意着，佯装跟着追上去，却总离他有那么点儿距离，等着他放松警惕。
“你让我抓到，我自然会和你说。”
“不成，我……”
叶凌远的话戛然而止，背后那股猛然袭来的杀意他一下子明白了云裳的用意，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不少警惕。
如今若是转身迎敌，把空门露给那少女无异于找死，不转身……那便是遭两人夹击，更加无法逃脱。
原以为这少女心性单纯，却不想，也有几分狡猾心思。
叶凌远懊恼自己低估了云裳之余，也迅速做出了决定，脚步急忙滞住，内力一散，直直地朝着追上来的云裳坠落，甚至张开双手，做出了那个初见云裳时她做出的“求拥抱”的动作。
还等着叶凌远转身好一击必中的云裳被这从天而降的白衣少年弄懵了。
他什么意思？
送死？
投降？
不想逃了？
要我抱他？
做梦！
云裳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头绪，但一看见叶凌远那个“展臂求抱”的动作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个凡人做事实在太不在她掌控范围内，自己似乎总是不明不白地就被他给耍了，这种经历，一次就够了，绝不能有二！
于是她果断决定，不管他要干什么，先打晕了再说！
云裳飞身而上，衣袂与长发共舞，如长剑一剑劈开了这黑沉沉的夜，炫目得令人心神激荡。
她缓缓弯起了一只手，遥遥看去似是要挽住什么人的姿势，却又不完全伸出，仿佛是谁带着点怯怯，想要拉住那终生不可得的人的衣袖。
而叶凌远一身白衣被风吹得鼓起，像极了一只鹄鸟从九天之上翔翼而来，只为拥住那透过云层惊鸿一瞥的谪仙女子，他们在夜空下彼此靠近，照得这黑沉沉的夜明光闪烁，不愿打扰这一刻两个人的相会。
清雪停止了攻势，怔怔地浮在空中，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继续攻击？
那未免太煞风景了。
站在这儿不动？
还是很煞风景……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清雪最终决定保持原状，就站在这儿不动了。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瞪大了盯着眼前一对璧人，要把每一个画面都看在眼里、记在脑中。
她的圣女，出生父母丧命、两族尽遭屠戮，因为天地传承书圣女的身份，却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下令诛杀其父母的天帝的九公主。
六岁长兄远走再也没回来，唯一的长姐竟然嫁给天帝为侧妃、从此对她冷若冰霜。
几万年来幽居铁塔、记录三界、无人探看，日夜只是与三个婢女还有飞上来的流荧嬉闹……
而此刻，在这凡尘人间，一个凡人竟然毫无保留地想要拥圣女在怀，不论目的如何，不论这拥抱如何短暂，如果圣女能感受片刻温暖，那也挺好的。
“呼！”
云裳落刀般地挥手，打向已到身前的叶凌远毫无防备的脑后空门。
清雪被这突然反转的一幕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就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叶凌远微微一笑，侧身一翻，到了云裳的下边。
云裳一击不中，下一秒就转过身和叶凌远一样地往地面坠去，只是不知为何，她以比他快了几倍的速度下降，完全收不住地就往叶凌远怀里扑。
凌云浮空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现在不这么做，她反而不适应了，而叶凌远看着是在直直往地上摔，但实际上隐隐用内力在背后凝了一团气缓冲着他的下坠。
云裳冲向他，叶凌远仍张着双手，等待少女再次撞到自己怀中。
“姑娘，这是你第二次主动抱我了。”
叶凌远抱着怀里的人，感受到她那样轻，呼吸在自己脸上拂来拂去，让人有些痒，使得他不自主地就起了一分调笑的心思，而且也就真的轻声说出来了。
云裳被叶凌远一早预备好的迷香弄得晕乎乎的，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是后悔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又为什么要把大部分灵力都封印在箫雪剑里，害得自己现在连这种药都能中招！
“你叫什么名字？”
叶凌远轻声问，听见她迷迷糊糊中嘟囔着回答：“云……裳……”然后就慢慢阖上了双眼，他急匆匆说道：“我叫叶凌远！”，生怕她睡过去了就听不到了，可云裳已经没了反应。
他凝视着此时难得安静的云裳，心里莫名的全是失落，有些后悔给她下迷香了。
云裳。
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武功，但愿你不是我所想的那朵云。
稳稳落到地上后，叶凌远轻手轻脚地让云裳平躺在地上，冲着依然处在巨大的惊讶中并沉痛于这两个人都实在太不知风趣这一事里不可自拔的清雪喊道：“迷香明天就会散去，你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
他深深看了云裳一眼，又补了一句：“不用再找我了，没用的。”
说罢，叶凌远踏雪一般离去，白色的影子穿梭在林中几乎捕捉不到轨迹。
今夜不见明月不见星，只有无边无尽的黑夜笼罩住整个世界，它默然凝望那一对谪仙似的少年少女着鸿衣羽裳在这相接处的半空里相拥，见证这一场白羽和蓝裳的际会，既而沉寂在叹息里，再无言语。
【作者题外话】：有人占了先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