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信与诚
云裳掌心浮现出同样的蓝色火焰图案,在小蓝跳上来的一刻竟然活了过来,环绕着蓝火为之渡上了一层月白色的外衣,和云裳的衣饰色调无差。
小蓝离开她的手心,大摇大摆地朝着叶凌远过去,迅猛却无声地钻进了他口中!
一直等待着的叶凌远身体陡然一震,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烈火中焚烧般难受,他拼命地想睁开眼睛,却始终什么也看不见!
他开始挣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
云裳连忙按住他一只手,在他耳边轻声道:“相信我。”
我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我会帮你们做到。
她心中默念,更加紧地握住他的手。
叶凌远安静了,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刚才似乎在微微颤抖,她在害怕,即使只是一瞬间。
为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对自己不利,怎么会害怕?
他没有完全相信云裳,于是反手把她的手握住,一把拉到胸前,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真有什么不测,这么近的距离,你也别想逃。
火烧的痛感走遍了全身,叶凌远出的汗也湿透了全身。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今天要死在这儿了,袖中也暗暗夹住了羽剑。
如果真的死了,这算不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就在他暗讽自己的时候,方才还燥热的身体忽然一下变得舒适宁静,而他的气息、经脉都起了巨大变化,再不是一个垂死之人所有,而是获得了完全的新生。
叶凌远再次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云裳究竟是什么人,拥有怎样的力量,又究竟为何如此一而再再而生毫不吝惜地帮助自己,他无以为报,亦无比感怀。
只是他不知道,这几次举动,于凡人而言,也许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于书圣女而言,却与打赏给天宫某个路过的小仙子一杯新茶几乎没有差别。
神女无心,只因悲悯。
云裳心疼地看着变得芝麻粒大小的小蓝,赶紧让它进了袖中,蓝白二色的光芒一闪即逝,蓝火进入了箫雪的世界。
叶凌远睁开眼,周围还是黑黑的,近些的却能看清,一抬眼,正好碰上云裳抬头,离他那么近,近得几乎可以数清她细密的睫毛,而她贴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毫不避讳地躺在自己怀里,这一次,是叶凌远主动把她抱过来的……
“醒了?”
云裳兴奋地问,也没立刻从他身上起来,丝毫不考虑叶凌远又一次燥热起来的身体。
“不是早就醒了?”
叶凌远只好自己坐起来,慌乱地将人给拨开。
“醒了就好,走吧,你的手下还在等你。”
云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也没多说方才的情况,仿佛不值一提。
叶凌远沉默。
他已经习惯了云裳的神奇,对于她知道“柘羽”也不会惊讶,只是,他还没有习惯,或者是不愿意,她过多地介入自己这混乱危险的人生。
“你怎么进来的?”
他望定云裳,轻声问。
“被你那个手下头子害的啊。”
云裳漫不经心地说,之前的来龙去脉并没兴趣多谈。
叶凌远惊问:“你和韩禹交手了!没受伤吧?!”
他大步走到云裳面前,完全不管是否有违礼纪,只顾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上下看了一遍。
云裳扬眉轻笑:“你那个手下头子是厉害,不过你也不用太小看我吧。”
叶凌远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气,知道她武功好,却没想到连韩禹也能打过,那可是在武力修为上最接近父亲的人啊!
“走吧。”
为免云裳走错路,叶凌远牵起她的手在黑暗中前行,一路上云裳难得的听话,没有摆出“我又不是不会走凭什么要你牵”的架子,让叶凌远甚至疑心她是不是掉下来时脑子摔坏了。
“咚咚。”
走到一片石墙处,叶凌远随意敲了两声,石门洞开,明光遁入,他们都不由得闭上了双眼,明光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找死吗?”
懒懒的一声,云裳挥手出剑,白色影子如同矫健的雄鹰旋转出“呼呼”的响声,密密麻麻的利箭在它面前一丈处便纷纷撞击折节,铺成了一地断木。
“少主,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叶凌远喜出望外,他按下袖中的羽剑,飞快跑向他们。
“少主!”
“少主!”
“少主!”
……
此起彼伏的声音把叶凌远淹没,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人冲上来把他团团围住,有的甚至一把抱住他拍了好几下,他一身白衣早就成了黑衣,脸上有云裳从没见过的笑,如此恣意、放松,不耍心眼,不玩无赖,连那双总是看不透的眼也绽放出清澈的光,和那群欢呼的人一起在她面前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
云裳站在人群之外,索性无聊地踢着脚下的断箭。
这才是真的开心吧。
“少主。方才是你出手吗?好厉害!武功又进步了不少啊!”
一个人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敬佩道。
叶凌远赧然,指着云裳,“不是我,是她。”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云裳,警惕的眼神和韩禹那一帮子人没什么两样,如同雪地里的孤狼,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云裳顿时郁闷,我长得又不像坏人,也只不过打碎了你们的箭而已,用得着吗?
叶凌远见状,忙道:“她是我的朋友。”
“姑娘怎么称呼?师从何人?如何武功如此高强?家住何方?汴京?燕京?上京?还是西域?”
一人走了出来,连珠炮似地不断逼问,丝毫没有看到云裳眼底浓浓的不悦。
“你就是这样效忠自己的少主的吗?”
她冷冷发问,冰霜似的眼神看得对方莫名有些发抖。
“叶凌远已经说了我是他的朋友,那就是你们必须尊重的人。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但你连自己的少主也不相信,有什么资格和他并肩战斗,他又凭什么相信你能为他出生入死?你们,又要靠什么去报仇雪恨?拿你这点微不足道的忠心吗?”
云裳直视着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戳心。
他急于反驳,憋得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直到云裳撤开眼锋,轻轻地说:“如果心里只有恨意,什么也做不成,更别提报仇雪恨。”
“好了,我们去和韩禹会和吧,他一定等急了。”
叶凌远和众人说道,便走向云裳,经过那人时拍了下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云裳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她感受得到周围近一百人的敌意,跟在韩禹手下那一批更因为她之前差点劈掉叶老庄主的牌位而对她格外敌视。
而她正对着叶凌远,只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咳咳。”
叶凌远却没法像她这样无视这一切,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在东堂酒肆时,我被一群武林人士困住,是云裳替我解了围,并输内力给我让我突破了‘柒羽’心法。”
众人震惊地盯着云裳,想法和叶凌远那时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夜闯明府,受了重伤,几乎没命,也是她在密室救了我,并完全重塑了我的经脉,想必,很快就能完全练成‘柒羽’心法了。”
他们首先是不相信,慢慢的又有些动摇。
“当时我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以她的武功,要对我不利随时都行,要治好我,一样不难。”
他们低头,不再看云裳。
“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但云裳是个例外,我相信她。而且,她很强,可以帮我们。”
“我还想着要不要用剑指着你逼你让我加入呢,看来没必要了。”
云裳笑着站起,道:“你们想做的事,我必会帮你们办到。”
所有人都盯着她,他们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有多强。
可是在这个江湖,从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强者为尊,否则十三年前庄主也不会那样枉死。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有人从人群中直直站起来,问道。
“因为我和他一样。”
云裳指着叶凌远,淡淡地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失去了父母,我也有仇人,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报不了仇,也不能去报仇,而至少,我可以帮他报仇。”
叶凌远陡然望向云裳,看到她依然无所谓的笑,平静的眼波里闪过难以捕捉的一缕无奈。
叶凌远相信了,她是真的没有办法让夺去她父母生命的那个人付出代价,即便强大如她,也依然会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会有,想要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希望、达成所愿的时刻。
“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
叶凌远起身,郑重道。
云裳凝视他,几乎要把他吸进去,字字铿锵:“生死不顾。”
生死不顾。
既然离开了遗阑塔,既然遇见了你,我总要试着去寻找我,不是书圣女,而作为风伊熙本人的路,也许你说得对,书圣女应该沉沦永狱,那个没有生命的傀儡,活着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死了才是最大意义的书圣女,早就该坠落。
“那就开始吧,你们打算做什么,怎么做,尽管说!”
她大大方方坐下,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们的目的?”
有人惊讶发问。看云裳之前自来熟的言行,还以为她对他们的全盘计划都了如指掌呢,可现在她居然问他们要做什么?
“我只知道有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害了他的父亲,至于其它的,总会知道的,你们慢慢说,我听着。”
云裳拨弄着面前篝火里的断箭,低低说着,却是势在必得的骄傲与自信。
她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又有多么强大,只要她在,踏平一切就是了。
“云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开口的,是韩禹。他的眼里不再有敌意,此前云裳拍向庄主的牌位,许是故意刺激他们,不像会真干那种混账事的样子,是他们眼里心里只有恨,什么都不去想了。
尽管如此,韩禹心里仍充斥着对未知的抗拒。
他愿意相信这少女是真心帮助少主,可她太过强大,身在云雾,任何人都看不清,让人不由自主地恐惧,对未知,对超乎想像的力量的恐惧。
云裳直面韩禹的审视,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身份,永远。
“你不需要知道。但我愿立誓于此,只要我云裳在一日,便会与柘羽同进退,永不背叛。”
她两指指天,斩钉截铁,说罢她转头看向叶凌远,无声示意。
【作者题外话】:少年你的名字里有沦陷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