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庙堂犬
“云姑娘，林某的确出不起这笔钱，也不能当面出，但林某为官多年，朋友也不少，料想，能给你自由。”
林甫呈终于停下脚步，笑眯眯看着她，仿佛她已经是他的掌中物了一般。
云裳眼睛一亮，道：“林大人若真有如此高义的友人，云熙来日可要好好感谢他才行。”
这就是答应了！
林甫呈暗喜，拍了下手掌，走到她面前又不由自主伸出手去。
云裳身子一偏，再度躲开，正色道：“林大人，如今云熙还是莺歌舞的人。”
这是叫他等呀！
林甫呈顿时懊恼，他如何等得起！
“云姑娘，请相信林某。”
他诚恳道。
云裳微微摇头，“抱歉，林大人，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对您的朋友……”
“他一定出得起的！”
林甫呈一激动就倾身过去，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浑身都软了。
云裳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皱眉不语。
林甫呈静静注视着她，也不发一言。她今天依旧着一身白衣，安静地坐在那里，五官清丽惑人，最难能可贵的是，无论她什么神色，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像是九天上的仙子，比之他在宫中见过的皇家公主，毫不逊色。
他林甫呈，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娶皇家女，却是那么想要一个高贵的女子日日承欢。
云熙的出现，对他而言是一道曙光，她越是高傲，他就越是喜欢，越要得到。
“云姑娘，”他沉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实不相瞒，林某的朋友，是明老爷。”
云裳握紧了拳，压抑住想要跳起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出更多消息来的冲动，放柔了声调：“林大人说笑吧，您怎么会与明老爷扯上关系呢？”
林甫呈沉默了。
他不再多说，定定看着她，许久，坐了下来。
“云姑娘，林某不傻。”
他叹了口气，微微笑道。
云裳心里一沉，却也一松，这林甫呈，从头到尾都是在陪着她玩呢！
罢了，既然他也不想玩了，她又何必再演戏？
“林大人，林甫呈，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可惜，没什么用呢。”
云裳悠悠站起，林甫呈闻言却只是轻蔑一笑，只当她走投无路、胡说八道，却突见一枚白羽朝自己射来，他大惊之下望向云裳，见她擒着一缕笑，顿时大怒，什么也不顾直直朝着她奔去伸手就要打，那枚白羽却以迅雷之势冲到他面前，瞬时穿透他的手臂将他钉在了墙上，他偏头见手臂上血流如注，脸一下就白了，却仍恶狠狠瞪向云裳，不肯示弱。
云裳见他一个文人乍遇武袭也不失骨气，倒是对他改观了些许，收敛了笑意，好整以暇坐正。
林甫呈不明所以，片刻只见床边帘子微动，一行人走了出来，带头的是个白衣少年，看着和云裳差不多岁数，年轻得很。
叶凌远与云裳相视一笑，走到她身边，抚上她的头，道：“没事吧。”
云裳吐舌笑道：“能有什么事。”说不出的自然俏皮。
林甫呈心想莫非是她情郎来找麻烦了？
可看了少年许久也没想起来京城哪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便有些忐忑。
叶凌远转身冷冷瞥了林甫呈一眼，因了他对云裳的心思，心中早堆了火，于是走到他面前，甩手又扎了一枚羽剑在他耳边，林甫呈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吓得头皮全麻了。
他瞪着眼珠看向叶凌远，拼命压住心里的恐慌，喝道：“谋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叶凌远不禁失笑，抽出扎进他手臂中的羽剑，听得他一声大叫，才道：“林大人，我就单刀直入了，你说出你和明府的勾当，我便放你回去与林夫人团圆。”
“什么勾当！你这小子休要胡说！”
林甫呈忍着痛，挺直了背，振振有词。
叶凌远眸子一暗，往后看了一眼，便走到云裳身边坐下。
没想到，林甫呈还是有点硬骨头，他们也不想把堂堂度知副使弄得太惨，那就必须得用些手段才行了。
林甫呈一颗心才放下来，就见一个阴沉着脸的男子朝自己走来，看着也很年轻，可那双眼，却跟来自地狱似的，透不出一丝光来。
千生在林甫呈面前停下，忽然一笑：“林大人，你为了明府不顾及自己性命，那名声也是无所谓的吧？”
千生笑的时候嘴角只是以一个极小的幅度上扬，年轻的脸上依然充斥着严肃。
林甫呈一怔，一时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名声？怎么，难道他们这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和一个妓子的话会有人信吗？
千生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绕到他背后，在一处一按，墙壁竟往后退了数丈，他把林甫呈的身体扳过来。
林甫呈霎时浑身都僵住了！
他的面前，是一面透明的墙，墙外不远处向下，富丽堂皇，熙熙攘攘，莺歌燕舞，赫然就是莺歌舞的大堂！
他腿一软立马就磕到了地上，下意识便去遮自己的脸，浑身哆嗦，嗫嚅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人见他这模样，都望向了千生。
他说得果然没错，林甫呈最看重的，不是钱财，不是性命，而是他的名声。
他不怕死，却偏偏怕受人唾骂，尤其怕好不容易传扬出去的美名尽遭毁灭。
所以纵然他好色，也处处小心，恪守礼法，一月仅有一天去那别院度春宵，他贪财，却除了明府给的小玩意儿从不收受贿赂，为此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也我行我素。
他要自己的清名永世流传，所以即使豁出命也不会承认与明府勾结之事，可一旦他的清名受到威胁……
千生慢慢走到林甫呈身边，半蹲身子，抓起他的头迫使他看向前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林大人，这间屋子是铃语阁的内室，如你所见，这面墙正对的是莺歌舞的大堂，如今底下那么多您的友朋门生，您不如下去和他们叙叙旧如何？”
林甫呈猛地抓住千生的袖子，满脸恐慌，连声哀求：“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
千生甩开了他，居高临下，冷冽如冰：“那就把你和明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林甫呈顿住，闭了嘴，低着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许久喟然摇头：“我不能说……我说了他们会把那些商铺都曝光的，我不能说，不能……”
“林大人，您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是武林人士，只想得到对明府不利的消息，没必要针对您一个朝廷命官，不会走漏风声，短时间内也不会做什么。”
叶凌远突然发话，说毕迎上了林甫呈陡然投来的目光。
“你有充足的时间将那些商铺处理掉，到时候即使明府说什么做什么，对你都只是诬陷了，可是现在，几百双眼就在底下等着看好戏，林大人，你好好掂量掂量。”
千生轻飘飘一段话有如闪电击打，林甫呈半趴在地上，手指快要把地板抠出印来，忽而抬头，坚决道：“我说，可你们得让云熙出去！”
云裳一愣，片刻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自己当成目前对他名声最大的隐患了……
她哂笑，看了眼叶凌远便站起身出了门。叶凌远望着她离开，心底不免笑林甫呈的无知，云裳若要进门，瞬间即可，更何况这里是莺歌舞花魁云熙的闺阁，即便正主不在，他林甫呈出现在这里也是说不通的，让她出去了，又能有多大的不同呢？
“说吧。”他转头，盯着林甫呈，乌沉的眼眸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明亮。
林甫呈艰涩开口：“度知副使和明府的关系，是上一任传下来的。”
“我早先是在许大人手下办事，我升任后，明府就派了人来找我，和明空生见了一面后，我们就确立了继续合作的关系。我帮明府，明府帮朝廷，再简单不过。我虽没和明府背后的人物接触过，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必是朝廷高官，否则不会每每交给明府去解决的都是那些不服朝廷管教的江湖人，而我只负责给明府拨款、销赃，别的一概不管。拨款想必是为了方便他们上下打点，击溃那些有点势力的武林人士，毕竟明府也属于江湖，不好自己出面，自家的人力财力都不能用。销赃……是景乐赌坊生存下去的基础，不少达官贵人在景乐赌坊开了常户，平日收受的资金大都是在景乐赌坊流转，再经我入一趟国库，恰好可以用于暂时弥补我拨给他们的款项，等有需要时再行转出。”
叶凌远怔住了，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明府受朝廷之命清剿武林？”
虽然他一向不待见明府，可这事情未免太严重，一旦坐实，明府将会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明空生何必放着好好的三大家不做冒如此大的险？
林甫呈见他仿佛不信，急道：“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假！这位公子，你放了我吧，我不会透露今天的事的！”
叶凌远不理他，陷入了沉思。
明空生究竟在想些什么，莫非他想要封王拜相不成？
可这怎么可能，无论如何，他一个武林中人，在这大宋王朝官场是不可能有一席之地的。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少主？”千生突然叫了他一句，将他拉了回来，“差不多了吧？”
叶凌远瞥了林甫呈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眼里充斥着希冀，他点头，身后便有几人上前打昏了林甫呈将他带了出去。
从今往后，他依然做他的林大人，却再也逃脱不开柘羽的掌控了。
叶凌远笃信他不会向明府报信，明府只有一个，度知副使却可以换人，林甫呈若是个聪明人，绝不会把这件事吐露给明府。